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宋蜜正在酒店房间等霍清珏来接。
“我在看项目资料。”说着,她合上了面前的电脑显示屏,仰后靠进椅背里,“哥哥在做什么?”
“你外公今天状态怎么样?”
隔了一会儿还没听到男人的回应,她心头一动,又叫了声,“哥哥?”
那头还是没声音。
但是隐约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
于是她便也没有急着追问什么,只说,“哥哥累了就歇会儿,我陪着你。”
话听到这里,温宴礼喉咙了哽了哽,喉结缓动,终于又唤了她一声,“蜜儿。”
宋蜜应:“我在。”
然后手机里便又陷入了沉默。
男人不说话。
她也不言语。
无声的陪伴。
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谁都不是铜墙铁壁,从封爵出事到外公从鬼门关被抢救回来,他的精神压力早已经超负荷。
并且,这中间还有一个始终不能理解他的母亲。
她能想象压在他肩头沉甸甸的重担。
她能体会到他内心的困苦和压抑。
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冷静自持,处变不惊。
在她看来,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并且,昨天莱文医生告诉她,早在她联系上露丝之前,男人已经先一步联系上了他在纽城的助理,开出的手术酬劳可谓是天价。
宋蜜一直知道他做律师必定收入不菲,只是现在想来,她还是低估了。
也或许,他的身份不止于此。
之前她就得到了确切消息,沈延锋之所以一直没有拿到林淑香手里头的股份,是因为她的大儿子方成岩有意将股份卖给其他人。
两个多月来,林助理几番接触试探,始终没能从方成岩嘴里打听到这个人的身份信息。
直到封爵出事之后,男人回锦州为翁羽莹做一审的最后一次开庭辩护,庭审结束之后,林助理安排的暗中密切留意方成岩社交动向的人,不单拍到了方成岩跟他单独见面,还拍到了当时放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的桌子上的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
当然,也不排除是方成岩指定了温远律所代理林淑香名下股份的出让事宜。
但,如果让方成岩真正属意的“买家”,就是他呢?
他高价购入林淑香名下持有的四海集团股份的理由是什么?
在这个基础上再想深一层。
一个刚刚跟陆之远拆伙没多久的温远律所,绝对不足以支撑他调动这么大一笔资金,再加上他对莱文医生的助理开出的天价酬劳。
所以,她家哥哥要么是个投资天才,要么就是个低调到隐形的财团总裁呢!
不过从长远来看,宋蜜是绝不希望他跟四海集团沾上任何关系的。因此方成岩那边,她已经授意林特助可以适当加价,尽全力争取。
手机这头,温宴礼不知陪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女人心中所想。
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过去一个多小时之内,仿佛已经冷硬成了雪地里的一块石头,毫无半点儿温度的一颗心,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生机。
原来两个人相爱的意义,是这样。
无声胜有声。
这绝不是他第一次从她身上体会到这种契合和熨帖。
只是每一次,他都会比上一次,甚至是上一刻,更庆幸他遇见了她,爱上了她。
并且,被她爱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敛去了所有思绪,垂眸看着脚下的一地烟头,忍不住蹙眉,“我没事。”
听着男人恢复到了往常一般清冷沉磁的声音,如最顶级的低音炮一般,迷人又动听,充满了质感,宋蜜心头的一片乌云顷刻间便散了去。
很快的,她语气轻快又笃定道:“我知道。”
却没想到下一句,男人竟然会说:“蜜儿,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许你离开我。”
宋蜜的第一反应是拧眉,却没有将悬在心头最直接的疑问问出口。
她没作声。
接着便听得男人又说了一句,“这是我的承诺,你记住,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这个时候,她是绝不希望他再为了自己烦心的,尽管脑子里早就想远了,嘴上却十分从善如流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得了这句话,温宴礼便准备挂电话了,“准时吃晚饭,对着电脑处理工作最多两小时,起身活动一下,眼睛不舒服的话,记得滴眼药水。”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晚上我回你那边。”
宋蜜应了声,“好。”
跟着他便说了句:“那我先挂了。”
“哥哥再见。”
然后两个人便同时挂断了电话。
很快的,手机归于了沉寂。
房间里也重归了安静。
可宋蜜心里头的疑惑却没有了断。
难道刚才他情绪低落,不是因为家里的事,而是因为她?
可是最近她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除了忙公事,就是想方设法地找路子捞封爵,剩下的,就是尽可能地抽时间陪他了。
他怎么会突然因为她而产生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
——“宋蜜,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老爷子真当他能瞒得滴水不漏?”
