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弟,请你说清楚。”
楚馨宁盯着徐厚,字字如千斤。
这一刻,她全身气机无形涌动,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锋芒毕露。
徐厚被这气势一慑,本来慌乱的心神,略略冷静下来。
他目含沉痛之色,将几人的西域之行做了简短介绍。
楚馨宁静静听着,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是,那一双攥紧藤椅的玉手,手背上根根青筋绷起,显露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楚翰飞本来雀跃不已,想要飞奔去同诸位师兄玩闹,可见到众人个个面色沉痛,他小小心灵也感受到了气氛之凝重,不由坐直身体,噤若寒蝉。
徐厚讲完,现场便再无人声。
徐厚、廖成、陆实、赵非、孙庆俱都看着楚馨宁,希望大师姐能给点回应,哪怕随便说点什么。
可是,楚馨宁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未动,整个人仿佛像是尊石雕。
五人想到大师姐和小师弟即将要定亲,此等关头,小师弟周扬竟然失踪不见,饶是粗心如孙庆,也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往日里话多嘴多的他,此刻一个字不敢多说。
尤其是徐厚,内心惴惴,惶恐不安。
六人同出,五人归。
自己身为太极峰二师兄,却没能带着小师弟周扬一道归来。
他自觉愧疚万分,一双细目中,隐隐有泪花闪闪。
小院里落针可闻。
良久,楚馨宁终于开口问道:“子抑,什么东西也没留下吗?”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五人。
“有,有……”
徐厚声音有些失措,他愧疚之下,竟忘了此等重要之事,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叠起来的衣襟,递过去。
楚馨宁伸手接过,一眼辨认出这是周扬的长衫前襟。
离行前,周扬赖在她房里过夜,天微亮时两人醒来,说些离别前的悄悄话。
自己便问及他的行李是否准备妥当。
谁知那人不在乎道:“没呢,反正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忽地眼珠子一转,央求起自己为之收拾行囊。
那时她又好气又好笑,都是马上要出远门的人了,竟连行囊也不事先整理好?
那人却无赖的口吻道:“陶陶,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想要我的爱妻为我收拾嘛。”
她听了这没皮没脸的话,直想咬他一口。
可惜,那人浑似个无赖,缠闹不休。
她也担心他在外吃不好、穿不暖,便即起床为之收拾行囊。
那人也跟着起来,赖在身边,看着自己为他整理衣物。
打开他的衣柜,她看到几件他常穿的衣、裳、袍、衫、直掇,便问道:“子抑,你想要穿哪几身?”
那人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信口道:“陶陶,你喜欢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你收拾吧,你挑的我都爱。”
又催促她:“陶陶,你快些收拾吧,我还想多陪陪你呢。”
楚馨宁暗暗想道,子抑平日里穿的衣衫我都甚是喜欢,尤其是他常穿的月牙白、天青色、湖水蓝、淡绿色的袍衫。
想及此,便拣出那几件中意的颜色,又红着脸为之收拾出几身亵衣亵裤。
她背着他,双颊飞红,趁着周扬不注意,自衣袖中悄悄取出一块雪白丝帕,悄悄藏到他常穿的天青色长衫中。
“不知要去几日,也没个有趣的书打发旅途,唉……”他在那里嘟哝。
她听出他的不舍,便道:“让你别去,你又不听。”
那人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必须去!”
她在他卧房里扫视一圈,自一个箱笼中搜出两本旧书,信手翻开,像是武功秘籍,便笑道:“这不是你得的宝贝嘛,不如便带上打发时间罢。”
他宠溺地看着她:“好,你收拾的我都喜欢。”
思绪有些飘远了……
楚馨宁恍然回神,看着手中那熟悉的月牙白衣襟,那布料上的暗纹,她再熟悉不过。
她缓缓打开衣襟,里面什么也没有。
唯有十六个血字!
“勿忧勿虑,勿寻勿逐,四月廿三,待我归来。”
四月二十三!!!
他们定情之夜。
她一瞬间就肯定,这是子抑留下的血书。
这个日子,只有她明白其中的含义。
可另外三句话,又是何意?
楚馨宁不禁抬起头来,望向徐厚:“二师弟,这血书,你如何得来?”
