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谢隐很认真地跟朝露讨论着,如果真的要在一起,应该怎样生活的问题。
现在横亘在表面上最大难题在于,他们都太穷了,加起来不到五千块钱,可能有一段时间没有轻松日子过,而且,朝露还有工作要做,她是在编教师,即便要辞职也要提前一个月,留在这座让她从小生长的城市,只会让她不快乐。
抛下一切,和这个男人私奔。
是一场赌注。
朝露敢吗?
此时此刻她被父母的做法气昏了头脑,只想着要反抗,谢隐其实不认为她是冷静的,这一点从她原本会选择常伟那么一个普通至极的男人就能看出来,常伟与朝露身上的因果之线欠得太多,谢隐又不能不管,可以的话,他希望她能快乐起来,有时候,人需要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会做很多事。”他柔声跟她说着,“像是今天晚上这样的地摊,在你下定决心之前,可以暂时把它当成副业,等攒够了钱,我们可以换个城市生活,离开一切你想要逃离的。”
朝露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恍惚地问:“可以吗?我……我也能做到吗?”
“当然可以。”
为了让朝露放心,谢隐把自己的证件都交给了她,眉眼弯弯:“如果你有别的想法了,也可以第一时间改变。”
朝露微微红着脸:“不会。”
只有一张单人床,谢隐把床让给了朝露,自己睡在地上,只铺了张凉席,虽然还不到炎夏,但铁皮屋太吸热了,而且整个屋子就一个插排,朝露躺在完全陌生且简陋的出租屋里,心中第一次生出对未来的期盼。
她不想再那样听话了,不想再做父母手里的傀儡,她得想个办法……
朝露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念头,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是被一股香味吵醒的,睁开眼,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饭,是谢隐自己用小电锅煎的蛋跟培根做的三明治还有一盒纯牛奶,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在喂……一只刺猬?!
卫刺舒舒服服地瘫在大王手心喝奶,从前在修仙界时,他一直很羡慕白深深这种天地间自然生成的精灵,除了容易被觊觎外,几乎就是上天的宠儿,大自然亲近他,万物接纳他,一化形就是人类模样——直到现在!
他发现还是当刺猬好!
当刺猬无论在什么世界都可以出现!唯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刺猬寿命短,能活十年就很了不起了,但这也难不倒卫刺,出来放十年风然后装个死很难吗?不像白深深,不会长大不会化形,普通世界根本没有自由,除非大王独居,他能出来玩,不然就只能待在识海里。
“你醒了?”
昨晚朝露睡得很好,她从未睡得这样好过,原本以为反抗父母带来的会是不安与后悔,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得究竟对不对,可是这个早晨,她看见晨光中温柔捧着刺猬的青年时,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她相信这个人是个好人,她相信自己的选择不会错,即便会错,也绝不后悔。
“桌上有新的牙刷跟杯子,洗漱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而且附近的人不是很友好,只能委屈你了,洗手间的话,附近只有一个公厕……”
谢隐清了清嗓子,显然这条件也太差了点,他想,在离开这里之前,还是先换个地方住吧。
朝露脸通红:“没事没事,我、我没事。”
谢隐捧着小刺猬出去了,把空间让给她,朝露发现他不仅准备了牙刷牙杯,还准备了小支的洗面奶跟新毛巾,这里白天有太阳挺亮堂,晚上朝露确实有点害怕,但有他在,就也还好。
吃过早餐,谢隐把朝露送去学校,她抿着红唇,颇有种背水一战的气势,跟谢隐说:“我一定说话算话的。”
谢隐笑起来:“嗯。”
朝父朝母自诩家里有钱,很爱面子,不会到学校来逮朝露,谢隐在工地上扛了半个上午的沙袋,就干了别人三倍的活,工头都感到惊奇,拍着他的胳膊问他是吃了什么药不成,不然怎么力气突然这么大?
然后谢隐就去看房子了,钱有限,可能还要在这铁皮出租屋待上两三天,再摆两天地摊就行,他没法把手头的钱全拿去租房子,得留点做本钱。
短租的房子挺多的,但是要找到那种地段不错价钱也合适的并不容易,网上信息鱼龙混杂,谢隐要亲自跑一趟看看才能放心。
朝露上了半天班,中午,家里的车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她,她抓紧了手里的包包,最终还上了车。
到家后,父母果然大发雷霆,对于朝露这种彻夜不归的行为感到非常愤怒,尤其是她一个女孩,大晚上不回家,谁知道她去哪里鬼混了?
他们对于自己连女儿有什么朋友有什么认识的人都不清楚,不得不说,相当讽刺。
朝露这次回来是为了偷户口本,直接要肯定不行,爸妈不可能给,所以她全程没有反驳,也没回嘴,老老实实挨骂,然后朝母命令道:“行了,下午你就跟学校请个假,先别去上班了,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顺便开个证明。”
虽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朝露还是忍不住对父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什么证明?”
