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仰头喝了一杯酒,脸更红了,问三梦:“离婚协议你给他看了吗?都商量好了没有?”
妙贤顿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个协议你爸妈居然也知道?”。
哎,老爸真是的……
她连忙申辩:“谁说要离婚了?我们感情好着呢,没有要离婚。”
“哼,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守着有什么用?不如早点离了,另外找个喜欢的人,我们郝家的女儿不求着人家收留!”
“哎呀老头子你喝多了,不要再说了!”一旁的孙有凤看不下去,撕了块鸡腿塞住老伴的嘴。
“……怕什么,离了婚我们帮你带如……唔!”
不得了了,西洋镜都要被拆穿了。三梦一身冷汗,感觉到妙贤的目光也还粘在她身上,豁出去了,转头在他嘴上一亲,为了逼真甚至还吮了一口。
他瞳孔微缩,身体却僵住了。
不止是他,桌子对面的额爸妈也惊得筷子上夹的肉都掉了。
三梦抹了把嘴,脸上发烧还故作镇定:“干嘛这么惊讶?跟你说了我们感情很好,平时在家也这样的,谁说要离婚了,吃饭吃饭。”
有名无实的婚姻了?不说如胶似漆,他们昨晚滚床单可是滚得非常火热,说恩爱夫妻也不为过吧?
她不知道妙贤斩钉截铁说不离婚是出于什么考虑,但经过昨晚,她想或许他也是真心想跟她好好过下去的。
他会声援她的吧,她想。妇唱夫随,跟她一起消除父母的疑虑,今后就像所有幸福的小夫妻那样生活。
可妙贤半天都没出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眉头紧蹙,额头上都沁出汗珠,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完了,是不是刚才亲他那一下把油抹在他嘴上了?她怎么忘了他是有洁癖的呀。
她悄悄把桌下的手搭在他手背上,想安慰下他,没想到他触电似的将手缩回去,然后匆匆起身:“你们慢慢吃,我出去透透气。”
三梦愣了,郝大通用筷子戳他背影:“你看看,这是什么态度?”
…
妙贤头疼欲裂,那种持续的、像有一把钢锯在他颅骨上来回磋磨的疼痛折磨得他路都看不清,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往僻静处走,站定了却还是天旋地转,胸口翻涌着,一偏头竟然俯下身吐了。
追出来的三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扶住他,却被他又狠又冷的眼神给逼回去:“别碰我。”
三梦第一次感觉到像被看作一种脏东西般嫌恶。她拿开双手:“好,我不碰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陈一……”
“我叫你别管我,走开!”
三梦从没见过陈一失控成这个样子,他平时即使再冷淡也不会大呼小叫地高声对人说话,可眼下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连给她关心的余地都不留,赤果果地叫她走。
她发誓她没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可他的眼里流露出的惊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包括她在内。
她默默离开,他踉跄着,往养鸡工厂的方向走,直觉那边更僻静,更不会被人看见。
尽管鸡舍已经完全实现现代化管理,但鸡粪和饲料的味道冲进鼻子里,还是不太好闻,他以前也不喜欢,可还远不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他知道这样的头疼、晕眩和呕吐跟环境无关,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在一个台阶边上摸索着坐下,突然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问:“大师父,你不舒服吗?”
圆滚滚、虎头虎脑的小不点,蹙着眉头一脸探究看着他的神态有点像他认识的什么人。
“你认识我?”
小家伙歪着脑袋:“我是如意呀,你下午还给我吃糖呢。”
妙贤背上又渗出冷汗。
“对不起,我……”
“没关系啦,我看到你吐,你不舒服吗?还是吃到不喜欢吃的东西?”
想想刚才那一桌子大鱼大肉,虽然没吃进去多少,但的确不是他喜欢的。
“嗯。”妙贤点了点头,“我不爱吃肉。”
如意瞪大了眼睛:“还有人不爱吃肉?”
“你爱吃?”
