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找个台阶(1 / 1)

大臣们很奇怪,坚守雎阳半年之久的岑彭,不屈服于十万大军的兵威,不为孙易邓奉等人的劝降所动,为什么一收到建世皇帝的信,便立即举城投降?

有人猜测是皇帝许以高官厚禄、封侯之赏,有人猜测是皇帝以岑彭的家眷相威胁,恐吓他再不投降,便要在入邯郸之后灭岑氏一族。

实际上这些都没有,皇帝既没有许诺什么,也没有用岑氏一族拿捏于他。

刘钰真的只是从情义出发,劝降了岑彭。

这基于刘钰对于岑彭的了解,历史爱好者刘钰,对于东汉开国名将都有过研究。

岑彭原是新朝棘阳县长,刘縯起兵,攻克棘阳,岑彭不敌逃走,后来与严说一道坚守宛城。刘縯围城数月,宛城粮尽,人相食,岑彭无奈献城投降。

汉军在宛城损失惨重,吃尽了岑彭的苦头,破城之后,诸将恨不得食岑彭之肉,一致要求杀死岑彭,只有刘縯一力阻止。

刘縯恢廓大度,确实有人主的气度,他爱惜岑彭的将才,看重他的忠义,劝刘玄赦免了岑彭,将他纳入麾下,从此之后岑彭便对刘縯死心塌地。

刘縯被杀,岑彭十分痛心,常常暗自哭泣。他在更始朝得到重用,任颍川太守,还没有上任,颍川便被刘茂攻占,岑彭只好带着部属投奔河内太守韩歆。并在刘秀平定河北时力劝韩歆投降,从此追随刘秀南征北战,立下大功。

岑彭投到刘秀麾下时,曾说道:“彭幸蒙司徒公所见全济,未有报德,旋被祸难,永恨于心。今复遭遇,愿出身自效。”

司徒公就是刘縯,岑彭说自己因为刘縯才得以保全身家,还没有报答,刘縯便遇难,他这才“永恨于心”。

刘钰推断,岑彭原本被刘縯所看重,他之所以追随刘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刘縯,他将对于刘縯的情义投射到他的兄弟刘秀身上。这也是许多原本刘縯的部下转投刘秀的原因,刘秀确实是继承了他的兄长刘縯的遗产。

刘縯的两个儿子刘章和刘兴之死,使刘秀损失巨大,不只是内斗消减了他的实力,人心的向背也出现了变化。

原本刘秀可说是与刘縯一体,他就是刘縯死后的继承人和利益代表。经此一事,刘秀与刘縯彻底割裂,明确地站到了对立面。虽然他只是处置了两个侄子,没有涉及他死去的兄长,刘縯的封号依旧,但是不可否认,确实是因为刘秀使刘縯一系绝了嗣,这使一些原本刘縯的拥趸对刘秀多有不满。

岑彭被困雎阳半年之久,对于邯郸之事虽然有所风闻,但是所知不详。刘钰便是从河北朝廷的这场内斗说起,从刘縯一系被刘秀清洗出发,详加阐述,说刘縯于岑彭有情有义,如今他的后人尽死于刘秀之手,岑彭不思为恩主报仇,反而为他的敌人刘秀尽忠,于义理不合。

这是一场大型的挑拨离间,但是逻辑上很能说通,符合当时的道德标准,岑彭见了自然会多想一想。至于能成功,刘钰其时也没有把握,因此,岑彭的投诚对于刘钰来说是意外之喜。

因为这件事,建世皇帝被更加神化了,大臣们都说他明见万里,是百年难遇之英主。

就连常常说话不入耳的班登也对此事惊奇不已,“陛下,您可真是神了,一封信比十万大军还管用。”

“没什么稀奇,朕不过是给岑彭找了个台阶而已。”

刘钰大袖一拂,背着手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背影潇洒得不要不要的。

班登望着他的背影,习惯性地撇了撇嘴,“这个人,说他胖就喘了。。。不过我还是不懂,这个台阶到底是怎么找的?”

“你这个脑袋,用到老也是九成新。”一向不指摘人的乌盖指了指班登的头,难得地嘲笑了他一次,“岑彭身陷绝境,要么是死,要么是降,他是有名望的士人,拘于君臣之义,他是真的宁死不肯投降的。可是,难道他就真的不想活吗?难道他的属下就甘心情愿随着他去送死吗?”

