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暴怒的洛青裁，田鹰心中微微有些诧异的。
他没有想到沈书遥在洛青裁的心中会占有这么重要的位置, 毕竟在两年前仅有的几次接触中, 他感觉的到洛青裁其实并不十分喜欢沈书遥。
可是现在, 沈书遥死了，他竟然在这个冷冰冰的洛青裁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类似……绝望的情绪。
绝望？田鹰觉得可笑，这怎么可能？只是短短两年，他们的情谊怎么可能增进的如此之快？
洛青裁冰冷的目光从田鹰的脸上慢慢扫过, 他的手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
杀气, 浓郁的杀气扑面而来, 田鹰面色一正, 全神戒备起来。
就在此时,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雪堆突然炸开, 何遇一手托着沈雪童, 另一只垂下来的手上提着玉龙果树，从雪坑里站了起来。
何遇看着满脸惊诧的田鹰, 突然抬起手来, 指着他冷冷道：“刚刚是你对我的宝贝女儿下的手？”
沈雪童晃晃他的胳膊：“爹。”
两人对视一眼, 何遇低头, 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的手里只剩下玉龙果树的树根。
沈雪童从何遇怀里下来, 将果树的前半截从雪坑里刨了出来，然后三人看着那果树晃晃悠悠的“站直”了。
何遇沉默的看着半人高的果树上仅余的一颗玉龙果, 终于伸手摘了下来。
他在衣服上随意的蹭了蹭, 准备吃的时候, 见沈雪童用口型道：“干爹好像生气了。”
何遇放下手, 朝站在一旁的洛青裁看了过去。
洛青裁眼中黑沉沉一片，看似平静，何遇却好像在他眼中看见了暗夜中波涛汹涌的大海，深沉、危险。
见洛青裁的视线紧紧锁在自己身上，何遇生怕他下一秒冲上来把自己掐死，便将手里的果子丢给了洛青裁。
洛青裁面无表情的伸手接住了，依然盯着何遇。
何遇将树根藏到身后，冲他笑道：“一时情急，随便捞了个东西。不过没事，有根就能活。一会儿我就把它种上。”
洛青裁咬了一口玉龙果，清甜的汁水顺着唇舌滑进喉咙，一路甜到心里。
他低头看着不小心滴落到雪地中的红色果汁，眼中漫上愉悦的笑意。
——还好他没事。
这个念头来的如此怪异，如此令人猝不及防。洛青裁不由的愣住了。
他竟然在担心他！这怎么可能！
不远处何遇已经与田鹰交上了手，沈雪童在剑气带起的漫天狂雪中扛着玉龙果树冲到洛青裁身旁，扬起小脸甜甜的叫了一声干爹。
洛青裁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感觉有人拉他的袖子，洛青裁低头，沈雪童可怜巴巴道：“干爹，你别生气了，那树不会死的。”
洛青裁将她扛着的树丢在一旁，道：“没有生气。”
沈雪童抱住他的腿，撒娇道：“明明就生气了，脸色这么难看。”
洛青裁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他确实生气，方才气伤害何遇的田鹰，现在气关心何遇的自己。
时光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什么时候何遇在他心中占有这么重要的位置了。洛青裁的视线追逐着半空中的何遇，不解的皱起了眉。
他以为自己在意的是沈雪童这个便宜闺女，何遇就是顺带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可是方才以为他们出事的时候，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何遇，沈雪童不知被他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那边田鹰在空中翻了数个跟头，狠狠的栽倒在雪地里。
何遇轻飘飘的落在不远处，一拂衣摆，一派仙风道骨。
沈雪童欢喜道：“爹赢了！”
田鹰呕出一口血来，恨恨的瞪着何遇。
这两年他明明抓住一切时间修炼，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却不想还是输了。
老天何其不公，为何自己这么拼死努力，何遇这种抱着玩耍心态的人还是远胜自己，为什么他生来就有这么好的资质，而自己却不如他？凭什么自己不如他？
田鹰一掌拍在雪地上，身体突然弹起，复又向何遇袭去。
暴怒使他的脸扭曲如恶鬼，何遇冷哼一声，剑刃自下而上横扫而去，田鹰胸前的衣物上市瞬间被血迹染红。
何遇当胸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田鹰再次狼狈的摔倒在雪地里，何遇落到他面前，冷冷道：“这一剑是还你方才冲我女儿砍的那一剑。”
沈雪童吸了吸鼻子，喊道：“爹，别跟他废话，杀了他呗。”
田鹰的脸色变得煞白，他颤抖着嘴唇盯着何遇，身体开始后退，何遇扫了一眼天清剑上的血，将剑搁在了田鹰的脖子上，随后便没了动作。
田鹰抖如筛糠。
良久，何遇挫败的收回手，道：“你走吧。”说完他果然收剑回鞘，转身向洛青裁走去。
洛青裁依然看着他，直到他走进了，才冷嗤道：“妇人之仁，这种情况下你还放过他，将来死的就是你。”
