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安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烛光的摇曳像是一瞬虚化,男人侵占性质的气息覆在眼前,周围流通的空气仿佛凝滞。
心跳声渐渐放大,扑通扑通,如雷声响。
唇间的手劲慢慢松开后,宋念安还是紧张地不敢出声,只敢微微张唇,用虚声起问:“你......”
她的眼神在他无痣的喉结上游移。
涌到唇边的话,却被他的轻笑声先一步打断:“我什么?”
从被绑到现在,宋念安是有点惊慌过了头。
以至于就算有良好危临战地的心理防线,现在也早被啃噬得破败不堪。再碰上眼前难得的缓和,她都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救命绳索。
“你是中国人?”宋念安话音极低,那句“傅听言”终究没喊出口。
这里诡谲纵生,男人刚刚那个捂嘴和关开关的动作,即便不给解释,宋念安脑子动得快,多少也能猜出其中的意味。
但男人在听到“中国人”三个字后,神情只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唇边明明弧度更深,眼神却依旧低冷,笑意不达眼底,眸底的一汪深水死寂无波。
“说句中文,就觉得是中国人了?”
涵带震慑的反问,宋念安懵了,死死攥着刀柄的手劲忽地一松。
这一次,她能感受到他明显的愠怒了,尽管她还不清楚缘由。
男人垂眸捕捉这一幕,视线却在宋念安左手手腕的丝巾上定格,短短一秒就玩味地一把抽走。
失去丝巾保护的手腕,竟空无一物。
原先隐匿在丝巾里的定位器不见踪影,宋念安惶然地抬眼,正好撞上男人逼下的目光,尽是戾气。
他盯着她时,蓦然想起之前出事的医生类似的举措,冷声道:“最好别和我玩定位游戏,给我记好了,想活就别想搞事。”
话意太过明显,宋念安不可能听不懂。
她眼见着男人从裤兜里掏出那枚小如芯片的定位器,还有她原先塞在冲锋衣外套里的手机和工作证。
除工作证之外,定位器和手机都被他随手丢进旁边火光耀熠的火炉。
一把纵火,瞬间烧成灰烬。
阁楼明明是整栋别墅最为温暖的地方,隔绝了户外低寒的冰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却汹涌侵袭而来。
热烈的火苗烧得越烫,摆得越烈,就照得他们对视的目光越冷。
他们的站位太过暧昧,宋念安的背死死地抵着烛台,男人俯下身,和她相距咫尺,彼此温热呼吸纠缠。
腰间都被压得生疼,她却感受不到丝毫,一动不动,只是盯着他。
很奇怪,明明这男人的言行举止每一点都和傅听言沾不上关系,宋念安却就是有恍然的错觉,觉得他是他。
但她一转念,在阿耶于这片地上,无论是无国界医生,还是战地记者,甚至于更多驻此的职业人群,太多被绑架,面临的就是撕票。
就算她现在从那个司机男人手里逃离,没受到进一步的伤害,她不敢赌,同样不敢依靠自己的感觉来判断。
毕竟傅听言当初说的目的地不是阿耶于。
她现在只能尽力压制住自己害怕时嗓音的颤抖,握紧双拳,隐忍道:“你不怕我的身份不明会带来危险?”
这话,宋念安自己都说得没底气。
这里是黑豹组织的地盘,她再怎么身份不明,能对他们产生什么威胁?
但这话在男人听来,实在有意思。
他俯身到和她平视的角度,视线不移,直接抬手握住她手,宋念安冷不丁手一缩,刀就落到他手里。
男人很娴熟地把刀插回左边的刀鞘中,身子向前,彻底将她禁锢。
“觉得我善良到救你不计回报?”
宋念安皱眉,“什么意思?”
男人指尖捏着那张单薄的工作证,正反翻了一遍,眉梢轻挑,展露凉淡的低笑,照着工作证上的字眼,低沉念出:“宋念安,22岁,无国界医生,来自中国溪安。”
宋念安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念完,他散漫掀眼,目光忽地浸笑,“那你觉得,回报是什么?”
