说罢,宋蜜直接朝他一伸手。
等着。
温宴礼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没动。
一双薄唇紧抿,眼神却隐隐有讨饶的意思。
宋蜜哪里肯依,就那么一直伸着手。
非看不可的意思。
所以这一刻,四个人的局面就是,叶昭站在宋蜜身后,留也不是,走,又不敢。
封爵站在温宴礼右手边,话都冲到嘴边好几回了,结果楞是回回都被他压住了,一次也没问出口。
这两个人都自发地把自己归纳成了某种发光体。
偏偏另外两个人就跟他们两个完全不存在一样,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还在僵持。
封爵不由得又纳了闷了,就这两个人这互不相让的架势,当初是怎么看对眼的?
紧跟着又推翻了自己,当然就是这么“使劲看”,看对眼的!
没毛病!
“咳咳……”最后还是封爵干咳一声,打破了这该死的僵局,“阿礼,不给哥介绍一下?”
宋蜜不由得心头一动,这个男人是他的哥哥?
就在她收手的一瞬间,他更快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宋蜜。”
他侧身看向封爵,“封爵,我表哥。”
眼神里却分明写着一句:你可以走了。
封爵顿时瞪大了一双眼睛,这算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
只不过这股子火气,在宋蜜的眸光落到他脸上的时候,立马就散了五分。
毕竟他想听小猴子叫一声大伯,还得靠人家姑娘肯给这小子生不是!
“宋蜜是吧,赶紧把人带走!”封爵伸手一指对面的人,“多大岁数了,还打架,还闹到派出所来了!”
“真是,活回去了!”
说着,封爵还真就结结实实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抬脚就走。
走出去没几步又回头,“哦对了,你赶紧给我姑姑回个电话。”
“我过来的路上,她打过电话给我,问我你怎么一晚上不接电话。”
说着,封爵还不忘瞪一眼叶昭,意思是:我都走了,你还杵着干嘛。
叶昭也不想留下来做电灯泡啊,可是他不敢走啊!
不仅不能走,还得眼珠子都不眨地盯着,时时刻刻防备着。
封爵一向是横惯了的,稍微皱个眉就是一脸凶相,谁知,叶昭的气势竟然半点儿也不输。
叶昭这一晚上已经够呛的了,现在还莫名其妙的被瞪,当然没好气!
所以一时间,这两只电灯泡又较量上了。
宋蜜看不见身后两个人的眼神交锋,她的手被男人握着,不太紧,是个很舒服的力度。
就好像他经常这样牵着她的手,这个动作做过很多次,娴熟又自然。
但其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手牵手。
重点是,他用的是左手。
宋蜜想说的话都在一双眸子里,见他始终不为所动,索性将红唇一掀,“既然温律师什么事都没有,叶昭,我们回吧!”
往回抽手的动作却不顺利。
男人不肯放。
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宋蜜的视线刚从两人交握的手,重新转回到他脸上,便见他垂下眼睑,声音低低道:“我跟你回去。”
“回去给你看。”
……
派出所大门外的马路对面,路边一辆不太起眼的黑色轿车里。
有一双远远盯着那四个模糊人影的眼睛。
越是看着他们往外走,那一双眼睛里面的恨意就越汹涌,翻腾。
是陆之芝。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陆之远就坐在她身边。
那扇门里面发生的事,陆之远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今天晚上的意外,还真是不少呢!
扯着嘴角无声地轻嗤了一声,陆之远吩咐司机道:“小李,回吧!”
“不行!”陆之芝却突然叫了起来,“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女人,不把她身边那个保镖关进去,怎么……”
“之芝!”陆之远忍不住低吼了声,“你觉得现在还有机会吗?”
“那你想我怎么样?放过宋蜜?!”陆之芝眼底的泪水瞬间支离破碎,滚落而出,“绝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陆之芝整张脸都扭曲了!
陆之远看着眼前这张本该最熟悉,此刻却陌生得好像根本不认识的一张脸,心里烦躁到了极点!
半个多月了!
她吞了一次安眠药,消停了没几天,又割了一次腕。
两次自杀未遂。
就算是他好过的女人,搞出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他也绝不会多看一眼。
早死早超生,他还能拦着人家重新投胎不成!
可是眼前这个,是他的亲妹妹。
他怎么能坐视不管?
但他是真的烦!
烦透了!
宋蜜不好对付只是一方面,来日方长,他总能再找到下手的机会。
可是,眼看自己妹妹变成了这么一个怨毒妇人,等他整死了宋蜜,从前那个知书达理的好妹妹就能回来吗?
半个多月了!
陆之远对这个期待,真的是一点儿实现的把握都没有!
