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钻心刺骨的痛。
这是许海晏在开始接脚筋之后的第一感觉。
接脚筋不比平日里简简单单缝合伤口,除了要把脚筋缝合上之外,还要将外边的伤口缝合好。
况且当日燕绥对许海晏下了狠手,他脚踝处的伤口比起之前夏如云见过的还要深,而缝合也需要花费更大的力气。好在之前夏如云也帮人缝合过伤口,比起其他人来说也算是有些经验。
方才有句话瀛王说的不错,全北辰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敢接下这个活。
“阿晏,忍着点。”
瀛王看见夏如云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知道她听见许海晏的叫声,已经开始心软得下不去手。
“对不起父亲,我,尽力……”
许海晏刚刚说完这句话,夏如云下去的下一针又彻底戳在了许海晏的痛点上。为了步让母亲分心,许海晏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感受着母亲的针线穿过自己的血肉,痛感从脚踝直接登顶到达大脑。
许海晏的眼睛立刻变得血红。
瀛王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掌,让他抓住自己,多少也能替他分担些苦痛。
在许海晏记忆中,他已经很久没有握住父亲的手了。
男孩儿小时候总是对父亲有着盲目崇拜的情感,在同瀛王吵架之前,许海晏同样也是如此,总觉得自己的父亲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也时常喜欢黏着他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他也总是耐心地回答自己。
可后来十年,自己再也没有同父亲这般亲近过。
感受到从瀛王手中传来的温度,许海晏身体像是被注入了能量一般。
下嘴唇已经被许海晏咬得渗出血来,瀛王赶紧从旁边给他拿了张毛巾来,稍稍缓和了些他的痛苦。
只是这痛,依旧是刻骨铭心。
正在牢里的李惟楚突然剧烈地咳嗽一声呕出血来,血迹喷溅在已经完成的书稿上。李惟楚只觉得心脏一阵抽痛,弓着身子捂住胸口。
脸色无端变得苍白无比,一下倒在了地上。
皇后正提着食盒过来看她,隔着牢房见她忽然倒在地上,赶紧叫狱卒过来打开牢门。将食盒放在地上,皇后赶紧将她扶起来,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怎么又吐血了?来人!快去传太医!”
“娘娘,不用了。”
李惟楚撑着地板,右手握住皇后的手臂,摇了摇头制止了正准备离开的狱卒。
“怎么不用,你看你,明明已经稳定多了,怎么又开始咯血?”
“真的不用了皇后娘娘。”李惟楚淡淡地摇了摇头,旋即开口说道,“也算不上是什么稳定,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又开始说什么胡话。”
皇后见她执意如此,也便不再强求,让那狱卒自行退了下去,扶着她往旁边的床上坐下。
“娘娘,只是无端心痛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就不麻烦太医了。”
李惟楚喘了口气,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说话却如同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了无生气。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余光瞥见她放在书桌上的厚厚一沓手稿,无奈却又心疼地斥责道:“不是叫你省着点神吗?是不是又开始熬夜了?你现在是病人,不要老是这般消耗自己的精力。”
“娘娘,没事的。”
李惟楚慢慢地站了起来,皇后伸手去扶她,缓缓走到之前自己给她安置的那张书桌旁。
先前问她有什么想要的,她就问自己要了这张书桌还有纸墨。怕她一直在牢里想着许海晏的事情伤神,皇后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了下来。结果没想到她还是这副模样,心下忍不住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答应她的请求。
“娘娘,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老是梦见丞相大人。”
李惟楚坐在自己放在坐着的位置上,拿起自己方才被血溅到的手稿。
上边的字迹,因为自己的手腕受伤的缘故,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像是风中残烛一般颤颤巍巍。“从前听别人说起过,要是梦里频繁出现一个人,说明对方马上就要忘记自己了。”
“可是丞相大人怎么舍得忘记我?”
“李惟楚,我答应帮你洗脚。”
“看来你对自己倒是十分有信心。”
“阿楚,你帮我瞧瞧这首诗写得怎么样?”
“阿楚,你上次说的那个叫英语的语言,到底是怎么说的啊?你教教我呗?”
“以后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更加不能写!”许海晏手里举起自己偷藏着的小黄文,脸也跟着有些红,“小清都要被你教坏了!”
还有那天月夜下,他温柔地朝自己微笑,嘴里轻声说了句过来吧,旋即张开双臂把自己抱在怀里。
他怎么会忘了自己?
除非他已经不在了。
“阿楚,现在那边还没有传消息过来,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皇后握住她的手让她宽心,“丞相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即使大人能活下来,我或许也等不到他了……”
李惟楚淡淡地说着,眼神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手稿,“虽然说我来到京岚城以后,也算是闯出了些名堂。不过那些诗作,还有那几本书,实际上都不是我写的。但我还是想让北辰的百姓们看看,虽然我只是一个传声筒,但我还是想用这个身份,在北辰多留下些东西来……”
她不断地喃喃自语,到了后边,皇后已经不太听得懂,但还是默默地继续陪在她身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李惟楚知道自己的确已经活不长久了。
虽然她不是医者,但是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人比她清楚。那日在平州受的伤本就是奇迹再现,现下自己受了这么多的刑罚,身体更是变得无比虚弱,她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她才问皇后要来了这张书桌,想最后再做点什么。
“娘娘,《天龙八部》的结局我已经写完了,麻烦您交到沈家的书斋去。跟他们说起我的名字,他们会安排好的。”李惟楚微笑着看着自己手里的手稿,“这样一来,就算真的到了死的那天,也没有给读者留下遗憾了。”
“我知道了。”
皇后叹气一声刚刚接过李惟楚手里的稿件。
李惟楚就这么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