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殿深处的幽暗之中,有一个悲恨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吃力道:“出......去......”
揽月没有理会,将另一脚也踏入门内。
“出去——不许碰我的身体——”
那个声音嘶哑低沉,却比方才更加充满仇视和敌意。
揽月又向前一步,又一件瞧不清是何物的东西被从殿里向外掷出,气力明显比之前小得多,揽月稍一侧身便躲了过去。
“滚——”说话之人声嘶力竭,听得出,他将靠近自己的人都视作不共戴天之敌。
门外范媱不知是何意图,佯装关切对殿内喊道:“姚三姑娘,你莫要害怕,咱们都是来医治你的,绝无不善之心。”
她这一声不喊还好,听到范媱的声音,姚雒棠恨入骨髓,双肘顶着地砖勉强撑起上半身,对着昏昏明明的殿门方向切骨低吼道:“滚——”
姚雒棠胸中郁结已久的深仇重怨,此刻全部积蓄在了这个字里,而后迸发出去,闻之之人不免刻骨崩心。
在此之后,姚雒棠又重重地跌仰下去,后脑勺和砖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牵动着前胸喷涌出一口血来。
范媱在门外异常惋惜的频频摇头,很是悲切地对含光子说道:“看来是方才的比试害她留下了恐惧,故而风声鹤唳,总以为会有人伤害她。真是可怜啊!”
揽月在站在原处不免心中唏嘘,心道:范媱这个空头人情卖得可真精彩啊!
一个虚假之人被另一个虚假之人所伤害,揽月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得到怜悯。
当真是花说柳说,皆是虚幻不实,春梦秋屁。
揽月又向殿内迈进两步,空气间缭绕的血腥之气愈发浓郁,闻之令人欲呕。
“滚——”姚雒棠试图再次挣扎,腰身之挺了一挺,便又无力地重重跌回地上。
揽月身后的卜游对姚雒棠喊道:“雒棠,揽月是来给你医治的。是阆风殷小姐,你可以放心。”
听到揽月的名字,姚雒棠像是松了一口气,任由身体瘫软在地,雒棠微微侧目,态度稍缓道:“是你吗......”
揽月淡淡回答道:“是我。”
姚雒棠的喉咙因发干而沙哑,全身轻微地颤抖,眼泪混着鲜血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自胸腔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哀戚道:“你不要过来......你也出去......出去......”
卜游寒心销志,竭力温声劝说道:“雒棠听话,她是揽月啊,是你最信赖的人啊,不会伤害你的。”
看见揽月又靠近了一些,姚雒棠显得格外诚惶诚恐,垂危的身体沉重到抬不起来,眼前昏昏濛濛被凝固的血水遮挡,浑浊不辨方向,却依旧挣扎着趴在冰凉刺骨的砖面之上,挣扎着四肢向后退去。
凡姚雒棠挣扎拖曳过的砖面之上,皆留下一摊殷红血迹,可见伤口仍在喷血不止。
卜游怛然失色,急忙道:“雒棠你不要动,不要动。揽月她先不过去。”
姚雒棠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犹如一只受了重伤的狼歪歪斜斜蹒跚在地,拖曳着垂死的躯壳警惕着周遭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张开戒备的架势,眼睛里发出幽幽凶光。
姚雒棠低嗥道:“出去......任何人都不许过来......”
面对油盐不进,固执执拗的姚雒棠,门外之人束手无策,再无计可施。
就在卜游一筹莫展之时,只听殿内的揽月突然开口说话了,听她说道:“你血流不止,不出一刻,便只能化作一躯枯壳。抬尸之时,怕是想不被他人碰触亦不可能,总架不住要给你换一袭干净衣服,清清爽爽上路。不过到那时你死都死了,也不必顾及你的爹娘在石筏山该如何自处。”
听完揽月的话,姚雒棠的身体一怔,布满血丝的瞳仁直愣愣地瞪着上空,喉管里发出沉闷的“唔唔”声,哀怨凄婉,又好像在倾诉衷肠,极为悲切。
除了姚雒棠以外,没有人能听出揽月的弦外之音。
卜游凄入肝脾,心如刀割,在门外随着姚雒棠的痛楚一同捶胸顿足,恳求揽月道:“揽月,莫要激她。雒棠一向孝顺,我担心她......”
话未尽,卜游看到揽月横展手臂做了一个令他莫要讲话的手势。
卜游本想再说些什么,陈朞见势上前将他向后拉了拉,拍了拍卜游的手臂说道:“相信她。”
卜游略一点头沉默下来,将头掩去另一侧无人之处,涕泗横流。
殿内,姚雒棠回过心神,缓缓侧目而视,用仅余的气力闪射着阴冷犀利的死亡之光,难以置信地试探道:“此言......何意......”
