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鸽有点懵。
“这种情况常有,”裴寒耐心地跟她解释,“如果你下过足够多的副本,就会发现,这个系统很恶劣,因为副本太多,副本里需要的npc也很多,它有时候会偷懒,按照玩家的样子给npc捏脸。”
裴寒说:“因为我们的所有数据都在系统里,它照着我们的样子做一个npc出来很方便。”
宁鸽的脑中一团混乱。
所以这个长得很像哥哥的并不是哥哥?
更进一步,哥哥的脸是按照这个叫陆镌的人的脸捏出来的?
不止脸,还有身形动作,还有声音,全都一模一样。
他现在站在休息舱外,凝视着宁鸽和裴寒,带着一点笑,很像记忆中宁鸽半夜躲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看小说,被他抓个正着时的表情。
如果按裴寒的说法,就是系统把人家的数据全都偷过来了。
哥哥叫宁镌,甚至连“镌”这个名字,都是人家的。
裴寒转向陆镌,“你这又是什么新兴趣?窥私癖?”
陆镌温和地微笑着,“我没打算看,刚好路过,你们两个这么开着门,就像邀请别人参观一样。”
裴寒淡淡地看他一眼,探过身伸手去关舱门。
陆镌的手肘却依旧搭在舱门上,没有松。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谁都没说话。
“裴寒,”宁鸽在裴寒背后出声,“我想睡觉了。”
有“哥哥”在外面站着,就算那不是哥哥,只是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宁鸽也没胆在他眼皮底下和一个男人单独关在休息舱里。
更何况他刚才还看到他们两个亲在一起。
感觉像早恋被家长抓到。
在那双“哥哥”的眼睛的注视下,宁鸽一阵又一阵心虚。
裴寒本打算跟陆镌较劲,硬拉舱门,听到宁鸽的话,手停住了。
他顿了片刻才说,“好。那你休息吧。睡醒了到楼上来找我,我们一起去吃饭。”
他钻出舱房。
他一出去,休息舱里立刻宽敞了不少。
宁鸽爬到门口,去关舱房的门,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外面的陆镌。
陆镌已经退后了几步,和她的目光对上,给了她一个在她记忆中见过千万次的微笑。
他看起来连每根头发丝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宁鸽心想:这明明就是哥哥。这不就是哥哥吗?
“你不是要睡觉么?”裴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宁鸽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握着门把手,盯着陆镌发呆。
宁鸽又看了陆镌一眼,才拉好舱门,理好枕头和被褥,躺了下去。
从道理上,陆镌和哥哥各方面都一模一样这件事,完全说得通。
哥哥是npc,就像是陆镌的复制品,他的所有数据都被复制了一遍。
可是从感觉上,宁鸽从头到脚的每一丝直觉都在笃定地说:这就是哥哥啊!
想了好一会儿哥哥的事,另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就算在中转站里,也不用担心有玩家觉得她长得像念心旅舍的npc。
既然系统会按照玩家的样子捏脸,她刚好和npc长得一模一样,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有像上次在咨询台遇到的胖子那样,副本下得少的人,才会遇到一个和npc一样的玩家就大惊小怪。
能举报bug的阿尔法全都见多识广,并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怀疑她。
原来这也是景曜当时没有轻易举报的理由。
他是阿尔法,一定知道系统按照玩家的样子偷偷捏脸的事。
可他还是怀疑宁鸽了,一直在试探。
宁鸽略一想就明白了。
真正让他起疑的,不是宁鸽和npc一样的样貌,而是宁鸽对胖子画蛇添足的解释,说什么下过那个副本,按照npc的样子打扮之类。
作为一个初级玩家,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莫名其妙——“说我长得像npc?怎么可能?”——这样。
她的说辞有点爆狼。
看来在不太了解这里的规则的情况下,还是要少说。
多说多错。
宁鸽在脑中把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全都顺了一遍,理着理着,不由自主地又回到裴寒身上。
她端端正正地躺着,双手叠放在胸前,望着休息舱的天花板。
好半天,忽然抬起手,用两根手指压了压嘴唇。
无论触感,温度,柔软度,还有那种引起心跳的感觉,从各个角度评估,全都比裴寒的吻差得太远了。
宁鸽心中默默地给裴寒的吻打了个八十分的高分。
下次“哥哥”不在场的时候,可以跟他偷偷再亲一次。
宁鸽做了这个决定,闭上眼睛。
大厅里,裴寒和陆镌一前一后,都在往扶梯口走,走到近前,陆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裴寒。
“走了。”陆镌说。
裴寒嗯了一声。
陆镌转身走了,裴寒也不再看他的方向,一个人上了扶梯。
欧文还坐在套房的沙发上打游戏,看见裴寒进来,笑道:“送下楼而已,送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
刚好杀了一个人,他抽空抬头看裴寒一眼,“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关你什么事。”
裴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又放下,拿起装游戏卡的盒子又放下,过一会自己没忍住,低声说,“我们亲了一下。”
“进展这么快?”欧文挑挑眉毛,手上继续杀人放火,“那宁鸽呢?有什么反应?”