何遇看了一眼做在雪地中低头握拳的田鹰，道：“他不是我的对手。况且，他这个模样，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等到出事就晚了。”洛青裁将玉龙果随手一扔，向何遇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抬手一道风刃朝田鹰丢了过去。
何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风刃打偏了。
洛青裁扬眉，何遇皱眉。
就在此时，尖利刺耳的狂笑声在耳畔响起，浓郁、不祥的黑气飘散在雪原之中。
何遇、洛青裁同时转头，只见田鹰身上包裹着浓郁的黑气，披头散发悬浮在半空中，他的双目赤红，看起来极为可怖。
洛青裁似笑非笑的看着何遇，缓缓道：“师兄，他入魔了。”
何遇瞪着洛青裁，而洛青裁好像觉得很有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半空中的田鹰，最后总结道：“真难看啊。”
说话间田鹰已经像他们冲了过来，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冲到了近前。
何遇看着田鹰抓在天清剑上缠满魔气的手，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手掌，血不停地流下来，可田鹰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嘴唇咧出一个极恐怖的笑容，瞪着何遇。
洛青裁将沈雪童放到安全的地方，顺手下了道结界，低声道：“待在这里。”
当洛青裁赶到的时候，就听何遇沉声道：“田鹰，醒醒！”
洛青裁啧了一声，冲上去一掌将何遇拍了出去，道：“别在这碍手碍脚。”手中的短刃划破田鹰的右臂。
何遇怒道：“洛青裁！”
洛青裁声音比他更大更愤怒：“沈书遥！你什么时候才能丢掉你的天真？你以为这是个怎样的世界？雪童这个小娃娃都比你懂得多，你到底要婆婆妈妈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放过他，他就会感激你？我告诉你，不会。他只会更加恨你。等到他东山再起，卷土重来，那个时候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他不会，他只会将你踩在脚下，甚至夺去你最重要的人，那个时候你哭都没有眼泪。”
何遇张了张口，终于道：“可是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洛青裁简直恨得想扒开何遇的头，看看他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瞪着何遇，突然笑了。
何遇心惊的看着洛青裁突然放下了持剑的手臂，站在原地不动了。
而田鹰尖利的五爪就袭向洛青裁的脖颈，如果洛青裁不抵抗，那么他必死无疑。
可是洛青裁真的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含着笑挑衅的看着何遇。
就在田鹰的手距离洛青裁的脖颈仅有一毫米的时候，何遇瞳孔骤然缩紧，他大喝一声，身影化作一道疾风向田鹰射/去。
此时洛青裁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田鹰转身，天清剑的剑尖刺入他的胸膛。
田鹰低头，何遇回过神来，后退了一步。
这时他的后背却撞上了一个人，何遇转过头，洛青裁俊美无铸的脸出现在眼前。
洛青裁不知何时出现在何遇身后，他握着何遇拿剑的手，在何遇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往前一送。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使人毛骨悚然。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间。
何遇盯着天清剑上流淌的血迹，仿佛被烫着了般收回手，后退了一步。
看着田鹰摔倒在地，何遇喘/息着甩开了洛青裁的手。
意外的，洛青裁这次没有动怒，他顺着何遇的力道退到一旁，目光深沉的盯着何遇。
田鹰抽搐着，身上的魔气渐渐消散。
洁白的雪地上，殷红的血液很快将洁白的雪地浸染成一片血红色。红的那样刺眼。
何遇自始至终盯着田鹰的眼睛，清楚的看见他眼中痛苦的神色，那双眼睛从清明到涣散，最后变得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有。
他，死了。
何遇看着自己的手，两年的时光，他的身体已经长大了。
十七八岁的身体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那只手指节修长，掌心布满老茧，那是只握剑的手，也是经常劳作的手。
他用这双手给自己在乎的人做饭、洗衣，陪他们堆雪人，缝补衣物。
那只手虽然粗糙，却干干净净，现在何遇却看见殷红的血迹顺着指缝间流淌而过，再也无法洗去。