宋念安生长于军人世家,从小成绩优异,接连的跳级,助她在19岁就拿到了医科大的本科学位,随后边深造边积攒两年工作经验,顺利得到了进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资格。
所以宋念安是队内年龄最小的,甚至于纪书娴都是她学姐。
而在临危处理事情上,宋念安从不让人失望。
但在那晚之后,接连三天,宋念安都被关在阁楼里,没付出任何谈好的回报,也没再见到那个男人,甚至连三餐都由一个小女孩送来。
小女孩看上去年纪还很小,身材纤瘦偏黑,整个背单薄如纸片,身高160cm左右,比168cm的宋念安要矮不少。
总是那条黑灰色的裙,上边绣着一条眼珠透绿的黑豹。
宋念安有发现一个细节。
那天那个司机男人的黑豹纹身,眼珠是蓝色,而yan脖子上的黑豹眼珠呈墨绿色,正好和小女孩裙子上的黑豹对应。
宋念安没敢多想,但她总对那个叫yan的男人有种难言的预感,而对小女孩只是习惯性地抱有防备的心态。
不过小女孩好像并不在意。
第一眼就生硬板脸,摆出很不好说话的模样,宋念安抗拒吃饭,她就会粗鲁地按着她的头,逼她把饭吃完再走。
强烈的针对性,就算无话,宋念安也感受到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外面正在风云飓变,早在她被绑的一天之后,yan护着身份不明女人的消息就在黑豹组织内部不胫而走。
min的人夜夜在别墅外守着,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正是因为有min这边的添油加醋,老大科特回来当晚,风声传得最盛。
但科特第一时间得知之后,并没过问,甚至于,科特连走货出事这件事都没追责。
min难免觉得奇怪。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掩藏在奇怪后的忐忑。
总像是要变天了。
到第四天晚上,小弟还是没挖掘出什么。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守什么,吃饭时随口带了句:“min哥,这都第四天了,不就是个女人?在意什么?”
min本来就抓不到证据,心里窝火,现在小弟的话更是燃起他压抑已久的怒火,他直接一巴掌甩他头上,“吵什么?吃个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小弟被扇得脑子嗡嗡,心里憋屈,刚想反驳,守门的人突然就来了消息:“min哥,老大紧急召集靶场汇合!”
所有人都丢了筷子,准备朝靶场的方向赶。
min却一下拉住小弟,“带几个人,去把那女人绑来。”
“可是......”yan那边有规矩,没得到允许,没人敢闯。
min不爽,看他的表情就像在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又一掌要送上去,小弟吓得直躲。
min扑了空,脸色更差,“就这点出息,滚开。”
正当宋念安被小女孩押着吃完饭,别墅门外突然闯进几个男人,手上拿着比上次还要粗厚的麻绳。
他们精准找到宋念安的位置,不由分说地把她活捉到了靶场边的看守房里。
无论宋念安怎么挣扎,小女孩都冷眼旁观,唇角甚至还有轻蔑不屑的笑。
一股脑地,宋念安的心又悬到一线,神经绷紧,偏偏男人这时候不知去向。
此刻,室外,暴雨后,浓云厚雾依旧积散不去,压迫着整片广阔地域。
夜晚的靶场依旧徘徊着野兽般的夜吼声,掺杂在扑扇而逃的鸟声中,惊恐又渗人。
焦灼的气息已然开始蔓延。
看守房里外都有人守着,全是陌生面孔。
宋念安人在亮处,黑豹组织的人大多都身在靶场的暗处,她看不清室外,恐惧再一次漫溢心头。
很快,组织的人统统被聚集到靶场。
科特始终坐在射击线后方,风声呼啸,旁边桌上躺着一把枪和几枚子弹。
而yan不久后姗姗来迟。
他今天像是特意打扮过,黑衬黑裤,中规中矩穿着,不过领口微敞,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模样看上去很斯文败类。
看上去像是刚谈完生意。
就算迟到,yan依旧很自然地坐在科特身边,比min距离科特更近。
yan的出现,像是一种神经的刺激,宋念安眼睛忽地睁大,不敢眨地盯着室外。
但她听不到外面在聊什么,更不知道外面的局势现在正是一边倒。
而弱势的那方,是yan。
按照规矩,靶场见面,科特首先是要检查所有人的能力。
年底即将走一批大货,科特分身乏术,只能和往年一样靠一场比赛决胜出最后大头归属。
但科特似乎并不急着比赛,反是慢悠悠把子弹装进枪中,扣按推动,静待子弹之后上膛。
“yan,”科特直奔主题,“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和我说?”
min那帮人在一旁就等着看戏。
被质问的男人却还在慢条斯理地解着袖扣,微沉的嗓说:“下周码头的单谈妥了,还是九十箱货。”
这并不是科特想要的回答。
他经历年岁后皱褶遍布的脸更加低郁,傍身的冷风都呼啸出他岌待爆发的怒气,“咔嗒”一下,子弹上膛。
周围人一惊。
下一秒,枪眼已经不长眼地抵在了男人太阳穴上,稍不留神,一枪即送命。
“你觉得我在问你这个?”科特像只藏于深夜的老狐狸,一眯眼,就有震慑的压迫。他明明嘴角有笑,但眼里看不出一丝轻松。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唯独男人从兜里掏出那张宋念安的证件,摆在科特面前。
任由枪眼从太阳穴抵到眉心的位置,他漫不经意地勾了点唇,直言不讳地说:“下周运货了,以防万一,兄弟受伤得有人治。”
越是风险的话,男人说得越是淡定。
他就是捏中了科特上周刚打死组织里抓来的一名医生,现在缺人,他没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把女人留在身边,那医生的身份不是可以么?
