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氏连忙莲步轻移,走到木桌旁,给她倒了碗水。将碗转到没有缺口的那一侧,这才递给沈荷。
碗底浑浊,像是积了一层陈年茶垢。
喉咙有如粗粝磨砂一般,沈荷也顾不得其他,接过水大口喝,一碗水见底,沈荷终于觉得嗓子不再像吞了黄沙那般干涩。
“娘,你放心。那代兆文,不是我的良人。阎王门前走了一遭,我都明白了。”
看到自家女儿如此乖巧,小沈氏十分欣慰,却又非常心疼。
要是当家的还在,那代家人又怎会如此欺人太甚。
都怪她没用,连女儿的婚事都帮不上忙。
想着想着,忍不住抹起泪来。
“……”
这才多久又哭哭啼啼。沈荷手忙脚乱,连声安慰:“娘,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会找到比那姓代的好一万倍的郎君。”
她本以为这样子说,会让小沈氏舒服些。
没想到,双眼氤氲的小沈氏又鼓起俩汪泪。
“娘的荷儿,可不是被摔傻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
小沈氏对她亲生女儿就这么没有自信吗?
不过,仔细想想,沈荷好像确实没什么资本嫁给好男人,尤其在这讲究门当户对的古代。
因为沈荷五官虽然不丑,但从小营养不良,长得太过瘦弱了些,又黑又小,像个猴子似得。性格软弱还倔,再加上爬墙头看男人的“花痴”名声。能嫁个普通庄稼汉,小沈氏估计都要开心的去庙里还愿了。
那代兆文,家境殷实。据说家里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屯粮食。本人又识字,相貌堂堂。自家女儿能找到比他还好的郎君?呵呵。
反正小沈氏这辈子是想都不敢想。
沈荷目光落在一旁傻站着的鼻涕男孩身上。灵光一闪,朝他招招手。
沈明憨憨一笑,乖巧的走过来。沈荷双手扶住沈明肩膀,道:“娘,再不行,咱们不还有明儿吗?哪怕我日后嫁不出去,明儿一定会养我的。”
沈明认真点头,满脸郑重。
“我以后赚钱给姐姐买糖吃。”
“……”
不了,谢谢。她对糖真的没有一点兴趣。
然而,沈荷内心却有一些感动。在二十一世纪,她虽然不是孤儿,却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温暖。一时间,竟有些羡慕起原主来。
沈明的童言稚语,总算让小沈氏破涕为笑。小沈氏嘱咐她好好歇息,又让沈明出去玩不要吵着姐姐,急匆匆离开了泥屋。
不用想,沈荷也能猜到,小沈氏去沈家院子里拿绣活了。
土墙裂开斗大一个缝,沈荷正好能够看到外头池塘里碧绿的荷叶。微风吹过,卷夹来一阵清香。
要搁现代社会,她还觉得有些野趣。
可现在,沈荷斜靠在床上,只觉得心情越发沉重。家徒四壁,不外如是,连吃饱都成为最大的问题。更别说接下来还有一大堆麻烦事。
越想越烦闷,她起身披了一件缝满补丁的旧衣,往外头走去。
沈家院子,是个典型的小农院,砖头房。院子里养了十来只鸡,用篱笆围着。门前一渠荷,屋后合抱柳。
不论怎么看,这沈家,在村里都能算得上家境殷实。
然而——对待孤儿寡母,却如此刻薄。
想要过上好日子,这个沈家可就不能呆了。可是,古代出门都是要户籍的。沈荷一家三口的户籍,可都在老太婆手里捏着呐。
正惆怅着,倏然,沈荷远远的便瞧见四五个少年围在一起。
被他们围在中央,推来攘去的,赫然是她那个本体为鼻涕的亲弟弟。
“你吃我们沈家,用我们沈家的,还敢对我们不敬?”
为首的少年,跨背着蓝色小书包。撩起袖子,将沈明推到在地,还啐了一口浓痰。沈明面朝地摔倒,鼻涕上都沾上灰尘。却仰起头,目光像是被逼急了的小兽,死死瞪着他们。
“不许说我姐姐!”
倔强的小人儿,紧紧攥着手。
沈明的警告,非但没让对方松口,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沈荷想男人想疯了,都去扒人家墙头。害我被整个学堂的人嘲笑。人家都笑我,说不定哪天,我们沈家就要多出来一个野种。”
“你怎么不和你沈荷一起去死。”
……
沈荷左右张望,地面上有一颗鹅卵石大小的石子。她捡起来,掂了掂,手感正好。
微微眯起眼,沈荷手腕使力……
“哎哟!谁打我。”
原本骂骂咧咧的沈俊,突然哀嚎出声。那洪亮的嗓门,吓了其他少年一跳。
沈荷又从沈家门槛上,扒下来一块砖。砖头原本摞在木坎下,被抽了出来,当即便空出方块大小的洞来,洞里臭虫见光受惊,一只百足匆匆爬进其他砖缝里。
她单手握砖,皮笑肉不笑的走向少年们。
“听说——”
“有人欺负我弟弟?”
沈俊原本被偷袭,还有些惊慌。看到沈荷,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想到刚刚被她偷袭,顿时恼怒万分。
他可是沈家所有人的心肝宝。这个向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胆小女人,竟然敢打他?
“沈荷,你竟然敢打我!”
一定要告诉祖母,让她抽死这个死丫头。
沈荷住了脚,一手叉腰,一手掂了掂上面还铺了些青苔的砖头。明明娇小瘦弱的身板,竟显出了骇人的气势。黑白分明的眸子,往少年们脚处一扫。
不知为何,素日里无法无天的霸王们,竟然往后缩了缩。一瞬间,便形成真空圈,沈俊完全露出来。
沈俊见状,咬了咬牙。没用的废物们,竟然被一个死丫头吓住。
他往前一步,昂起头。
“你给我道歉,我可以待会在祖母面前替你求情。”
“真的吗?”
沈荷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沈俊内心更加不屑,又得意起来。只要他稍微对沈荷展露出一些善意,她立马就会感恩戴德。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真是贱……
没想到,下一刻他只看到绿色的东西,朝自己飞过来。紧接着,他眼前一花,额头传来剧烈的疼痛。
沈俊僵硬在原地,脑袋有些懵懵的。
有什么湿湿的,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
他一抹……
赫然是刺目的红色。
“沈荷!你竟然打我!”
沈荷拍了拍手,将指尖灰尘尽数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