——“有些东西究竟是香饽饽,还是烫手山芋,我沈三未必真的就是两眼一抹黑。”
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沈延业的这两句话!
她知道过去两个月,沈延业拿着那张所谓的“欠条”找他麻烦的次数不少,虽然始终没有占到什么实际的便宜,但是既然两个人不断有接触,沈延业有没有可能跟他提起过这些事?
尽管她始终不认为沈延业确切知道什么,但,所谓的关心则乱,也不排除他会被沈延业这些卖关子的话所影响。
——除了沈延业,或许还有她自己!
傅偲偲组闺蜜团灌她酒的那天晚上,她从乔豫东车里离开之后,一路暴走,后面不知道怎么就遇见了他,最后也是他把她送回酒店的。
在她醉得厉害却又没有直接醉倒,而他又在她身边的那一段时间里,她跟他说过不少的话。
第二天醒来之后她是记起来了一些的。
但是一直没有跟他确认过。
会不会是那个时候,她自己吐露过什么?
不过直觉上,她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她的忍耐力和意志力都是专门训练过的。
可哪怕是一个再强悍的专业人士,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保证自己不出现思想和行为举止上的偏差。
所以这一时之间,她还真是有些……难以判断。
——又或者,还是因为封爵的事?
他是怕她会答应乔豫东的要求,给乔豫东半年的时间追求她,以换取封爵免于牢狱之灾?
就因为男人突如其来的一句承诺,宋蜜将这三种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其实也不必思来想去,总归,他们之间的问题始终就只有那一个。
——三年之后。
仔细算一算,已经没有整整三年了。
她如今的日子,是过去一天少一天,过去一个月就少一个月的。
也是这个时候,宋蜜第一次慎重地开始思考一件事——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给自己谋一条出路,给他们之间谋得一个未来吗?
这么想着,她整个人便彷如陷入了一种看不见的桎梏之中。
枯坐。
全然忘却了时间。
窗外天色渐暗,夜幕降临了。
最后还是霍清珏的电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
走进温言颜住的那间病房之前,宋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七点十五分。
等霍清珏和佣人先后离开之后,温言颜朝她伸手示意,“宋小姐,请坐。”
椅子是佣人出去之前特意搬到了病床边上的。
宋蜜走过去坐下,“温小姐,节哀顺变。”
既然温言颜认定了她和霍清珏关系匪浅,还让霍清珏送她过来,那么这一路上,霍清珏把温夫人去世的消息告诉她,才是人之常情。
所以她也不必刻意避着了,这个时候,道上一声节哀,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
谁知温言颜瞬间便落了泪,接连不断。
宋蜜一时有些无措。
她一贯是不太会安慰人的。
何况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也根本无法安慰。
于是她便静坐着,垂眸而视,等着对方收住情绪。
不过这个等候的时间也不长,等温言颜按捺着吸了吸鼻子,转身大概是想从床头柜上拿纸巾,宋蜜快一步起了身,“我帮你拿。”
她抽了几张纸巾上前递给温言颜,“抱歉,我不太会安慰人!”
“谢谢。”温言颜伸手接过了纸巾,并未看她。
宋蜜倒也不至于不自在,姿态从容地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她一向是个冷性子,更不会随便代入和共情,换句话说,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会下意识地保持距离,避免产生过多的情绪。
久而久之,这种状态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不过对温言颜,宋蜜心里大概还是有些不同的。
因为她跟温律师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是血亲。
又坐了不多一会儿,收拾好了之后的温言颜一开口便直接进入了主题,“早上爽约,现在又麻烦宋小姐多跑一趟,我就不多说废话了。”
“我可以帮你们到乔傅两家去说情。”温言颜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就算这条路走不通,我也还有办法。”
“我认识一位伯父,之前正好是那个片区的专管领导,”温言颜接着说:“虽然去年刚刚退休了,但是在后辈们面前说话还是管用的。”
“我昨天去拜访过他,专门为这件事咨询过他的意见。”
温言颜的意思是,可以想办法让封爵转监外执行。
只要封爵“生病”,严重到必须立即送医的标准。
其实这个办法之前温律师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不过,需要里应外合。
首先这个“里”就比较麻烦。
因为封爵的身体十分健康。
温律师甚至翻查过封爵近几年的体检报告,至少在明面上,是没有文章可以做的。
收住思绪,宋蜜试探道:“有没有可能,让你那位伯父想想办法,尽快安排见封爵一面。”
她没有说谁见。
但这是可想而知的,她只是没有提男人的名字而已。
因为她到现在还不清楚,温言颜对温律师是什么态度。
对视之间,温言颜眼神里分明多了几分不同的内容,“凡事无绝对!”
