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狼(1 / 1)

法租界和天津的老城区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左半边是矮楼瓦房旧胡同,灰秃秃中偶尔有些黯淡的红色绿色的招牌,人头攒动泥泞不堪,叫卖声喇叭声骂架声不绝于耳,多听一会儿就要人头昏脑胀。

右边是洋房花小广场,一片干净清新的绿色里,白色的牌楼和金光闪闪的大饭店招牌,靠着梧桐与草坪的小路修的齐整,住在里头的人却没几个需要走路的。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左边胡同口有一老字号的茶馆,右边正对有天津新开的一家名流凑热闹必去的咖啡厅。

卢嵇坐在一楼卡座内,倚着靠背,帽子放在桌台上,眼前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相片纸。

司机还在外头停车等着,卢嵇手指敲着桌面,一会儿,忽听见咖啡厅的玻璃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两声。咖啡店的女招待往往比咖啡有名,都把自己瞧得跟角儿似的,前台那里女招待似乎很傲气说了几句蹩脚的法语,他微微偏头看去,就看到窄窄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对着那女招待的法语有些茫然。

那是个白的发光的女孩儿,穿着青绿的薄袄裤,白袜浅口布鞋,外头套着件褂子,身材娇小,一根软细的辫子搭在肩上。

身后背着窄平的长箱,像是装着一把古筝,几乎要有她高,蒙皮的箱面有些破旧的痕迹。

她半天也没说清楚自己要找谁,女招待不耐烦的换回了天津话,想把她赶出去,卢嵇拦住了走过送水的另一个女招待:“门口那个小辫子,对对就是那个跟卖鸡蛋似的小丫头,是我请过来的,你带她过来就是了。”

过一会儿,就看着踩着高跟鞋的女招待满脸标准微笑,把女孩儿领来了。

女招待忽然想起了卢嵇在外的名声,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一脸局促的少女,神情忍不住微妙起来。

卢嵇拈起照片,和眼前那个捏着衣摆的少女比对了一下。

怪不得她师父给了照片。若是在街上偶遇,卢嵇怕是认不出来。

不论是十年前能被他单手拎着上街的身高,还是三四年前来的时候剪短头发穿着马褂短袄,都让卢嵇一直有种可怜兮兮,营养不良的感觉。

而眼前的人,却皮肤白皙,跟小兔子似的清澈眼神,细窄双眼皮,素净清秀又……土鳖。

嗯,土鳖这一点还是原汁原味。

卢嵇打量了一下。而且三四年前这个身高,现在还是这个身高。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发展前景了。

也只有那张脸,稍微有点像少女的样子。

算来,她已经有十七了,却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似的。

对面女孩儿咬着嘴唇笑了笑,似乎很不能适应这放着音乐的咖啡厅,谨慎道:“是卢先生?”

这样的口气使得卢嵇愣了愣。原来他与江水眠是这样疏远的关系了么?

不过这些年,他见江水眠的机会也不多,在孩子眼里,他成了个越隔越远的陌生长辈似的人也有可能。

卢嵇满心亲近的话语说不出来,一身深灰色西装,往后倚了一下:“江水眠?我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快坐吧。”

卢嵇看她实在是局促,安慰的笑了笑,江水眠望着他的脸似乎傻了一下,呆呆的将长皮箱立在桌边,坐在了皮沙发上。

也不怪江水眠要呆,连那拿着菜单来的女招待都差点踩着高跟鞋崴了一下脚。

卢嵇的相貌不说在天津,在南北也都是有点名气的,他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短发微卷,梳分头也总管不住,干脆放任自我,任一部分头发垂下来,最近头发长到了耳朵半截的位置,更显的散漫。不笑的时候唇角也似乎微微弯起,让人分不清他是赞许还是嘲讽。

