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贺灵川叹口气,“是啊,据说还要再延长几天。”原本预计十日,现在要延长。
好事多磨。
“这是好事儿。”丽清歌正色道,“李伏波精研炼器二十一年,连他都看走眼,正说明刀性复杂。种起来越难,成品威力越大。这样的宝物若在我手里,我巴不得它多捱几日。”
“耐心会有回报。”她也喝了口茶水,“不过李伏波说过之后,我也很好奇,不知道能不能上府一观?”
“自然可以。”贺灵川想也不想,“欢迎之至。”
“我要出趟远门,七天后如何?”
她居然要定日子?贺灵川也无不可:“好啊,我一定恭候。”
丽清歌微微一笑:“届时大少可别又有事。”
看来她明白得很,贺灵川呵呵两声,自我解嘲:“哪会呢,十万火急也得推掉。”然后切换话题,“爵爷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等到这里的生意上了正轨,我就得往北走了。”
“北?”贺灵川微讶,“是指浔州?”
“贝迦国。”
她居然要去北方妖国?“北国也可以通行?”
“当然可以!”丽清歌的笑声柔沉悦耳,让人听得心底酥麻,“生意人路通四海,再说哪有几个道门只囿于一国?”
贺灵川心道这样往来无国界,国君难道不会疑心?不过他倒是知道,很少有道门只效忠于一个国家,它越兴旺,子弟越是遍布四海。
据说道门的前身就是上古的仙宗,那时候还没有国家,它们高高在上,独立于凡尘俗务之外。现今的道门也继承了这个传统,国家不对他们做硬性要求,反而要争取它们培养出的人才。
通常是这样,通常。
想到这里,贺灵川就更觉得松阳府奇葩了,往来北方妖国的丽清歌安然无恙,她的前夫反而被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爵爷这个时候来敦裕开店,不怕这里变成前线战场?”商人最向往的就是安定。
世道太平,生意才能长长久久。
“我有相人之术,因此对贺家有信心。”丽清歌懒懒往后一靠,两指按在颊边,支着螓首。随意一个动作,仪态万千,“再说了,不独是我松阳府,朱家不也想往敦裕里挤么?”
虽说贺淳华替朱曦言找回失散多年的孙女,但朱家对这位贺总管也太过热情了,几乎有求必应。丽清歌久居石桓,尝遍人情冷暖,太清楚这些贵族世家都是什么德性。
若是没有利益、没有甜头,朱家会对贺淳华这么“感恩”?
高门大户还会缺姑娘?
夏州物产丰富,却一直被四大家把持,其中李家还是李尚书的本家,其他人都不好插手。藉着新总管上任,外来势力才有可能破冰入局。
松阳府一直秉持多点布局的理念,这种机会不该错过。
“相人之术?”贺灵川来了兴趣,“那么在爵爷看来,我老爹以后会怎样,还有我呢?”
“贺总管么,将来贵不可言。”丽清歌一双杏目瞟过来,像要把他看个通透,“至于贺大少……”
她存心卖关子,贺灵川也很配合:“怎样?”
“你得告诉我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可不足为外人道也,有些咒师就以此害人。贺灵川眼都不眨就报了出来。
他有鸢钱、有官身,就有元力护体,怕什么?
百邪不侵!
嗯,他故意报错了最后两字。
丽清歌掐指算了算,再仔细看他,盯得目不转睛。
她的眼神柔美,看人自带盈盈水波效果。贺灵川任她盯着,不由得有些失神。
丽清歌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得很平整,并没有蓄长。贺灵川猜测这是她经常要习武、炼器之故。
他莫名想起了孙茯苓,好像这位邻居手指也很好看,尤其提笔之时。她也不蓄指甲,是因为一人独居要做家务吗?
她好像说过,要去看看他新入手的商铺,但一直也没出现。
商铺,唉。贺灵川觉得,自己虽然在梦境里只住不足十五平方的小木屋,却比现实中还要宽绰。
至少在梦里,他不缺钱。
“想什么呢?”好像有人问他。
贺灵川顺嘴就答:
“缺钱。”
“哧”,前方传来一声轻笑。贺灵川回过神来,才发现丽清歌抿着嘴。
“呃,我说什么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走神了。”
别人看她看走神,一般是被美色所迷,这位贺大少却想着缺钱。丽清歌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到底绕了多少个弯子。
“我看贺大少三年之内必有灾殃。”她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是大祸临头。”
“……爵爷,你这样子到街上摆摊相命,恐怕也容易招致灾殃。”
丽清歌清了清嗓子:“但是,只要过了这道坎儿,后面就是前途无量。”
这套路听着太耳熟了,“您相得准么?”