揽月神色依旧淡漠,冷冷说道:“我知一木,可救治你命。”
姚雒棠惊疑地瞪大了眼睛,目光骇魂夺魄。
揽月淡然自若,兀自说道:“天地之间有一神木名唤‘雄常木’。”
姚雒棠的心重重沉了沉,而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头向上猛然蹿起,龇牙咧嘴露出白森森尖锐的牙齿,疯狂地纵身扑向揽月。
揽月未闪未避,一脸漠然地凝视着面前这个诡谲的可怜之人,眼见他只是无谓的挣扎,凄厉惨绝,而后喷鼓着鼻孔砸落在地上,苟延残喘。
门外之人一直紧盯着青囊殿里的动静,一时不解地议论道:“雄常木?什么雄常木?”
卜游亦惊疑不解,不知揽月为何会突然说及旁的。
又听殿内揽月的声音响起:“若再挣扎,你的命便仅剩半刻便可消弭。”
姚雒棠这回没有再动弹,揽月微微躬身,俯低身子有意低声说道:“那你的秘密也便仅剩半刻便会曝露人前,你可考虑清楚。”
姚雒棠终于精疲力竭,绝望涣散地不再挣扎,骄傲与野心统统化为乌有。
揽月这时方回头对着殿外之人喊道:“好了,关闭殿门吧,我要为替姚雒棠脱衣医伤。”
没想到揽月寥寥几句古怪之言,便已说服姚雒棠,殿外之人虽说好奇,却亦知姚雒棠性命岌岌可危,不可耽搁。
于是,青囊殿的大门被速速合上,风语不透。
殿门一关,其间叆叇昏明,幽暗无光。
揽月待视线稍一恢复,便立刻俯身下来,蹲在姚雒棠身前细细查看着他的伤势。
姚雒棠失血已极,覆盖着血水的身体冰冷且粘稠,就这样一直在凄惨绝望中颤抖。
揽月悉心细致地为姚雒棠褪下黏着在身体上的宫服,宫服被刺得支离破碎,混合着血浆紧贴在姚雒棠的身上,甚至被剑锋抵入骨肉,故而细碎难取。
姚雒棠四肢周身几乎全部陷落,战栗着发出撕肝裂胆的哀鸣。
揽月紧蹙着眉峰,眉心随着姚雒棠呕心抽肠的哀鸣声上下跳动,眼眶里盈满泪水,看起来很是为他痛心。
待姚雒棠渐渐痛得麻木,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全心照顾自己的女子,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下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某种黑暗的嘲讽气息,冲着浅浅笑道:“你......早知道我是男儿之躯......”
此时的姚雒棠已不需再伪装,声音里完全是一个男人的沙哑低沉。
揽月手中忙碌未停,草草自嘲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早。”
姚雒棠半昏半痴的状态下,突然发出咆哮似的笑声,低沉的如同山谷里的哭声,却因血脉中突如其来的兴奋,而引发了一阵眩晕,伤口血涌得更快了些。
揽月神色凝重,厉声勒令道:“你先不要讲话。”
说完立刻起手捻诀,指尖光芒大绽,金光腾蹿而起,几番蜿蜒流转之后,一枚澄净耀目的金丹呈托在手,紧接着便喂到姚雒棠的嘴边,催促道:“来,快服下。”
姚雒棠眉峰跃起,惊愕地睁大眼睛,半张着嘴呢喃道:“五转饵丹......你能徒手凝丹......”
揽月淡淡道:“我修为不高,精元之力只够凝炼五转丹,你命在旦夕,就莫要挑剔了。”
说着便将五转丹硬塞进姚雒棠的口中,轻抚着他的前胸给他服下,又以掌力温热摧动药效尽快发挥。
见姚雒棠果然吸气平缓了许多,伤口很快有了凝血的迹象,揽月方拭去额前汗水,长出一口气道:“你可得感谢含光子,多亏他以精元之力为你吊气继命。”
姚雒棠一边大口喘息,呼吸着生命带来的血腥味道,碎发遮挡在眉间眼帘,自下方透出凛冽不羁的眼神,两瓣薄唇噙着诡异的轻笑道:“看来你还另有绝艺在身......若是被门外那些人知晓此秘密,呵呵......”
揽月鼻中轻哼,不屑敷衍道:“你若是想将秘密宣扬得众所周知亦无妨,不过先得能残喘偷生下来才可。”
姚雒棠本是丧气失节,难以为颜,故而挑拣到一处揽月的软肋用以挟制,意图博回一丝尊严,却没想到揽月镇定自若,置若罔闻。
姚雒棠恶言厉色道:“哼......门外之人里多为心术不端,贪婪叵测之人......我不信你不惧怕此事被宣扬出去......必定能陷你如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