在民国初年,不论男女老少大概总觉得男人该有沉稳或波澜不惊的样子。

卢嵇坐没坐相,逢处便瘫,身上不靠谱或不正经的气息太浓厚。

有这样耀眼的一张脸,不论是疯子还是浪子,很难不招女人喜欢。

但……卢嵇不讨女人喜欢,实在是因为他还尤以没文化出名。

穿着西装和好皮囊的无知绿林。有人是这么评价他的。

若说民国报纸偶尔评几个民国出众的美男子,大抵卢嵇是里头唯一一个以闹笑话出名的。他在公众场合说错过英语法语,读错过绝句名诗,乱用过成语和引用……还沾沾自喜。

“你们家孩子出去留学,学成个卢焕初”大概是损人最难听的话之一了。

再加上卢嵇对外动不动吹嘘自己五个美人姨太太,又传闻无数人跟他有风流的烂账,好像也没看他干过什么烂事儿,人渣加文盲的名声先传出来了。

不知是圈子里哪个才女先开口骂:“谁要是跟了他,那可真是肤浅的连皮子地下深半寸的烂都看不见了。”

搞的不少名媛也罢才女也罢,听了这评价面子上再也不好跟他来往,心里总有点……觉得可惜了。毕竟还有脸不是么。

那女招待纵然被卢嵇的笑容迷得神志模糊了一下,也当即可怜了一下对面那个涉世不深的乡下小姑娘。

卢嵇勾唇:“你喝什么?”

江水眠两只白净的手放在桌面上:“啊……我、我不知道。”

卢嵇看见她指尖居然有点染过凤仙花的浅红,有点恍惚。他还总觉得她还是个没懂事的半大丫头,张口就道:“那就牛奶吧。”

卢嵇挑眉:“你怎么来的天津?你师父呢?”

江水眠:“我坐火车从苏州来的。不过、火车没有通到城内,我又坐了驴车来的,昨天刚到。”

卢嵇皱眉却仍然唇角带笑:“你师父来的信里怎么也没有说明,早知道便要人去接你了。你来之前,师父还说了什么?就送你一个人过来?”

江水眠两只手抠着桌沿:“师父就说让我来找卢先生。说世道不安生。”

卢嵇笑:“早就说让你留在我这儿,他不肯。如今又要你一个人千里迢迢来,他可也真心大。”

卢嵇手指在相片纸上滑过去,他心里早有些计划,就是有那么点难以启齿。

江水眠小时候还是挺早熟的,只是长大后被她师父养的愈发单纯了。

这个年岁的姑娘,往往听话又容易轻信,也不会不听管教乱闹事情。

卢嵇心里又想:往后世道这么乱,若江水眠离了他又容易在外头吃了苦。

卢嵇跟宋良阁认识很多年了,江水眠叫宋良阁一声师父,是宋良阁收养带大的,既然她师父在信中提及此事,也就算是长辈首肯,而且他觉得这样也好。

卢嵇使出自己装门面的那点技能,浅棕色的瞳孔盯着江水眠,笑起来:“你当然可以住我这里来。不过总要有个说法吧,你算是什么身份住进来?”

江水眠抬起头:“要不,我做长工?”

卢嵇:“……”

卢嵇被她淳朴的农工思想折服了,心里感慨:傻点好,省的自作聪明搞事情。

江水眠:“那您家里缺什么人啊?”

他面上风轻云淡装无谓,心里咬牙闭眼的说出了五个字。

卢嵇:“缺个姨太太。”

来送牛奶的女招待差点手一歪,泼卢嵇脸上。

你特么都五个姨太太了,你是不是还要凑个了六六大顺,九九归一啊!

卢嵇说完后紧紧闭嘴,生怕江水眠伸手过来就是给他一巴掌。

他也觉得这场面有点不要脸了。他年纪再加个几岁,就能长出一副给她当爹似的面相了。

江水眠接过温牛奶来,喝了一口,嘴唇上一点点白色:“哦。那也行啊,姨太太都要干什么呀。”

女招待眼睁睁看着无知少女滑入魔爪,内心焦急,恨不得能摇醒江水眠。

卢嵇不可置信,仍道:“不用干什么,吃吃喝喝玩玩就好了。”

江水眠似乎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等好事儿,眼睛亮了。

卢嵇于心不忍,提醒道:“算是相当于嫁人了吧。”

他以为嫁人这两个字说出来,江水眠好歹要有点反应。但她充耳未闻一般,似乎已经被吃喝玩的美好人生吸引,低头看了一眼牛奶:“那能每天喝牛奶么?“

卢嵇面上死死压住嘴角,让自己千万别笑的像得了便宜,道:“要多少有多少。想要新衣服也有,想逛街也行。”

卢嵇知道,就算是有她师父的关系在,有几年前见面相处在,江水眠应该对他也没多少戒心。

江水眠倒是不太关注后头两句,又问道:“那还能出门么?”