何遇抬头，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他盯着洛青裁，洛青裁却不再看他，而是抱起蹭过来的沈雪童回了山洞。
他如此平静，无动于衷。就好像刚刚他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魔兽。
何遇觉的这可能就是他这个外来者与原住民的区别所在，他生长在律法完备的国度，生活在幸福温馨，远离伤害的环境下，不用担心有人会取他性命。即便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杀了数以百计的魔兽，可是从未杀过人。
这里和他生活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这个世界充满暴力、死亡，一点言语冲突就会大打出手，甚至动手杀人。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选了一个这样的世界，一个如此残忍的世界。
平时看书的时候主角大杀四方的时候总是大呼过瘾，可毕竟他知道那是小说，是虚构的。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手里……
亲手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什么感觉？畅快吗？
何遇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他分不清游戏和现实的界限，他真的是在测试一场游戏的BUG？可是为什么NPC会流泪，会流血？
还是说游戏测试只是一场梦境，现在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哪个是真实，哪个又是假的，他分不清了。
何遇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他眼前出现一瞬间的黑暗，随后他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出现了退出键。
血红色的退出键。
呵，原来，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
何遇笑了起来，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却在触碰到按钮的瞬间将手收了回来。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何遇在心中对自己说，如果这就是你的一辈子，如果你真的出生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会怎么做？
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没有退出键，无法逃避，你会选择……怎么做？
杀人，还是被杀？
何遇急速的喘了几口气，他清楚地听见从自己内心深处传上来的声音。
——他想活下去。
何遇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洛青裁的脸，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眼神却决绝。他承认洛青裁放下剑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脏差点要跳出来。那一刻他无法思考，只是凭借本能刺向田鹰。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大雪很快将田鹰的尸体覆盖住。
何遇在雪地中枯坐了很久，终于起身拍去身上的雪沫，回了山洞。
他已经不想将这个世界作为游戏来看待，或者说，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这个世界当成虚构的世界。在他心里，这里的每个人都那么真实，他们有自己的悲喜，有自己的追求与坚持。
何遇不知道这个世界还会带给他哪些惊喜与冲击，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他学会的第一件事不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而是……敬畏生命。
——我手中有剑，是为了守护，而不是为了杀戮。
——我会变强，不是为了随心所欲的践踏弱者，而是想要守护更多我珍视的人。
——纵使满身血污，但我何遇在这里起誓，请漫天风雪作为见证，何遇手中之剑，定不会沾染无辜者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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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遇回到山洞的时候，洛青裁已经生好了火堆，正在烤肉。山洞中飘散着烤肉的香味。
何遇做到一旁的石头上，低声道：“谢谢你。”
洛青裁：“谢我什么？”
何遇：“谢谢你，帮我踏出这第一步。”