徐厚忙道:“大师姐,我醒来后便在怀中发现了这份血书,当即四下找人,可是小师弟不见踪影,后来与其他四位师弟汇合,我们从四个方向分别寻找了三天三夜,什么也没有发现,无奈之下,只得先回来告知于你。”
“大师姐,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能看护好小师弟,叫他……”
楚馨宁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问道:“你醒来之前,是何情形?”
徐厚陷入思索之中,面上渐渐浮现痛苦之色,突然,他一声惨呼,跌到在地,抱着头颅满地打滚。
楚馨宁吃了一惊,连忙上前点住他穴道,将之扶起。
廖成等人也都上前来查看。
赵非道:“大师姐,此话我们也问过二师兄,只是每次他用力回想,便会头痛如裂。是以,我们便不敢再问。”
楚馨宁沉吟片刻,当即打出一道气机,输入徐厚体内细心查看。
她运转气机游走徐厚全身,未发现可疑之处,旋即来到徐厚头部。
人的头脑构造最为复杂,即便是顶尖高手,也很少会操控气机进入别人头颅之中,稍有不慎,便会损伤对方脑颅。
她凝神静气,操控气机小心探查。
果然,在徐厚头颅深处,她发现一道可疑的外来气机,如同毒蛇一般盘踞在徐厚脑颅之中。
她在旁边凝神查看良久,方释放出一缕细如发丝的气机靠近,孰料那外来气机骤然躁动。
“啊啊啊!”
徐厚痛苦尖叫,满头汗珠如雨,即便是昏迷之中,他也痛苦发狂。
楚馨宁即刻停止,倏然退出。
她明白了,这是有绝顶高手以气机封锁了徐厚的记忆。
有人不想自己探查到小师弟的行踪和去向。
更不想自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心头一颤,感觉到彻体冰凉。
“子抑,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非见她绝美的容颜,如同万年寒冰。
忙道:“大师姐,你发现什么了?”
楚馨宁摇摇头,并不打算告知他们详情。
那一道外来气机,阴狠毒辣,虽只得一丝,可凸显出气机雄浑如深渊,可见背后之人绝非泛泛之辈,师弟们知道越多越危险。
楚馨宁解开徐厚睡穴,将之交给廖成等人,再次问道:
“几位师弟,麻烦将你们知晓的事情经过,都为我讲述一遍。”
经历了刚才的震骇,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必须冷静,必须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从中条分缕析。
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错过。
任何的可能,都不可放弃。
只有这样,才能找到子抑。
赵非等人点点头,将各自经历讲述了一遍。
楚馨宁凝神静听,半个时辰后,四人才讲述完毕。
“密宗?少林四僧?”
楚馨宁眼神幽幽,喃喃重复着这六个字。
子抑在西域出事,被密宗围杀,少林四僧突然出现,这其中必有缘故。
不管怎样,自己都要走一趟西域。
她骤然起身,攥紧那十六字血书,只觉双腿重若千斤,一步一步走入房中。
身后的房门悄然关闭。
房内传出一道无悲无喜的声音:“诸位师弟,劳烦你们将飞儿送回教中。”
廖成还想再说什么,被赵非制止。
大师姐与小师弟情投意合,即将定亲时小师弟失踪不见,这对大师姐来说无异于祸从天降。
还是让大师姐一个人冷静一下吧。
陆实和孙庆扶着徐厚回屋,廖成和赵非一起,抱着楚翰飞送去益州总部。
楚翰飞呆呆的,显然有些被吓到,此时方怯怯地问道:
“廖师兄,赵师兄,小师兄怎么没回来?”
廖成和赵非不答,只是快步疾走。
楚翰飞急了,又问道:“小师兄呢?姐姐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
他虽然人小,却十分敏感,能感觉出楚馨宁的情绪十分难过。
赵非叹了口气,道:“你小师兄出门筹备聘礼去了,要晚些回来。至于大师姐,应该是想念你小师兄了,你这几日别去打扰她,让她好好待着罢。”
“哦。”楚翰飞趴伏在他肩头,闷闷不乐。
两人将楚翰飞送到司马钰身边,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司马钰也十分震惊,想到楚馨宁对周扬情根深种,知晓此事定然悲痛万分,待要前去安慰,可空口白话,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偏偏晏华人又不在,这却如何是好?