卢嵇:“能。只是别乱跑,去不该去的地方就行。”

江水眠:“我还想练武……”

卢嵇立刻道:“家里有院子。”

卢嵇心道:你想要什么都有。

女招待看不下去,急急端着盘子跑了。

卢嵇觉得自己可能显得太不靠谱,连忙收起平日贫嘴,认真道:“不会害你的。”

毕竟民国十一年了,并没有给外面带来多少平静,战乱依旧,否则宋良阁也不会把她托付过来。

江水眠抬了眼:“那我要跟另外五个人住在一起么?”

卢嵇一愣:“另外五个?”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江水眠说的是另外五个姨太太。

卢嵇的心被这几个字冻脆了:“……”

江水眠居然知道?!

不过,要不是因为自己有五个姨太太这种谎话快扯不下去了,他也不会来找这种小丫头片子充数。

卢嵇自然不好在这里说实话,道:“不用。我会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江水眠点头:“好呀。谢谢卢先生,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

卢嵇多少年没见过这种被卖了还给别人数钱的傻孩子了。

不过他也自我安慰,总亏不了她。

江水眠这个傻样、这个年纪也不像是知道什么男女之事,每天给她钱去玩,估计她就开心的直点头,什么也不多想了。

卢嵇拍了拍桌沿的长箱子:“你没带衣服什么的?就拎着这个箱子来的天津?”

江水眠摇了摇头:“现在就剩这一个箱子,其他东西路上让人偷了。”

卢嵇心道这倒霉孩子,没人照顾真不行。叹:“昨日你来我家,我不在,他们没放你进来真是不该。既然你也无去处,便直接跟我一起回去吧。”

江水眠把最后一滴牛奶喝掉,才拿手背擦了擦嘴,跟着卢嵇往外走。

卢嵇是个混血,他个子也很高,江水眠就跟个兔子似的傍着他走,卢嵇低头瞥了一眼,总觉得长了十岁也真没什么用,他依旧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扔车里去。

结账的时候,卢嵇打了声招呼,外面黑车的副驾驶上下来一个带着黑帽子的年轻男子,进来付账。那女招待望着那辆黑车合上车门,江水眠正在好奇的看车玻璃,就被一溜烟带走了。

对面的那家茶馆里,店家也探头出窗外:“刚咱们这儿喝茶的那小姐姐儿让个黑色大别克接走了,我没看错吧。”

小二正蹲在地上,拿着个茶碗给坐在地上一个汉子喂水,那汉子脸红脖子粗,嘴里嗬嗬乱叫,水全吐在了脖子上。小二抬起头来:“不能吧,那丫头不说自己穷的叮当响了么?掌柜,您给看看,万一这人好不了了,我们就是给那丫头给骗了啊!”

这人脸颊下方靠近脖子的位置有两个发紫的印记,不是别人打的,正是江水眠。

半个多时辰前,咖啡馆对面的老字号茶馆。江水眠两条腿交叉,轻浮且孩子气的前后摆动着,手里拿根筷子戳了戳眼前的茶水。对面坐着个脸憋得泛紫青的中年男人,马褂宽松,却仍然似乎有背中肌肉都要从衣服里鼓出来几分。

“怎么着?程石方,就你一个人来,不跟太后出宫似的带你那一帮子弟子,摆点什么排场?”江水眠笑道。她的白袜到宽大的裤腿之间,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

对面的程石方想起几年前见过的江水眠,那时候还不是今日打扮,而是个寸头短发穿着男装的小魔王。

民国才多少年,风气就败坏成了这样子!

别的地方,这个年纪早该被五花大绑拖去嫁了。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女学生么!