“年关当前,有些事是不好办,但是有些人情,却多了不少开口和联络的机会。”
“就看宋总舍不舍花代价了!”
言外之意,要钱。
“没问题。”宋蜜一口应下,话说得干脆之极,一张清艳逼人的雪白面孔上却丝毫不见波动。
一眼既知她喜怒不形于色,荣宠不惊的脾性。
亲眼目睹,近距离的接触之下,温言颜便愈发明白了,为什么她那个便宜弟弟,和她小叔子,还有乔豫东,三个男人同时前赴后继地都对眼前这个女人上了心。
一个女人,倘若拥有了跟宋蜜一样的脸蛋,身材,气质,身家财产,以及个性,就算引得再多的男人趋之若鹜都不稀奇。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她那个便宜弟弟技高一筹,赢得到了美人心。否则,宋蜜又怎么肯在封爵的事情上如此出钱出力,不计代价呢!
当然,她并不关心这些。
原本,她只是想告诉宋蜜,温云澜正在物色儿媳妇人选,一旦温宴礼认祖归宗回到温家,温家就会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阻力。
她想让宋蜜阻止温宴礼回温家。
但是现在她母亲没了,生生被老爷子,温云澜,封盛芷和她儿子合起伙来逼死了!
母亲没了,将自己一辈子的委屈都带进了冰冷的地下,可是她还活着!她一定会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止是要阻止封盛芷和她儿子回温家这么简单了。
母亲含恨而终,而她因胎动异常引发持续宫缩,腹痛,必须卧床静养。这个时候,她甚至都不能守在母亲的灵位前,送母亲最后一程。
她好恨!
她好后悔!
如果昨天她没有一气之下离开,按照原计划陪母亲一起吃晚饭,再陪她说说话,甚至留在温家过夜,母亲或许就没有机会做傻事了!
那么今天,她们母女俩就不会阴阳两隔!
是老爷子,是温云澜,是封盛芷,还有温宴礼!
他们各怀心思,妄想各取所需,合伙逼死了母亲。
所以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让封盛芷和温宴礼到她母亲的遗像前去磕头,去认罪!
还有温云澜,如果他敢在这个时候帮封盛芷把封爵从拘留所里捞出来,让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年,就不要怪她不认他这个父亲。
到时候,她一定会让他颜面扫地,让温家彻底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而她约宋蜜来,其实只是为她后面要做的事,下一个诱饵罢了。
难道这个时候,她还会帮他们捞封爵吗?
做梦!
宋蜜不知温言颜心中所想,也不知道在她因为至亲骤然离世,悲痛难抑的哀恸面容之下,掩饰着怎样的内心打算。
不过她到底还是问了句,“既然温小姐肯帮忙,是希望我能回报些什么呢?”
宋蜜眸光坦然地看着对方。
这话直接。
但是直接并没有什么不好。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对他人施以援手。
即便温言颜和温律师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按理说,温言颜也不至于主动找上门来蹚这趟浑水。
因为要帮这个忙需要怎样的兴师动众和人情周旋,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话说到这里,温言颜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宋小姐果然快人快语。”
然后她便听到了温言颜的回答。
原来封盛芷真的找过温云澜。
所以温言颜其实是为父解忧,毕竟,乔傅两家并不知道温宴礼和温家的关系,换而言之,如果温云澜直接出面,很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揣测。
不如以她的身份行事。
在宋蜜看来,这也算合情合理。
至于温言颜为什么没有直接去找温律师,她的想法是,毕竟他们之间是这种关系——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姐弟,实际上却并没有相处过。
而她最近到处找门道托关系捞封爵的事,想必温言颜也是收到了风声的。
同样是女人,温言颜或许是觉得跟她交流起来更方便,这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如此,宋蜜便放下了心来,“那我就不打扰温小姐静养了!”
不过临走之前,温言颜还是告诉了她一件事,那就是温云澜在替温律师物色相亲对象。
对此,宋蜜并未多言,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便再次告辞,转身离开了。
……
霍清珏是在把宋蜜送回酒店之后,接到他大嫂温言颜的电话的。
等他重新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这么晚了,叔嫂两人共处一室,他心里多少是有些避忌的。
温言颜当然也看出来了,但是她现在行动不便,不请他来,难道要她出去吗?
所以,她选择了单刀直入。
霍清珏听完温言颜的说辞之后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大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从宋蜜身上下手?
然后他就看到了温言颜脸上露出的近乎诡异的笑容,“为什么?”
“他们害死了我妈,难道要我就这样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