再多看一眼陆之芝瘦得已经脱了形,又因为极度的愤恨和暴怒而面目可怖的一张脸,他不可挽回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派人送你去温哥华,必要的话,我还会找一个心理医生二十四小时看着你……””
陆之芝顿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哥,你怎么能……”
“那我应该怎么做?”陆之远脸色铁青,言语也毫不留情,“你是受到了伤害,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承受的一切,也是你当初想要加诸在宋蜜身上的!”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既然有胆子害人,就该准备好承受对方的报复,你现在知道……”
“我没她那么狠!”陆之芝的声音尖得变了调,“我是算计了她,可是她失去了什么,她不过是跟自己一心想要勾搭的男人睡了一次!”
“可我呢!”想起那天夜里的一幕幕……她真恨不能一把拉开车门,飞扑过去把宋蜜一口一口咬碎了,再吐出来喂狗,“我承受的是什么?我遭遇了什么?”
噩梦结束之后,她像一只被扯得千疮百孔的破烂人偶一样,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找回一点点正常的知觉。
严重撕裂,腹痛,炎症……
不仅仅是脏,她已经被毁了!
彻彻底底的!
“是,是我自作自受,是我活该!那宋蜜呢!”她伸手指向窗外,“为什么她害了人,就可以什么事都没有?”
“为什么?”
“我不甘心!”
“我绝不接受!”
陆之芝猛地回过头来,歇斯底里的嘶吼一声接着一声,震得陆之远的两只耳膜都快破了。
对于宋蜜的恶毒和狠辣,他当然同仇敌忾,他发誓一定会将自己妹妹所承受的痛苦,千百倍地奉还给她!
但,这个决定他是不可能更改的,“我已经决定了,你必须走,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一丁点正常人的样子吗?”
“你是陆家的千金大小姐,我和爸爸从小到大都当你是掌上明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个泼妇有什么区别!”
“你必须离开,回温哥华去!”
陆之远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毋庸置疑的决绝。
陆之芝的眼泪落得越来越凶,心里也越发的绝望,对宋蜜的滚滚仇恨像洪水猛兽一样吞噬着她,撕咬着她。
宋蜜早已经上车走了。
现在她身边不止有叶昭,还有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的那个男人,他们都在她身边!
今天晚上这个机会,就这样从她眼前溜走了!
她怎么能甘心!
她好恨!
恨得她只能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将上下牙齿全部陷入皮肉里,才能勉强抑制住不喊叫,不发疯!
但她到底还是听到了一句,“……至于宋蜜,哥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放过她!”
……
另一边,酒店房间里。
叶昭走出去,房门关上之后,宋蜜倾身上前,动手打开了刚刚让叶昭在路上买的外用医药箱。
将消毒药水,几种不同的药膏,纱布,胶带和剪刀一一拿出来摆好之后,宋蜜攸地一抬眼,没什么耐性地对上男人的一双长眸,“手!”
看出女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压着的不满,温宴礼眸光缓动,言出必行地把手伸了出去。
五根手指,手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破皮,出血,最严重的是地方已经可见白骨。
宋蜜面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心里却密密麻麻的一痛,仿佛被一排长针扎过,针头已经拔掉了,痛感却一直在蔓延。
很快的,她淡淡道,“忍着点。”
撕开棉签袋,拧开消毒药水的瓶盖,跟着,她连眼皮子都没有再抬一下,一气呵成地开始给他手上的每一处伤口消毒。
干脆麻利得仿佛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而她手里的棉签落到他伤处的力度,却是轻之又轻。
然后是上药,分别缠上纱布,剪了胶带贴好。
整个过程,温宴礼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想的却是,类似这样的清创和包扎,她做过多少次?
什么时候学会的?
是在南非,还是在叙国的时候?
开枪,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吗?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一定经历过许多普通人三辈子都不会经历一次的事。
充满了传奇色彩。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甚至在想,这样一个女人,被他遇到,究竟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这是他的不确定。
但他确定的是,不论这个答案是幸,还是不幸,他都不打算错过她。
女人收拾医药箱的动作已经在收尾了。
而她由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见她起身,温宴礼禁不住喉间一动,叫了声,“蜜儿。”
“好了,”宋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寡淡得好像他是任何一个别的什么人,“温律师请回吧!”
他眸中掠过一抹黯色,眼前的女人已经顾自转身走了开去。
是朝房间门口的方向。
——她真的想他走?
宋蜜很快就走到了房门口,伸手拉门的一瞬间,她瞥见了自己手指上沾染了药水的颜色。
不妨,洗洗就干净了。
并未迟疑的,她拧着门把手,拉门了房门。
然后转过身,等着男人走过来。
房间很大,隔得远,她看不清男人的脸色。不过,他很快站了起来,抬脚而动。
温宴礼一步步朝门口走过去,走近,在女人侧身让他通过的动作之下,并未停留地,走了出去。
宋蜜随后关上了门。
错身而过的一刻,两人毫无眼神交流。
转身,倚靠上门板,下意识地将身体放松,她仰头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她在调整自己。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无人一般的安静。
她在生什么气?
