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这一生,生的富贵,活的可悲。最美的年纪,最美的相遇,到头来不过一场算计。可我终究是不甘的,便是我死了,也要撕下那豺狼一层皮。』
只羡鸳鸯不羡仙,鸳鸯孤死荷塘边。
临城那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一夜之间,男恨女怨撕开了嘴脸。
有谁知道,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俏公子。不过是头,披了温柔皮的豺狼虎豹。吃起人来,不吐一丁点的骨头皮。
有谁知道,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小姐。不过是个,生的富贵活的可悲的糊涂虫。平白无故,断送了一族数百口的性命。
美好的开始。未必有美好的结局。
才子佳人的相遇,在这场风花雪月的算计里,终究演变成一出,令人唏嘘不已的悲剧。
那天,天蒙蒙亮。
她仰头饮下了,相思木桌上,那碗温热的落子汤。
他的目光,开始温柔似水,他的右手,轻轻拍着她的颈背。
他道:“慧娘,慧娘,你果然不会让……为夫失望,”
脚步声响起,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座,破败不堪的小院里。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郎情妾意恩爱无比。
门外的监视,一个个地撤去。
她无力地坐在,破了洞的小窗前。倏然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再无半分的情意。
趁他一时放松警惕,她迅速转过身子,悄然地走进了密道里。
那天,她手脚并用地爬上,高高入云的城墙。素白如雪的衣袖,在冷风中簌簌地作响。
看不清她的模样,罗裙下的血流的像水一样。
她历数着过往,声音空洞,语气又冷又凉。
落子汤起效的疼痛,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她挺直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诉说一段不堪的过往。
若不是,血崩的腥水,顺着城墙缝细,涓涓地流下去。无端地渲染出了,数十道长长的乌红。
只怕是,会让人以为,这只是一场,带着血污的梦。
她与他,对视城门下。她突然凄厉地,大呼着他的名字。
旋即,她从城墙上,纵身跳了下去。像一只断了线风筝,她一头栽进了城下污泥中。
临死前,瞳孔映出他们的脸。她扯起唇角,和着泪笑了笑。他错愕地动了动嘴巴,终究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她的血,溅满他如玉的脸颊。在他柔软的锦衣绣袍上,开出一片片红艳似火的榴花。
于是,他的那个她。挺着圆圆的肚子,瘫倒在潮湿的城墙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的像棺材铺里的纸人一样。
“快来人,有人晕倒了,”
“快请大夫,有位夫人动了胎气,”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
她的目光很快地涣散开去,一缕香魂离开了污浊的泥里。
他道:“慧娘……”嘴唇哆嗦着,双手无力地垂下去。
这一场恩怨,终究落下了,浓重的一笔。
她活成了一场噩梦,日日夜夜地萦绕在众人的心中。
据说,在她死后的那晚,城墙冒出了不知名的小花。有人说,那是她的一身血泪所化。也有人说,那是盯着负心人的眼睛呀。
”阮家,林家,藤上缠着菟丝儿花。她死,他伤,好一对恩爱的鸳鸯。有女莫学她,眼盲心又瞎。有儿远离他,心黑手又辣……”
街边小巷,不知是谁在传唱。
……
细雨蒙蒙,昨夜又起东风。
远郊林中的桃花,又不知打落了多少去。点点娇艳的花瓣,无端地委落污泥中去。
一如薄纱轻幔的绣楼中,女子悄然褪去颜色的旧梦。
新旧参半的油纸伞,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旋转。高低深浅的翘角飞檐,滑落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谁家的锣鼓,又无端地敲了两三声。谁家的猫儿,又狡猾地招了些鱼腥。谁家的少女,又在凭窗倚楼看风景。
临城的消息,陆陆续续地传过来。
这场春雨无声里,江阳城的屋宇上空。刹那间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隔壁几家的老板娘,突然地转了性子变得十分安静。似乎今年的这场春雨太冷,将众人的嘴巴合上了缝。
香骨店中,难得一见的沉寂。
有一瞬间,我以为这儿,不是自己的店里。
兆瑞蹲在门口,摆弄着它的五彩石头。它的脑袋垂的很低,时不时的背手叹一口气。
小黑面无表情,默默地坐在了角落里。手里依然不得空,壳与皮正在忙不迭的分离。
素娘窝在房中,继续看顾沉睡未醒的婴儿。秀发散落在肩际,她已经无心梳妆打理。
“明儿便是清明,”
我扫了一眼香骨门外,路上行人急匆匆的远去。纤纤细柳正柔弱地扶着风,在空中扬起一抹淡淡地绿意。