“或许。”丽清歌自己都笑了,“能算准五六成吧。”
贺灵川摸了摸鼻子:“那我还有四五成几率可以逃过一劫,想想就很宽怀呢。”没关系,他不知道报过去了谁的八字,要遭灾的九成不是他。
丽清歌轻咳一声:“你方才说什么,缺钱?”
话题又绕回来了,贺灵川苦笑:“你能不能当没听见?”
“缺钱有什么奇怪?”丽清歌十指交叉,“我认得的富家子都是人前风光,十有六七常年缺钱。如果开销都需要家族供养,此谓常态。”
这话没法接,贺灵川当了这么久的阔少,头一回觉得吃家里的喝家里的用家里的,好像有点儿不仗义?
最关键是贺淳华给两个儿子的零花钱都实行配给制,不能可劲儿花钱。
贺灵川板起脸:“他们找你哭诉?”
“他们会来松阳府典卖一些好东西,毕竟我们口碑好又识货,还会保密,又不往死里压价,比一般当铺可强得多了。”丽清歌徐徐道,“我认得一位都城大少,他的家族非常显赫,但他拿着祖传的天罗衣到松阳府典过四次了,待有钱时又赎回去。”
有些高门大阀,也只是外表看起来风光罢了。
大鸢国势如此,臣民也难独善其身。
她身体微微前倾,问贺灵川:“贺大少手头若紧,可需要松阳府帮忙?”
贺灵川第一时间摆手:“不必。”
他没欠债,只是没找到财源。更何况,他对眼前这个女人深具戒心。
欠她的钱,后面大概没什么好果子吃。
丽清歌也不勉强:“无妨,贺大少是身在局中,不知此局反手可破。”
反手可破?这话他爱听,他就喜欢干没有难度的事,贺灵川立刻正襟危坐:“请爵爷教我。”
“都城的阔少们只有人前风光,是因为他们不能掌家、不能话事,拿到的钱就有数儿。”
贺灵川点了点头,这跟他有什么不同?
“但更是因为都城和石桓承平太久,赚钱的营生和门路早就被人把持,他们这些后来者没什么机会。”她笑道,“我问贺大少,你对夏州、对贺总管抵御浔州军队,可有信心?”
“那必须有。”都是一家人,他和贺淳华就是一根绳上的蜢蚱。再说,老爹的手腕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那么眼下满城都有大好机会。”丽清歌往东一指,“打个比方,松阳府分舵隔壁的这个铺子,主人家也着急卖掉。当初我来回比对两家,才选了价格更低的。现在非常时期,贺大少只管过去压价,铺子随手就能收入囊中。你若不便,我叫赵管事去,保准能买下来。”
她轻声道:“我着人打听过,从前主街这些旺铺至少要价六七百两,位置好的、铺面大的能上千两,如今打个六七折就能买下来。如果东家着急换钱,对折都是可能的。”
“他们急什么?”贺灵川目光闪动,“想跑?”
“是啊。眼看夏州快要变成前线,他们想趁着王廷还没公布限迁令,先走为上。”丽清歌显然对敦裕形势有所了解,“前些天连詹家都开始南撤,寻常贵族、平民更加动摇。我说句不好听的,贺总管虽然上任,但大伙儿仍然信心不稳。”
贺灵川今日乘马车来,经过不那么繁华的街巷,也注意到铺面关了一家又一家,还有一些平民卷铺盖、携儿女,明显就要逃荒去了。
战争的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尽管官方全力抑止,但恐慌的情绪依靠着人传人现象,正在弥漫全城。
信心比黄金重要,人心不稳,敦裕的不动产自然掉价。
何况鸢廷多年来都会在边区发布限迁令,禁止边民迁入内地。夏州原本不是前线,人们没有这种顾虑,但随着浔州军队一步步南下,夏州很快要变成兵家必争之地,鸢廷或许会将这里划为边区。
到那时候,想逃都来不及了。
“贺大少手里总还有些闲钱罢?若是不够,可以从我这里借一些。”
“我有。”
“从这些人手里收东西,可比从前容易太多。危机危机,若无危险,怎有机会?”丽清歌笑道,“我们再往深了说。贺总管新官上任,人生地不熟,夏州局势又是异常复杂,他眼下最倚仗、最信任的人手,莫过于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