裴寒被他问住了。
欧文细化问题,“我们宁鸽喜不喜欢你亲她?她推开你了?扇了你一巴掌?”
欧文抬头看裴寒一眼,“看来是没有。那她害羞了?”
裴寒偏头认真回忆了一下,如实答,“她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啊?”欧文抬起头。
裴寒无辜地看着他:“……”
休息舱里隔音又恒温,温暖安静,没人打扰,宁鸽一口气又睡了十多个小时。
等她再上楼,来到裴寒的套房时,欧文敬佩地说:“宁鸽,你就是我的偶像,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能这么佩服一个人的睡功。”
宁鸽也很佩服他。
她睡了多少个小时的觉,欧文就打了多少个小时的游戏,据裴寒说,从她走后到现在,欧文连窝都没挪过。
只有裴寒的生活方式自律又健康。
他也小睡了一会儿,吃过饭,去酒店的健身房运动过,洗了澡,看上去整洁清爽。
宁鸽不动声色地嘲笑欧文,“你这个沙发土豆。”
欧文流利地反击,“你这个休息舱红薯。”
俩人同纲同目,都是亲戚,谁也说不着谁。
宁鸽借裴寒这里洗漱收拾过,大家一起去吃饭。
酒店隔壁就有家很不错的菜馆,骨头汤又香又浓。
裴寒请客,差不多吃到尾声,裴寒才对宁鸽说:“你这两天真的可以住在我那边,我和欧文要继续下副本。”
宁鸽纳闷,“你们两个去?不带上我?”
“你每隔七天下一次副本就可以了,”裴寒说,“在中转站里休息吧,不用这么跟着我们到处跑。”
他奇奇怪怪的。
上次在中转站时,想方设法把她从休息舱里挖出来,非要跟她组队,说是副本难度提高了,他很需要一个帮手。
现在突然又不带她了,让她留下。
宁鸽不说话,好奇地看着他。
被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裴寒只得继续解释。
“每隔七天,我就得和大家一样,下一次系统随机分配的副本。会发到我这里来的,一般也都是测试副本,一样有积分奖励,但是副本不能挑,也看不到编号,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
宁鸽懂了,“会是那种所有人都得淘汰,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的副本吗?”
欧文笑道:“你是说大逃杀?”