“能活下去,谁愿意死呢?唉,这个人也称得上一个硬骨头、重义之人。”班登叹息着说道。

乌盖道:“陛下的书信是他口授,我代笔的,信内只字未提封赏之事。而且陛下许诺,不管岑彭愿不愿降,汉军入邯郸后,都会保护岑氏一族的安全。也就是说,陛下既没有用高官厚禄来拉拢他,也没有用家眷来要胁他,只是让他自行判断并决断。最重要的是,陛下将刘縯和刘秀对立起来,打破了岑彭坚守的义理,破除了他投诚的道德障碍。按照陛下的说法,岑彭投降不损其忠义之名,反而是对于刘縯的情义体现,有了这个台阶,他当然要就势下来了。”

“这么说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啊!”班登顿时不觉得皇帝神奇了。

“这正是陛下的高明之处,能设身处地想到别人的处境,并找到解决问题的路径,一般人是做不到的。送梯子、搭台阶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你们这些读书人,花花肠子真是多啊!”

乌盖突然笑了起来,直笑得班登心里发毛。因为乌盖一向是温文尔雅的形象,笑起来顶多是嘴角弯个弧度的微笑,这种露齿的大笑真是难得一见。

班登疑惑地看着他道:“你这是见了什么鬼了?笑成这个样子。”

乌盖笑道:“我是想,你和陛下真是两个极端,陛下专为人送梯子搭台阶,你就是专门撤梯子拆台的!”

“我,我哪有?”班登很没底气地反驳,心里想,好像还真是,而且他还是专门拆皇帝的台。

能拆台拆到封侯的还真是少见啊!

随着岑彭的投降,大河以南的战事进入尾声,祭遵顶不住刘茂大军的进攻,撤回了河北,沿河布防,还在顽抗,来歙还在陈留孤军奋战,并拒绝了刘钰的招降,看来这人是要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齐王张步还在与刘秀任命的泰山太守等人混战,但是中坚将军第五伦已率先锋部队入局,三方势力在青州大战,一时难分高下。

皇帝接受岑彭的投降之后,立即委以重任,以他为平齐大将军,让他率军进入青州,平定齐地。刘钰相信,以岑彭原本在建武汉的威望,必定能事半功倍。

果然,岑彭大军一进入青州,立即有郡县长官和当地豪强来降,岑彭兵威临于青州,四处劝降,兵不血刃,连下数城,青州局势立即翻转,岑彭占据了主导地位。

建世汉数路大军向北挺进,渡过大河,直指河北,大有扫荡幽冀之势。而原本就在河北,一门心思率军进入邯郸的骠骑大将军耿弇却收到圣命,令他改变进军方向,掉头向东,阻击败走辽东的刘秀大军,争取将其消灭在河北,彻底结束这场两汉大战。

耿弇立即抛下他的步兵军团,亲率精骑两万六千,从巨鹿转而向东,几乎是追在田无忌的东征军之后,狂飙突进,一路向东。

他知道这是一场速度之争,如果不能在河北将刘秀截住,等他进入幽州,转至辽东,再想消灭他就难了。

以骑兵的脚程,追上步骑结合的刘秀大军只是时间问题。问题在于补给,耿弇不能指望从太行山以西得到补给,横跨太行山的运输线太远、太难走了。

他只能在当地补给,而当地还处于两汉势力混杂的状态之下,郡县的政治都比较混乱,要想为这么大规模的军队朝廷补给,难度可想而知。

耿弇一边进兵,一边筹粮,速度被拖慢了许多。

其实比起耿弇,距离刘秀最近的应该是田无忌,他已率军东进至信都郡境内,而此时刘秀大军刚刚行军至渤海郡,田无忌距离他已不足三百里。

田无忌率一万羽林军东征,一路攻城略地,收降纳叛,军队人数已翻了一倍有余,不过以他的军队规模,要想与刘秀的十余万大军对抗,难度可想而知。

他本应该在当地稳一稳,筹集粮草,等一等身后的耿弇,待两军会合之后,再与刘秀较量。可是田无忌年轻气盛,眼看面前摆着不世之功,怎么会甘心将其送给别人?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刘秀从两三百里外大摇大摆地北上,于是命令全军加速前进,务必要追上云。经过数日的急行军,田无忌终于追上刘秀大军。

他知道敌我力量悬殊,没敢上前挑战,只想着咬住刘秀军的尾巴,拖住他的北进脚步,再慢慢寻找机会。可是没等他站稳脚跟,刘秀大军四面突至,对他发起了强攻。邯郸精兵实力不俗,田无忌寡不敌众,遭遇了一场大败,险些全军覆没。

这是东征以来势如破竹的平凉将军田无忌遭遇的第一场败仗,但是这次他败得极惨,兵马损折了大半,只带着残兵败将突出重围。

好在刘秀急于北上,没有对他穷追猛打,使田无忌又收拾了残兵数千,留驻在信都,一边恢复元气,一边等待身后的耿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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