“当然了,不过最近都不能吃我最爱的鸡腿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减肥呀,妈妈说我不能再胖了。”
妙贤笑得有点虚弱:“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也不要紧的。”
“就是嘛!”如意顿时像遇见知音,笑得眼睛都变成细细的缝,悄悄地说,“那我跟你换好不好呀,我的饭菜给你吃,你把你的鸡腿给我吃。”
说完还没等妙贤开口,他就往回跑:“你等等啊,我去拿我的馒头给你。”
这孩子难道是郝家的亲戚?看样子他好像就吃住在这里啊……
如意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馒头和一个鸡蛋,跑得气喘吁吁的:“喏,这个给你,吃了就不难受了。”
“你晚饭就吃这些?”
“还有菜汤和肉饼,不过都被我吃掉了。”
妙贤看出来了,小家伙有点挑食,妈妈控制饮食是担心他营养不均衡。
馒头已经冷了,他咬了一口,刚才头晕呕吐后的不适感竟然奇异地被压了下去。他舍戒下山后,三净肉是可以吃的,所以他很清楚刚才那样剧烈的反应也不是食物的问题,但现在确实是另外的食物治愈了他。
“谢谢你。”他摸了摸如意的头,刚过完夏天,小孩子的头发剃得光光是的,像寺里的小沙弥。
“不过我今天没法给你鸡腿,下次……”
“没关系,我今天吃饱了,也吃不下鸡腿了。下回你来做客再跟我换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又忘了……”
“妙贤,我的法号。”
“噢噢,妙贤师父,这回记住了。”如意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得回去洗澡了,外婆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嗯。”
他们挥挥手作别,妙贤看着手里的馒头出神。
…
重新跟三梦面对面坐在一起,他已经不知道在外面吹了多久的夜风,浑身都冷透了。
他脸上挂着木然冷漠的表情:“刚才晚饭的时候,对不起。”
三梦摇摇头。她刚帮如意洗完澡,安顿他睡了才过来。她很冷静,也很清楚此时此刻妙贤并不仅仅是要说一句对不起。
果然,他下一秒就说:“那份离婚协议,你手头还有备份吗,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三梦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是认真的。
“什么意思?”
“如果你有备份的话,我想看看。”
“看了又怎么样,你想离婚?”三梦突然怒了,腾地站起来差点掀桌,“我就问你这样忽冷忽热什么意思?在山上你说不离婚,愿意跟我回家,昨晚爬我的床,现在又要看离婚协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真是佛也有火,何况她不是佛,她是狙击手,习惯了一个手势一个指令就明明白白的,不要捉摸不定,不要让她去猜。
妙贤眼里没有波澜:“之前是我考虑不足,抱歉。”
“这不是抱歉的问题。”三梦简直抓狂,“既然要离婚,昨晚为什么对我那样?”
没错,她是想过就算来个分手炮也没关系,但那至少得双方达成共识要分手。他昨晚和今早那样情意绵绵的表现,现在突然说要离婚,那就不是分手炮而是骗炮!
他为什么要这样,她百思不得其解,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问:“我昨晚怎么对你?”
陈一就是陈一,一旦冷淡起来,简直是万古不化的冰山。她敢在他面前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尽管也曾一次又一次撞得头破血流,可这回是真的听到了心底那艘船搁浅的声音。
她说不出口,饶是她大胆奔放,也没法把他昨晚情热时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跟她肌肤相亲的细节说出口。
她还想留一点点尊严,给自己,也给她的家人。
她房间里连着打印机,离婚协议就在她的手机邮箱里,她很快重新打印出来,放在他的面前。
“你可以慢慢看,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她也迅速恢复了理性,“只有一条,你爸妈那里你打算怎么交代?”
圆觉大师夫妇一直反对他们离婚,相信他也了解过如今圆觉的身体状况,还有多少在世的日子不好说,但真的是经不起任何刺激的。
她已经尽了力,剩下的就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责任了。
“离婚的事只能先瞒着他们,我会努力说服他们接受这个现实。”妙贤说,“在那之前,能不能请你留在这里,暂时不要回去?如果你想要保障,我可以先签掉协议,你需要钱和房子的话……”
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三梦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他让她不要再回去,轻描淡写,像丢弃一件不喜欢了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