那种确实不能跟他一起下。
裴寒微笑了一下,“抽到那种的几率很小。而且像那种副本,最后的存活的人数有名额限制,是不能组队的,就算真抽到了,我也组不了你们。”
宁鸽喝一口骨头汤,轻松地说:“所以你抽就好了。要是能组队的副本,我就跟你一起去。”
反正她也在找合适的副本。
裴寒想说服她,“宁鸽,系统随机给的副本条件可能会很艰苦,任务很残酷……”
宁鸽不在意,“我是去下副本的,又不是去参加旅游团的。”
裴寒隔着热气袅袅的骨头汤,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好。”
他点了点手环。
“副本没问题,可以组队。”他说。
宁鸽的手环有反应了。
【是否接受好友邀请的副本任务?】
宁鸽点了确定。
手环照例说:【本次系统奖励积分由组队好友均分,请前往d10出发区。】
出发区人来人往,宁鸽看看穿梭的人流,特别想问一个在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
如果出副本的方法都是找到锚点,为什么玩家们不把自己找到的锚点收集起来,做个题库,一起分享,就算副本再多,早晚也有收集全的时候。
在中转大厅讨论这个,就像在监考官面前讨论作弊,很容易被系统逮到。
去系统外面聊这个更安全,然而宁鸽是npc,出不去。
宁鸽小心地选择着措辞问:“如果玩家之间互相交流锚点在哪的信息,会发生什么?”
欧文和裴寒对视了一眼,欧文数道:“三,二,一……”
宁鸽的手环震了。
上面写着一行加粗的黑体大字:
【请勿违反用户协议,情节轻微,警告一次。】
下面紧跟着的,是翻都翻不完的长长的用户协议。
欧文纳闷:“你当初第一次拉进来的时候,进副本之前,不是有个用户协议么,你没看?严重的时候会降低玩家等级的,从高级玩家降到中级,从中级降到初级,如果降到底,降无可降,就……”
他比了个掐脖子的动作。
宁鸽又不是被拉进副本的,当然没看过。
宁鸽不服,“上回我听见有人就在中转大厅里跟别人讨论来着。”
“人家没说具体在哪吧?”欧文说,“说话是有技巧的。你这只菜鸟说得过于直白,肯定不行。”
好吧。这不能聊。
宁鸽换了个话题,“那个陆镌又是什么人?”
不等欧文说话,裴寒就看她一眼,抢在前面回答,“一个永远排在我后面的男人。”
宁鸽:“……”
欧文笑道:“阿尔法排行榜上的第二嘛。挺神秘的,但是人家长得不错,看着温文尔雅,很多女孩子都吃他那款。”
裴寒奇怪,“你每天都这么胡说八道的,系统怎么不给你也降个级呢?”
三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d10出发区,宁鸽毫不犹豫地跨了上去。
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节挤满了人的车厢。
车厢半新不旧,并不长,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门,座位也不多,全都背靠着两边的车厢壁,车厢中间是一排金属杆,横杠上吊着黄色的扶手。
车厢的最前面,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块长条形的电子显示屏,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很明显是一节地铁车厢。
似乎是一列地铁的中段,前后的车厢里也都亮着灯,透过中间隔门上的玻璃,能看到里面也挤满了人,和这节车厢没什么区别。
地铁没有动,安静地停着。
车窗外漆黑一片,玻璃上只有车厢内的反光投下的影子,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车厢里人倒是很多,不少人都惊慌失措,也有人默不作声地缩在角落。
宁鸽觉得他们不像是npc,更像突然被扔进副本的新手玩家。
可是竟然有这么多玩家。
有人发现了腕上的黑色手环,正在逐字读:“‘玩家指引资料载入完毕’?这是什么东西?”
宁鸽的手环并没有收到玩家指引资料。她已经不再是新手了。
“麦子局。”欧文低声说,“裴寒,系统竟然给你抽了个麦子局。”
宁鸽不懂。
裴寒解释:“你前几局下过的副本,一般只有十人上下,那是正常的合作副本。可是有些副本很不一样。它会把大量第一次进副本的新手玩家拉进来,有时几十人,有时几百人,用这种副本把他们迅速筛选出来。我们都叫‘麦子局’。”
宁鸽明白了,“就像风吹过麦田,伏倒一片麦子一样。”
“对。”裴寒看看四周,“我当初第一次进副本,进的就是麦子局。这大概是个测试版的麦子局。”
车厢里忽然传来声音:“叮——叮——叮——咚——”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个甜美的女声说话了。
“欢迎您搭乘环城地铁,本次列车终点站:环城站。下一站:平安街。祝您乘车愉快。”
广播的声音不大,吐字却很清晰。
车厢前面的长条显示屏上,也立刻显示了内容相同的一行字。
离宁鸽不远的地方,有个像是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正是拔高的年纪,个子和成年人差不多,身体却没长开,瘦长瘦长的。
高中生满脸希冀地说:“我们能下车?”
