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钱”虽然不能在村里的商店使用,但也是钱!马三长这么大,身上还从来没有装过钱。
他在那个墓室里细细地寻找三遍,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总共捡到了七枚“麻钱”。
当天回到家里,马三并没有将这些“钱”交给爷爷奶奶,而是放在了父亲给他买的那件衣服的口袋里。他想把这些“钱”积攒起来,将来换成能用钱,去学校继续上学。因为父亲给他说过,只有读书才有可能当上公家人,吃公家的饭,才能永远不会挨饿受冻。
不挨饿受冻,成为身穿制服、脚蹬皮鞋的公家人,这是多么自豪与幸福的一件事情啊!曾经为了这个目标,马三刻苦学习,门门功课都考第一。老师亲口说过,他是班里最有希望的学生。
可是,小学三年级暑假的时候父亲去世了。父亲的离世不仅带走了马三当公家人的梦想,也带走了他生活中唯一的疼爱。
那年九月份开学时没有人给他5毛钱的学费,没有人问他是否还要上学,甚至没有人提及过他。他还曾经幻想着老师能到他家来,做做大人的工作,能够让他继续上学,可是直到开学都一个多月了,也没有一个人来。
他好像被全世界都遗忘了。
此后的一个多月里,马三天天往西边的长寿山上跑,那里埋葬着他的父亲。他想纵使全世界都将他遗忘了,父亲是绝对不会遗忘他的。他想让父亲托梦给大人,让他继续去上学。
又一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人说他上学的事。
他想了许久,也想了很多。一定是父亲早就托梦给他们了,只是他们不愿意遵从而已。想着父亲在世时,家里都花他的工资,那一个人敢不听他的!可现在他死了,再也没有钱寄回家了,谁还会在意一个死人呢?
多少次,他站在那宽宽的河堤上,望着那缓缓远去的流水!
多少次,他蹲在那高高的崖畔上,望着那渐渐落下的夕阳!
多少次,他坐在那长长的铁轨上,望着那匆匆而过的列车!
那一年,他八岁。
八岁的孩子应该会遗忘许多,可他永远记住了那份忧伤。
钱是人世间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的症结。有了钱,就可以打开它,破解它,就可以让自己的人生自由、幸福!
如今,他开始有钱了!尽管只是“麻钱”。
马三知道,“麻钱”是可以换钱的。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人来村子里收古董瓷器,收老旧纸画,也收麻钱。
果然,二十天后就遇到这样的人。
那人是个矮胖子,肩膀上有一帆布搭链,鼻子上架着圆形墨镜,手拄着根竹竿,竿上挑着片白布,上写“收古玩纸画”。
马三是在赶羊回村的路上碰见他的,当时日落西山,天色渐晚。
马三见周围没有人,就拦住那人,说有东西给他看。
矮胖子见小孩说的很认真,也就领他去了村口的打谷场。
在一个隐蔽的麦草垛后,马三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了那七枚麻钱,捧在手心,然后紧张地盯着对方的脸。
那矮胖子见是“麻钱”时有些失望,但等他仔细看过一个以后,失望之中便有了一分惊喜,等全部看完,他脸上的只剩下了惊喜。
“一个一毛,七个七毛!”那人干脆的说道。
“一个两毛,七个一块四!”马三还价也很干脆。
他已经从对方脸上的表情看出,这些“麻钱”值些钱。
“不然我就卖给跛子!“他又补充道。
跛子是在附近常年收破烂的,也收麻钱。
那人见马三语气坚决,也就没有再还价。
马三接过那一块四毛钱,攥在手里面,赶着羊往家去。
从那人同意收购“麻钱”到他回到家里,马三的心就跟打鼓一样,砰砰的响不停。
这可是一块四毛钱呀!可以买二十八个白蒸馍,可以吃十四碗豆腐脑,可以吃十个肉夹馍。虽然他没有吃过豆腐脑和肉加馍,但他见对门的臭蛋吃过,他还向人家问了价钱。
马三可没有打算用这钱去买那些美食,尽管他想起这些美食就馋的要咽口水。他要将这些钱攒起来,供自己上学。
从此以后,马三不放过任何一个他遇见的窑洞。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他都要仔细搜索一遍。
一年以后,马三上学的钱还没有攒够,他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了。
同村的姑妈出钱理了他们的后事,马三放的那些羊和家里的房子也理所当然的归了她。姑妈也算是通情达理,扔给他两毛钱,让他去找他的亲妈!
没有其他选择,马三回到家里把自己的布包挂在脖子上,缓缓地走出了家门。布包是他刚上学时父亲送给他的,里面装着那件小得不能再穿的衣服,衣服口袋里,是他这两年多积攒下的钱。
出了家门,他还是回头看了看这个家,这个给他避风遮雨十四年的家。以前并没有觉得这个家有多么好,如今要失去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不舍又能怎么样!姑妈早就看上这个院子,就盼着老人一死,她拿去给自己的儿子结婚用。
他到旁边的羊圈里看了看那些羊,算是告别。三年了,是它们陪伴着自己,听自己说话,跟自己聊天。它们知道自己心中有多少个秘密,记得自己流了多少次眼泪。如今要分开了,怎能不说一声呢?
马三扶着羊圈的围栏,耳边咩咩声一片。五只小羊羔跑了过来,轻轻舔着他的手心。那几头老羊深情地望着他,像是早已洞悉了他们的命运一样。
出了村子,马三抬头看了看长寿山。暮霭里,长寿山上的坟头像无数个馒头,在夕阳的余辉煌下,换上了美丽地金装。他本想上去给自己的父亲也告个别,又怕父亲见到自己会伤心难过。作为一个儿子没有给活着的父亲奉献过一点孝心,又怎舍得让他在那边还为自己操心!
他转身向东边的县城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