手是他的。
知法犯法,把人打成重伤的也是他。
他自己都不肯爱惜自己,她操的哪门子心?!
但她就是不爽。
烦躁。
这种坏情绪在看清他手背上的伤的那一刻,瞬间达到了巅峰。
她只能用冷漠来压制。
越心疼,越若无其事。
仿佛是一种眼不见为净。
他走了。
她心里虽然不见得真的清净了,但,总比他在眼前晃悠得她心烦意乱的好。
这是宋蜜在一种不用于常人的情绪干预之下的想法。
类似于,自我保护。
门外站着的人的想法,却没有像她一样“反其道而行之”。
温宴礼眉峰隐蹙,一双薄唇抿于一线,刚刚他为什么就这么乖乖地走出来了?
她如果真的不想见他,之前在派出所门口又怎么会一路飞奔?
她明明就是在生气。
生气他的冲动,生气他弄伤了自己。
在他从允许保释,从里面走出来之前,她都做了什么,想过些什么?
他还什么话都没有跟她说,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蓦地,他转身,举手敲门。
声音在背后响起的第一时间,宋蜜不作他想,直接伸手开门,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心里才警觉地顿了一下。
而后,她掀开了房门上的猫眼。
——是他!
刚刚的警惕,是她多想了!
其实她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不会走!
他还在敲门。
固执的。
没有选择按门铃。
这就说明,他认定了她就在门后面。
有那么一瞬间,宋蜜脑子里晃过了一个非常陌生的词:冤家。
唇角不自觉地挑了挑,这个男人,可不就是她的冤家吗?
一门之隔。
就在温宴礼几乎要放弃敲门,改按门铃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开了。
而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将手伸了出去,直接撑在了门沿上。
殊不知,就是这一个动作,惹得宋蜜彻底翻了脸。
——因为他伸出来的,正是刚刚才被她包扎过的那只手。
手上一辣,温宴礼迎面对上女人渗透着冷意的一双眸子,是她碰到了他的手,“疼吗?”
准确地说,宋蜜是故意压住了他的手。
并且,还在用力。
她森冷着脸!
温宴礼瞬间就明白了,她是在生气他用这只缠着纱布的手挡门。
但他纯属无心,“蜜儿,我……”
他承认道:“疼!”
她的心,更疼!
所以下一秒她就收了手,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或者说,她发了脾气,“温律师原来还知道疼?”
“你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
“你把人打得吐血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
“你刚刚把手伸进门缝里的时候,怎么不觉得……”
后面的话,被他吃掉了!
速度快得宋蜜都没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转身之间,她后背已经抵在了墙上,同一时间,男人的吻汹涌而密集地落了下来。
宋蜜一开始是抗拒的。
她正在气头上呢!
事实上,她已经极少有这样控制不住情绪,要通过大声质问才能宣泄的时候了。
更多的时候,她都是怒极而冷,越震怒,越冷静的。
挣扎了几次之后,她推开了他。
或者说,他放开了她。
男人喘着气,眼中一片黯色胶着,却又是流动的,“蜜儿,我想你!”
按捺着呼吸,宋蜜一点点眯起眼看他,“哦?”
“温律师玩失踪玩了一个月,得出的结论就是你想我?”她轻嗤出声,嘴角勾起,“好玩吗?”
明知她是故意的,温宴礼仍然重重地摇头,“不好玩!”
“一点都不好玩!”
宋蜜便笑了,“我倒觉得,高手过招,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呢!”
他当然听得出这里头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他们之间从开始到现在,就是一场成人游戏,他们两个人都是在“玩”。
她潇洒,来去自如。
他也一样洒脱,收放自如。
一度,他也这样怀疑过。
但是很快就被他推翻了,否认了。
至少,他不是。
如果没有今晚在派出所大门口的那一幕,他或许真的会认为,她是在“玩”。
身体比心更诚实。
当她飞奔向他的一刻,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担心他,想见他的渴望,已经超越大脑理智,直接支配了她的行动。
温宴礼的目光描摹过她的额头,眉毛,她的眼睛,小巧而秀挺的鼻子,和她唇上被他吃掉了一半的颜色。
再重新对上她琥珀色的眸子,千回百转的,终于把话说出了口,“宋蜜,我们在一起。”
宋蜜心头猛地一颤,仿佛承受不起这话的分量。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能怎么做,接受,她给不起,拒绝,她又舍不得。
这句话她明明是第一次听他说,但是她脑子里的反应,却好像是早就已经想过很多回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的决定会来得这么快。
很快又很慢的,宋蜜越发轻勾了唇,眼角一点点挑起,媚眼如丝,“怎么,这么快,温律师就玩不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