程石方不像她,坐的稳重,看气度就像个宗师:“这是又要大闹一场?来天津便来了,谁又没不给你活路,你都来了三个月,谁也没主动找你这个小丫头,你就要主动褶裂是不是!——你师父呢!”

江水眠心道:那是你们不知道我来了,如今知道了,不就先坐不住了么。

江水眠托腮:“师父颐养天年去了。我昨天送信去,你今天就愿意一个人跑出来,说明我没白来找。没什么,就想让你帮忙传话给栾老头。”

程石方冷笑:“传话给栾老?你当自己是个——”

江水眠隔着窄窄一条桌子,软底绣花草的布鞋一脚踢向对方的膝盖。

程石方只觉得膝盖一麻,凳子朝后仰去,他知道江水眠是个什么德行,说发作就发作,诡诈多变,所以两腿撑着只让身子沾了一点凳子而已。

长条凳往后翻,他本来是可以直接起身,然而江水眠这一脚,鞋底软的跟姑娘的脸皮似的,却点准了麻筋,直接让他右边膝盖一酥,身子只撑起来半截。

江水眠笑:“爷爷让你说话了?”

扑通一声,偌大茶馆里那些拿几文钱站着喝酒的车夫,和装文雅来遛鸟的散人俱是回过头来。

就看见对面穿着马褂带帽子的中年男人手扒在桌沿,扑通单膝跪地,长条凳滚出几圈去。

地上不少灰土,茶馆不比对面那侍从的鼻子都翘上天的咖啡店,做事的店家怕是历了清末的,赶紧小跑上来,背在民国前早已弓弯了直不起来,笑道:“姑娘,您这好好喝茶便是——这吵什么呀。”

江水眠一笑:“我哪里吵了,这个人赶着要来给我磕头认爷爷,我拦得住么?”

一个小丫头片子,跟天桥上说相声的似的,也占这当爹当爷爷的便宜。

茶馆店家不好说,就看着那紫脸汉子一拍桌子起身,桌案上茶壶震得叮咣乱想,杯子乱跳。江水眠嫌他不体面似的瞥了一眼,先道:“就是让你跟栾老头说一声,我没别的意思,这次回天津,我就是来投靠人的。你们就算是做了姓阎的狗也跟我没关系,别先把自己吓个半死。”

程石方犹记三四年前大疯子领着小疯子闹的洋相,脸上紫里透红又带褶,像颗会说话的老枣:“你跟你师父当年自己夹着尾巴跑了,如今闹回来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一个你师弟装的那么个会做人,一个你又想要在背地里耍阴招,就说你们这一派,从你师父就是烂根子,就没个好东西!”

程石方话说的过分。江水眠听多了这种话,没想着他骂人也罢,居然还先动手了。

那拎着壶要来添热水的茶馆店家吓的后腿半步,壶里水都洒出来不少,他心里刚想骂:这人高马大的汉子还居然打女人了!

就看那脸盘素净行为粗野的少女手一撑脚一缩,两只天足踏在了凳面上,人起身同时跟要摔了似的一倒,程石方带风的两拳落了空,她跟个铜弹簧似的人直立了回来。

茶馆店家往后急退,后背撞在柜台上,茶壶往桌上一扔,他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开武馆的上你们自个儿那闹去!店小人穷,你们还要在这儿攒局儿是吧!”

程石方两下落了空,一把拖开桌子,管它什么壶啊碗儿啊滚一地,几个喝茶的又想跑又想看戏,惹得外头那些卖菜卖糖墩儿的都往里挤,围了一圈儿人看热闹。

茶馆店家气的跳脚:“都是下九流的,给不给人活路了啊!”

这下九流三个字戳痛了程石方。

唱戏的、练武的、修脚的、卖药的。都是下九流。

唱戏的要人捧,就算是如今叫着某先生,各个有大帅夫人当座上宾,就算能买得起法租的大院高楼,也认得清楚自己的位置,话里带满了谦辞。

练武的虽走镖护院,后来干不下去本行只得开了武行,也不知是当师父当的被捧惯了,还是天南海北有几位大帅痴迷中华武术请去做教习,倒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只跟修道真人隔了一层皮子,挤进了上九流里。

程石方拿着个茶碗朝柜台掷去,碗儿边半分不差的磕在柜边,碎如银花炸裂,崩了半地,骂道:“老梆子,玩儿你妈蛋介!”