兆瑞放下了石头,微微睁了睁眼皮:“我去吧,她……怪可怜的,”
小黑放缓了动作,竖着两只耳朵一动不动地听着。嘴巴张了好几次,最终只化成了一句:“我也去,”
荒郊外,野冢起。春草渐绿,故人已去。
陈年的酒水,涓涓地自半空中流下。又不知何时,坟前开了一朵蓝色的野花。
“你终究是如了愿,想来九泉之下也会心安。”将倒空了的酒坛,随手扔到了一边去,“不过,他不能过来看你。”
我负手而立,两片薄唇轻启:“你且宽心,他生长得很好。再过上两个月,他就能睁开眼睛,来到这里看看你。”
兆瑞又扔下一沓纸钱,火舌倏然地席卷。单耳铜盆的上空,升起了一道白色云烟。
素娘捧着一束栀子花,默默地放在了墓碑前。清新香甜的气息,顿时钻入了鼻底。
这是香骨店里,最失败的一笔生意。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桃花林里。
“出来吧,红绸姑娘,”
林后久无人应。
兆瑞撸起了袖子,睁大了溜圆的鼠眼:“我去看看,”
我睨了它一眼,扬起绣袍它挡了回去:“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出来拜一拜,”
林后依然无人回应,仿佛真的没有一个人影。
“既如此,走吧,”
我转过身子吩咐众人,收拾一下东西套车离开这里。
“公子,”
身后声音喘急。
“吁~”
兆瑞慌忙拉住缰绳,停下已经动身的马车。
“主子,有人喊你,”
“走,不必理会,”我抬了抬眼皮,不在意地说了句。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想把她,娶回家里去,”
我猛地朝它的脑袋,重重地敲了三下。
“快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哦哦哦,”
兆瑞放下车帘,拿着鞭子爬回了车头去。
马车巍然不动。
我正欲开口训斥它一下。
不料有人抢在我的前面出了声。
“公子,留步,”
得了,这下真走不掉了。
我掀开了车帘:“红绸姑娘的话,还是对你家小姐说吧,”
“毕竟,她这一生这般眼瞎,自然不介意多瞎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
红绸倏地跪在地上,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
我揉了揉眉梢,心口没来由的烦躁:“我与姑娘并不熟,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话你去坟前,对你死去的主子说去。”
红绸长跪不起,头垂的低低的。她绞着白帕子,咬着嘴巴也不说话。
“我想她也是乐意的,乐意听一听——她视为姐妹的红绸姑娘,是怎样地怨恨起她来的……”
我扫了她一眼,倏地放下了车帘。
“不要!不要说了!”
红绸连忙捂着耳朵,大声地尖叫着。身子似雷击了下,不受控制地歪了歪:“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是她,是她!都是她!都是怪她!”
哦,有意思。
“确实怪她,谁让她不仅眼瞎心还瞎,还是早入轮回重新投胎吧,”
我托了托下巴,动了动两片薄唇:“让我来猜猜看,林老爷当年,长的可真好看。哎呀,是你先遇到的他。对不对?”
顿了顿,我说:“十年前,你接到了他的书信。假装家中有事,骗了你家小姐去私会。谁想到天意弄人,他捡了你家小姐的珠钗,最终成为了你家小姐的人。”
我垂了垂眸子,继续地说:“哦,他一定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脸痛苦地将你看着,”
“你便由此认定了,你家小姐为难与他,强行将你们拆散。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拿什么跟她比?年轻貌美?善良贤惠?”
我扯了扯唇角:“其实也没什么,谁不爱做梦呢。只是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还是不要动好了。”
“走,”
“仪公子,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要不是她,横中插了一脚,我们早就拜堂成亲了!”
红绸声嘶力竭道。
“嘘!你爱他倒是真的,他对你可真难说。我只是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柴房的你,给她熬了一碗又一碗的落子汤去。”
“算了,你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
不过是,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承诺。就能够,将二十年的主仆情谊悉数磨掉。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
可有时候,它比最硬的石头。
还要硬呢。
这个慧姑娘。
真是眼瞎心又盲。
还是让她,早点轮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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