洛青裁将烤肉翻了个身，声音听起来很紧绷：“你知道就好，人界与魔族的交战，将来会遇到更多的背叛者，即便他们与我们一样是人，你也必须要亲手杀了他们。妇人之仁，只会后患无穷。”
何遇沉默了片刻，问道：“刚刚那一剑刺下去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洛青裁烤肉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何遇一眼，哼道：“什么感觉？总不会是欣喜若狂，我又不是变/态/杀/人/狂。”
何遇静静等待着，洛青裁却不在说话了。
何遇道：“师弟……”
“给。”洛青裁将烤好的霍比兽肉递给何遇，又分了一些给沈雪童，起身用木碗去温水。
何遇看着被烤的两面金黄的肉，抬起头刚想说以前你果然都是故意的，就见洛青裁双手紧紧捧住木碗，用力到指节发白的地步。
何遇想说师弟不用那么用力吧，碗一会儿就被你挤碎了。可是他突然住了口。
——洛青裁捧着碗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
那一刻何遇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些欢喜，有些心疼。欢喜洛青裁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心疼他小小年纪，什么事都压在心里，不肯告诉别人分毫。
何遇将烤肉递给沈雪童，走过去一把拉住洛青裁的右手，紧紧的攥在手里。
洛青裁猝不及防被他抓个正着，眉心一蹙就要发难。
抢在他开口之前，何遇拉着洛青裁坐了下来，木碗里刚刚融化的雪洒了满地，甚至有一些泼到了洛青裁的身上。
洛青裁冷冷道：“师、兄，你在干什么？”他想要甩开何遇的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何遇拉着他不放手，口中道：“外面又下雪了，冻死了。给我捂捂手。”
洛青裁冷笑一声，又挣了挣，依然没有挣开。如是几次，洛青裁终于怒了，他转头看向何遇，却被何遇递过来的烤肉堵住了嘴巴。
“师弟。”何遇笑眯眯的看着他：“被我抓住了吧，以前你就是故意烤坏的。”
洛青裁皱眉咀嚼口中的烤肉，冷声道：“不是。”
何遇的手确实非常冰，他没有运转灵力来温暖自己的身体，只是紧紧攥住洛青裁的手，借此传递一种不可言说的关怀。
他知道如果自己直截了当的问出来，洛青裁一定会恼羞成怒。他向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别扭的很。
何遇正在给沈雪童讲重复了几百遍的美人鱼的故事，洛青裁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抿了抿唇。
何遇的手非常冰，却修长有力，洛青裁原本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下来。
吃饱喝足，三人开始昏昏欲睡。
沈雪童揉着眼睛，第一个撑不住了，啪叽从石凳上跌了下来，何遇上前一步，稳稳的接住了她。
“小猪，去床上睡。”
洛青裁看着何遇的侧影，又看了一眼空空的掌心，慢慢握紧了拳头。
洛青裁睡在木板拼成的床上，面朝着墙壁，目光虽然盯着自己的右手，耳朵却听着身后的动静。
何遇突然开口道：“师弟。”
洛青裁道：“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知道你睡了没。”何遇抓着鹰毛缝成的毯子蹭到洛青裁身旁，按住准备起身的洛青裁，低声道：“今晚一起睡吧。我怕我会做噩梦。”
“多大人了，还怕做噩梦，你怎么不尿床呢。”洛青裁看着他话音中满含不屑。
何遇坐在那里没动，可怜巴巴的瞅着他。
洛青裁撇了撇嘴，终于往里挪了挪，露出半块木板。
何遇笑着躺了上去：“多谢。”
洛青裁翻了个身：“闭嘴，睡觉。”
“好嘞。”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何遇平稳的呼吸声，洛青裁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借着尚未熄灭的篝火，可以看见何遇长而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双唇。
鬼使神差的，洛青裁伸出了手。
这时何遇突然动了动，洛青裁秒速转身，面对着墙壁装作睡着的样子。
身后的何遇却没了动静，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何遇不会醒过来，洛青裁再次转过身来。
何遇睡得很安稳，因为睡着了，脸上甚至带着点稚气。
洛青裁将一只手臂垫在脑后，又盯了何遇半晌，他的目光中带着点疑惑与茫然。不知过了多久，洛青裁终于乏了，他放下手臂，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入睡。
这时何遇却贴了上来，四肢死死锁住洛青裁的身体，好像将他当成了暖炉。
洛青裁皱了皱眉，看着睡得安然的何遇，终究没有将他踹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