他骂的难听,气的店家肚子跟青蛙似的鼓皮,一个晃神,就看着两只白净的小手跟两把刀似的,剪在了紫红的脸下头。

她大步踏过桌面又跳下去,直直压的程石方往后倒退。

程石方脸色紫的发黑,旁人只觉得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抓住了他脖子,他却发出了一声岔了气似的闷哼,抬掌就朝到刚他肩膀的江水眠抓去。

江水眠脸上惯常是阴沉的愠怒与开朗的明媚,交替发作,她又笑吟吟,店家只看她抬手,白藕似的胳膊夹住了程石方的脖子,两手交握在他脑后,像是亲昵的抱揽。

两条白莹莹的胳膊晃了晃,竟夹的那程石方的头颈不受控制似的在她臂间左摇右摆。没有凌厉的拳风,没有呼喝的喊声,怪异无声的摆晃之中,不是是谁眼尖,瞧见程石方脸色发青,眼皮子灰白。

颇有艳福似的,程石方的下巴贴在江水眠软胳膊里滚了几下,紧接着是扇了两巴掌似的清脆响声,程石方倒抽一口满肺的气,挺着脖子朝后倒退两步,倚在柜台,眼如铜铃,额上充血,两条腿跟木棍子似的岔开,手在柜台上扒拉,热水铜壶翻在手上也没有喊痛,生生往下滑去,一屁股坐在刚刚打碎的茶碗上。

外头看热闹的以为怎么也要来回过个十几招,两下结束,眼睛都来不及回味,有点失望又凑热闹的喊了两声。

她嗤笑的踢了一脚程石方:“程师傅,你的混元太极包治百病呢?现在也不用你开尊口传信了,我把你打成这样,就算是消息送到了。”

店家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死人了?!”

江水眠一手老男人的油汗,嫌弃的在衣摆上抹了抹:“你见过哪个死人瞪着眼喘气。”

店家急:“你走了再死也不成。”

江水眠:“晕一会儿,起来您跟他算钱。也瞧见了,没一样东西是我打碎的。我穷的鞋子都纳不了底儿,这位是个弟子百八十号的大家,您找他准没错。”

店家看江水眠也不好招惹,立刻嘴甜:“练武的小姐姐儿少见,这本事厉害啊,好内力。”

江水眠没付茶钱,倚着柜台,拿碗还要赖杯茶喝,听见店家的说法,忍不住:“内什么力,胸锁乳突肌中下三分之一处是颈动脉窦,猛击或按压会脑子缺血,不晕也要站不稳。您练个十天半个月也成。科学习武,科学斗殴啊。”

店家:“胸什么乳什么?”

江水眠心道:得,就记住这俩字儿了。

她拎起了桌案边的长箱,不顾旁人眼光背上。

江水眠三个月前来天津的时候,就背着一个长箱,几个银元塞在领口里。还有个铁饭盒,装饭菜,吃完了在到天津的火车上借热水,涮着碗底喝。

后来见了她师弟,知道自己有了着落便扔了饭盒给乞丐,乞丐也只觉得装几个子儿晃起来比瓷碗响,才肯收。

如今已经到这儿三个月,她在胡同内已经有了住处,今日是出来办大事的的,办成了往后就不会住旧街了,她也没必要带东西。

她倚着柜台贪了两口淡茶,人渐渐散开,小二往外看:“哎哟你看对面那个大饭店的咖啡厅,门口一大别克。听说北京外商使团还有那大总统们,一共也就有车一百五十多辆,咱们天津能有一百辆就吓死人了。掌柜的,您猜这位车里是谁啊——”

掌柜刚想说估计是什么法国人。

话音未落,青影一闪,茶碗在案台上兀自晃悠。

江水眠奔过街,拽了拽衣摆和头发,从窗户玻璃外望见了托腮的卢嵇。

她眼里闪了闪,忍不住笑了一下,迅速收起来表情,使出十分演技,怯生生的推动了咖啡厅的玻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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