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月风尘仆仆地再次回到人来人往的大街时,已近申时。日头虽不如正午时分,但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白花花的太阳晒得她有些晕眩,两条腿酸胀的厉害,她几近一天没吃任何东西,之前也无暇顾及。此时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闻到周围酒肆饭馆传来的香气,顿时觉得腹中已是饥肠辘辘。
明月略一思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她忍着饥饿,继续匆匆赶往最近的城门——光华门,直到远远望见光华门上的城楼重檐,她方才微微舒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四下里寻觅起饭馆,打算吃点东西稍作歇息。
离城门口不及百丈的西八十街商肆林立,街西侧的巷尾竖着一根红底黑字的招牌——张叟点心铺,铺子不大,一位穿着兰色盘领布袍,皓首苍颜的老叟正站在铺子门口,叫卖冒着蒸蒸热气的馍和发糕。
明月暗自咽了咽口水,忙摸出舒岚给的银丝镶边彩蝶对花荷包,找出两枚铜钱,一路小跑过去,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馍,当下便埋头狼吞虎咽地吞了一个。
“小家伙,慢慢吃!仔细别噎着,真的不够我再添你一个。”老叟瞧见她这般吃相好心提醒道。
“多谢!”明月红了脸,平日里阿爹都是教导她吃饭要细嚼慢咽,文雅守礼,如今这番狼吞虎咽的模样被人瞧见,顿时很不好意思,她小声地道了谢,踱步到一旁的角落,这才拿起另一个馍慢慢吃起来,边吃边顺势打量着周遭的动静。
不远处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乞丐正携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乞儿沿街乞讨,那小乞儿是个衣衫褴褛的女娃儿,脏兮兮的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只小花猫儿,眉心一点朱砂痣,乌黑大眼水汪汪的,似飘摇在风中的雨雾,朦朦胧胧又惹人怜惜。
明月由此及彼,心中泛酸,她不及细想,便取出慧娘给她缝制的五彩祥云荷包,捡出两颗大东珠在手,径直地朝着那小乞儿走了过去。
待临近了,明月这才猛然想到如今自己一身布衣,出手这么阔绰倒也容易引人怀疑。明月微一踅眉,便也立即有了主意,她稍稍改变了一下方向,佯装路过朝那小乞儿的身边走过去,在身子交汇的一瞬,迅速将东珠一把塞进了小乞儿的手里。
那小乞儿年幼并不懂事,发觉有人给塞了东西,只是咧嘴一笑,好奇地握紧在手里,倒是那老乞丐回过头,用异样的眼神多看了几眼明月匆匆离去的背景。
此时,日头已近西山,光华门不多时就会关闭,明月心里有些焦急,大步向城门口走去。然而离得近了,却赫然发现城楼上正走下一人,一身招眼的大红锦袍,正是早上出现在她家门口那位倒眉细眼的锦衣卫,此刻他面容阴沉,猎鹰般的目光正死死锁定出城的寥寥数人。
傍晚出城的人本就不多,此时盘查的尤为严格。明月甚至瞥见城门口的一个士兵正举着一张纸对着每一个出城的人挨个比对。
那纸上……莫非是我的画像?明月如腊月里头被浇了一壶子冰水,心头彻底拔凉,她暗暗叫苦,哪里还敢继续往城门口凑,索性脚跟一转,掉转方向往闹市中走去。
这一路走得焦心不已,明月苦着脸,无比的郁闷,这下子眼看是出不了城了,别的暂且不论,她这孑然一身,晚上该在哪里落脚?家中?不可,已有人把守不能冒险。舒岚那里?也不可,跑出来了何必再去叨扰人家,更何况还有牵连人家的危险。要不,先找个客舍安顿下来?等明儿天亮了再想出路。可是,万一客舍也有人盯梢呢?
明月越想越头疼,她心乱如麻、心思重重,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西市——林叔平日里最常带她来的地方。
西市此时正值热闹非凡,闹市的客舍临近傍晚生意愈加繁忙,尤其是西市东头第一家的悦来客舍,开了许多年,往来生意不断,可谓门庭若市。贴隔壁的悦来酒楼恰也分属同一个东家,更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明月记得林叔说过,这悦来的东家姓刘,原在赵王府的东厨打过下手,烧得一手好菜,做的油酥鸡、熏羊肉喷香扑鼻、五味俱全,尤其是一道水晶鹅肉更是脍炙人口,远近闻名,不仅是她的最爱,连阿爹也赞不绝口。
往年每到她生辰,林叔都会特意到此买上好些她爱吃的佳肴,带回去与阿爹慧娘他们一起,为她摆上满满一桌子庆生。可如今……思及往事,明月鼻子一酸,眼里瞬间泛起了泪光。
她正惆怅满怀,忽远远瞧见五六个青绿锦服的人从悦来酒楼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到门口打着手势互相示意,冲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四散开来,离她最近的一人,不到百步,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边走边巡视四周。
锦衣卫!!明月心头一紧,哪里还顾得上回忆,她慌忙垂下头,情知此刻若是掉头就逃,以她的脚力分明是没有胜算的。明月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手心这会子迅速沁出一片细汗,滑腻的很。
怎么办?明月迅速抬头瞥了一圈四周,瞅着左前方几步之遥,正有位个头瘦高一身玉色生员衫的公子哥,摇着扇子晃头晃脑地逛游,行姿颇有些不稳。
莫非……明月不及细想,一个箭步踏前,跟在他身后,马上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从眼前的公子身上徐徐飘来。
果然,这人醉了,明月立马有了判断。她随即尾随在这人身后,刻意把脚步放的极轻,不敢让眼前这人发觉,又故意保持着低身哈腰的姿势,仿佛是这位公子哥的随从。
前面身穿便服的锦衣卫显然被误导了,眼光只在明月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开了,大步流星地经过她身边。明月心里直呼好险,待那锦衣卫稍稍走远,瞅到个机会,赶紧一溜烟小跑,钻进了路旁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