她沉吟一番,吩咐道:“如今你们师傅不在,周扬无故失踪,事关重大,你们先看紧宁儿,别让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我来想法子通知你们师傅。”
“是,师娘!”两人答应下来,匆匆赶回宁安居。
几位师兄弟凑到一处,忧心忡忡。
此时徐厚已经醒来,却是呆呆不语。
他自认是太极峰大师兄,对诸位师弟一向维护有加,加上对周扬的武道天分一向敬慕,对周扬也更加亲厚和爱护。
可孰料,一觉醒来,小师弟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块血书。
及至想到大师姐的神情,虽然看似冷静,实则已经伤心到极致罢。
这一刻,他心中愧疚、自惭、自责等念头翻涌不休,如同滔滔海浪,击打身心,令他难以面对自己。
炎炎夏日,整座宁安居都似乎笼罩在冰寒之中。
潜伏的星火卫、郑多寿都发现了不对。
以为有敌人即将来袭,俱都万分紧张起来。
星天更是连番下达命令,要众人严防死守。
郑多寿则窜回七宝居,同刘大等人商议交代一番。
旋即刘大七人也加入了防护之列,将个宁安居守护的密不透风。
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笼罩了整座宁安居。
无形中的杀气,吓得鸣蝉都不敢叫唤。
次日,天没亮,宁安居里走出一道身影。
白衣胜雪,背负长剑,面如冰霜。
楚馨宁自马厩里牵出一匹骏马,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缚紧,翻身而上。
“驾!”
一骑如飞奔出。
身后星火卫和赵多寿惊讶莫名,顾不得多问,纷纷上马追赶。
周扬老大要自己等人守护好大嫂,万万不能跟丢!
半夜起来如厕的王一刀察觉动静,也悄悄跟了上去。
益州城东。
司马钰纵身追上一人一马,拦路当前。
“让开。”楚馨宁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她焦心似箭,谁也不能阻挡。
司马钰看着她,见她眼圈泛红,神情疲惫,显然一夜未曾合眼。
心头泛出怜惜,柔声道:“宁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是要来拦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一人力量有限,不若等你父归来,我们一同想法子。”
楚馨宁不语,摇摇头。
司马钰早知无法拦她。
她早年也曾与楚烨煜恩爱缠绵,彼此之间亦经历过爱恨情仇,对男女之情感同身受,当即道:“你去可以,只是要记得,这里有你,有周扬的兄弟,他如果脱困,定然会回来。你如事有不遂,定要及时赶回,也许那时,他已在家中等你。”
楚馨宁美目闪了一闪,态度缓和下来,低声道:
“好。”
司马钰当即侧身让开路。
楚馨宁纵马,擦身而过。
只是,旋而勒马急停。
夜光中一道剑光飞起,前方城门轰然洞开。
惊起满地灰尘,守门的将官和士兵惊慌失措,奔出四顾,口呼敌袭。
楚馨宁一人一马,横立道路中央,对合围而来的士兵视若无睹。
“娘,你和飞儿多保重。”淡淡的声音传出,马蹄声又急促响起,一人一马穿过洞开城门,如飞疾离。
几息之后,又有十余骑快马,穿过城门,紧追而去。
司马钰闻言,猛然落泪,一串泪花撒下,她欣喜若狂,看着那道远去的白衣人影,喃喃自语:“宁儿,你终于肯叫我娘了……”
旋即,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宁儿为何突然叫我娘?
是了,她定然做了什么决定!
司马钰心神剧震,于茫茫夜色中,发出一声厉啸!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如飞驰来。
那身影全身黑衣,看不见面容,只能看出凹凸有致的女子身形。
“教主,请问有何事吩咐?”这黑衣女子声音冰寒,眉心有一玄鸟状的印记,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司马钰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吩咐道:“离容,宁儿外出,我要你护她周全,去吧。”
“是!”黑衣女子抱拳应下,立刻转身离去。
她足尖在士兵头顶飞掠而过,如同蜻蜓点水,瞬间跃过五米高的城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