他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半旧的西装,小肚子微鼓,像是个上班族。
他说:“外面黑成那样,谁知道是哪,你敢随便下车?”然后搭讪,“同学,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正在上班路上,坐地铁呢,忽然就到这儿来了。”
高中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坐着坐着地铁,就不对了。”
宁鸽的手环震了一下,大家的也同时震了。
手环上简洁地写着一句话:【请前往终点站扫描锚点。】
看来这次副本的目标是一路坚持到终点站,找到锚点。
车厢里的人们正在惊慌失措,摸不着头脑时,原本紧闭的车门忽然打开。
一阵风从黑漆漆的门外吹进来,站在门口的玩家们一阵惊慌,一起往车厢深处挤。
从车厢外上来三个人。
他们是两男一女,身上都穿着灰色的制服,制服胸前用白字印着“环城地铁”四个字,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八颗牙的职场式笑容。
但是无论做什么,看哪里,脸皮都纹丝不动。
宁鸽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脸,而是做得和人脸很像的面具而已。
门口的人都被他们三个凝固不动的笑容吓到了,原本拥挤的车厢里,面具人周围忽然空出好大一块地方。
其中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忽然出声,“躲什么躲?车要开了,拿票了。”
大家都不太明白。
男人把手里端着的纸盒子打开,给大家看里面的东西——
是一些小小的纸质卡片,只有名片大小,没有很多,稀稀落落地在盒子里散放着。
特别的是,每张卡片都是绿油油的,上面印着黑色的简单图案。
戴面具的女人跟在他身后,也打开手里的盒子。
她的盒子里,也放着数量差不多的车票,不同的是,她的票全都是红色的。
男人把纸盒往一个青年面前一送,“拿一张。”
青年被他们的八颗牙吓到,不过在他的坚持下,还是伸手从他的盒子里拿了一张绿票出来。
青年拿完绿票,还想再伸手拿女人盒子里的红票,女人往旁边一躲。
“这是车票,一人只能拿一张!”她说。
他们继续把盒子送到下一个人面前。
现在人人都明白了,面具人的意思是让他们在红车票和绿车票之间选一张。
白草纸还是黄草纸,金斧头还是银斧头,红药丸还是蓝药丸,晚上吃炸鸡还是鸭腿饭,这是一个永恒的问题。
大家不敢选。
戴面具的男人把纸盒往前一送,递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的鼻子底下。
高个男向他盒子里的绿车票伸出手,手伸到一半,又转头看了看女人盒子里的红车票,拿不定主意。
男人端着盒子,面具后幽深的眼睛盯着高个男,忽然出声:“三,二,一。”
他是在倒数。高个男回过神,伸手就想从盒子里抓票。
然而来不及了。
倒数一结束,面具男就把纸盒一收,朝下一对情侣走过去。
高个男急了,追过去想抓盒子里的票,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攥住衣领。
是那个没抱着盒子的第三个戴面具的人。
他人高马大,比高个男还高半头,宽两倍,胳膊有别人的腿粗,看起来力气极大。
他从背后抓住高个男,像拎小鸡一样拖着走了两步,拖到车厢门口,把他往外一扔。
一声凄厉的叫声贯穿所有人的耳膜,不过比叫声更恐怖的是紧接着一阵奇怪的声响。
好像血肉骨骼被搅碎的声音。
自从高个男被拖出去后,整节车厢鸦雀无声。
外面黑洞洞的,只有风声,还有骨骼碎裂的咯咯声。
声音持续了一小会儿就停了。
面具男继续把盒子往那对情侣面前一送,“拿一张。”
他好像打算给车厢里的每个人都发一张。
作者有话要说:裴寒(愉快):八十?
宁鸽:这次八十,上次五十,平均六十五,勉强及格。
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