但这一幕,落在宋念安的眼里,就成了危险至极。
她双手攥紧到指腹微端都发白,衬在她绯白的脸色下,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不知怎的,宋念安说不出的担心。
但男人丝毫不慌,看似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插科打诨来一句:“为了组织,我找了个医生;为了我自己,我找了个女人,有什么问题?”
min听到那句“我找了个医生”,瞬间跳起来:“人是我抓的,怎么功劳到你身上去了?”
科特闻言,脸色微变,顶在yan头上的枪支不动,凌厉的眼神却看去,“人是你抓的?”
min捡着好处就说:“是我!”
男人忽地笑了:“那你为什么要抓她?”
这是明知故问的回答,min绝对不能说他是因为怀疑他。
在科特手下做事,最忌讳的就是怀疑,一旦他说了,很有可能就完了。
所以min只是胡编乱造:“看她长得漂亮,绑来不行?”
他硬着头皮再说:“人就是我抓的,你抢了还有本事说了?”
男人很有眼力见地察觉到科特被吵得烦躁倦怠的神色,没接话。
反倒是min还在说个不停。
终于,“啪”的一下,枪重重地摔在桌上。
科特面色冷沉地闭上眼,min直接闭嘴。
科特问:“哪国人?”
yan:“中国。”
“......嗯。”语气变得微妙。
后来沉默的那几秒,科特都在权衡着两人刚才的对话。
回来路上,他的确是有怀疑yan,只因为前几次的行动不明,他发现了。但今天调查出来的结果,是yan秘密和跨境船商会和洽谈生意。
下周之所以能超额走九十箱货,也是对面给的机会。
所以刚刚举起枪支,不过是走一遍流程,最近组织心思不齐,是时候整顿了。
yan不过是看一眼科特的神色,就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黑豹组织向来奖惩分明,遂科特又回到之前的话题,直截了当和yan说:“既然下周那九十箱的货都从你这边走,那医生就归你了,记得小心。”
男人点头,“是。”
像是忽地想到什么,科特瞧着yan这难得上心的样,眯眸深笑:“很喜欢?”
不言而喻的发展。
yan明确偏头看了眼看守房里胆战心惊的女人,唇边难得勾出一丝淡笑,有意瞥回到min身上,居高临下,“长得漂亮的女人,谁不喜欢?”
“......”
min真是气笑,这还没射击就已经划分出的区域,还有美人在手,他再瞎都能看出科特的偏袒。
就在他要开口,科特先一步哼笑应声后,慢慢敛笑。
言归正传,科特还是很严肃地下了通牒:“还有一件事,之前运货就被那帮中国的维和军人多次搅浑,这次还在哪些地方,如果再碰到,都记得活擒回来,这些年存的账也该算了。”
这次,全员应声。
夹杂在混乱中,yan的确也起唇了,但飘过的风,似乎并没听到一点声响。
该说的说完,留下远程十环全中的成绩,yan并没在靶场久留。
他知道,科特这人睚眦必报,无论是对外人,还是对自己手下的人。
min在运货这件事上犯了大错,今晚聚集人,就是当众算账的。
得到批示后,yan去了就近的看守房。
原先在门外门内的都是min那边的人,但一经替换,就都成了他的人。而且他没在室内安排他的人。
这件看守房,毫无疑问,摄像头,窃听器统统开着。
他不会关,因为科特要看戏,他就给他看。
他只是走到宋念安面前,见到女人眼里惊恐的那头小鹿,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下。
他后靠在台前,和她错身正面相对,不变的高姿态,云淡风轻地突然用阿耶于语问她:“你乱跑了?”
宋念安愣了几秒,局促地连连摇头。
但紧接着,她就皱眉了,刚才举枪对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明明对的是他,他居然还有心思在这笑?
宋念安心理承受能力再强,也达不到男人的程度。
她实在是惧怕后遗症,一个没忍住,脏话就从嘴边溜了出来。
闻言,男人眉梢轻挑,匪夷所思的神色,像是觉得自己耳朵坏了。
空气蓦然尴尬到静滞。
宋念安后知后觉,她骂的那句中文,他听得懂。
“......”
但男人好像并不在意,第二个问题随即抛出:“既然没跑,为什么抓你?”
“我怎么知道?”这个问题,宋念安还想问问他们呢。
一帮人把她抓过来,就为了看刚才那一幕枪顶脑袋,还是为了看一场毫无悬念的射击比赛?
这必然不可能成为未解题。
因为下一秒,窗外野兽怒吼后,鸟鸣惊起,“砰——!”的猛烈一阵枪声响起的同时,宋念安的双眼被男人宽大温热的手捂上。
户外的一切生死与她无关。
她的耳边压下沉沉清冽的热息,还有男人起伏含笑的话。
“这都猜不到?”
“被吓笨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