“当然是处女证明!”朝母理所当然地说,“人家刘家,家大业大的,不可能娶个不检点的女人过门吧?你放心,妈知道你不是那种女孩……”
朝露不想再听下去了,显然,朝母的话将她对他们的最后一点期待也彻底毁去。
朝家的户口本放在书房,因为朝露从小到大都很听话,朝父朝母做梦都想不到她会偷家里的户口本去跟人领证,自然也不会防着她。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户口本没防着,但家里不动产的证明、各种房产证以及存折,全都锁在保险柜里,朝露就偶然见过一次,那次她问为什么不给他,得到了弟弟朝阳的经典回复:爸妈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
捏着户口本的朝露深深吸了口气,她最后看了眼这个从小住到大的房间,咬着下唇,知道自己这辈子无论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再坏的路也是自己选的,朝露绝对不后悔,她一定会咬牙撑下去。
朝父朝母都没想过女儿会这么不听话,他们很了解这个孩子,性格乖巧,偶尔也会有反抗的时候,但只要强硬地把她压下去,事后再说两句好话,那么朝露就又会乖乖听话了,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当初她那么想去学唱歌,不还是听他们的,没有去什么音乐学院,而是在本地上了师范大学?
朝露出了家里小区后,颤抖着手给谢隐打电话,这个点民政局还没开门,她不知道他下午是不是有事情要忙,但朝露觉得自己得速战速决,不然被爸妈发现拦住就坏了。
谢隐问清楚她在哪儿,让她在原地等一等,他很快就过来接她。
朝露没弄明白,他怎么来接?直接约个地方碰头不就行了吗?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骑着一辆自行车的谢隐出现了,他在朝露面前停下,“上来。”
朝露是真的听话,她坐上去之后,小小声提醒:“自行车不能载人进市区……会被罚款的。”
他已经很穷了。
这车是谢隐买的二手货,花了一百块钱。
然后朝露就晕晕乎乎看他一条大路没走,七拐八拐绕过各种小巷子,最后面前小路豁然开朗,马路对面赫然就是民政局!
她呆呆地回头看了看,心想她好歹也是本地人,还生活了二十三年,对这些路都没有他熟悉……
谢隐本来还想去送外卖的,但想到这个活可能得一个月结一次钱,还是打消了念头。
十分钟后,两人捧着鲜红的、新鲜出炉的结婚证出来了,谢隐很郑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头是他用地摊上买的玉自己雕的戒指,简洁美观,就是不值钱。
朝露惊奇不已:“你还会这个呀?”
越是接近,就越是发现他会的东西很多,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窝在那种铁皮出租屋里蹉跎。
谢隐嗯了一声,对她说:“现在我陪你回家一趟吧。”
“……啊?”朝露傻了,“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他们会再打你。”谢隐说着,示意她再上车,朝父朝母的品行他信不过,朝露一个人拿着结婚证回去,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收拾,她是成年人,应该拥有自由,他跟着去,才能保证她不受伤。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隐的脸,虽然他都没有说很多话,也没有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毕竟两人还算是刚认识两天的陌生人,但朝露是真的得到了安全感,心也因此定了下来,她点点头:“我爸妈……他们可能说话会很不好听,你、你别介意。”
谢隐笑笑:“不会的,放心吧。”
朝母午睡起来发现女儿又跑了,气得说出以后要把她关在家里这样的话,正在她发火时,朝露回来了,却不是自己回来的。
一看到朝露身边身材修长容貌俊美的青年,朝母心里一咯噔,她跟丈夫那么管女儿,就是怕她在外面跟穷小子谈恋爱,现在的凤凰男可是不得了,就想着吸老婆娘家的血,他们是要给儿子找助力,可不是要用女儿去扶贫的!
朝父噌的一下站起来,目光不善:“小露,你怎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往家里带?我是怎么教你的?”
朝露咽了口口水,胆怯地后退了一步,谢隐适时握住她的手,她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没用朝露说话,谢隐回答道:“伯父伯母,我跟小露刚才领证结婚了。”
朝父朝母人都傻了,什么东西?他们耳朵是出问题了吗?不然怎么听到了一堆屁话?!
谢隐先开口,朝露也有了定心骨,她靠在谢隐身边,鼓足勇气说:“是真的,我刚才跟他领证了……”
“你怎么敢?!”朝父暴怒,一巴掌就往朝露脸上扇,朝露吓得闭上眼睛,但这巴掌却没有落到她脸上,她颤巍巍地睁眼,只听到朝父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放开!快放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他力气好大!
朝露微微睁大眼睛,也不觉得奇怪,在工地上天天扛沙袋肯定力气大着呢!
谢隐甩开朝父,冷淡地说:“好好说话,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有理智。”
朝父不敢动手了,他显然打不过这个青年,他只能把气都撒在朝露身上:“朝露!你疯了是不是?这人是谁?你就敢跟他结婚?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接近你的?还不是看上了我们家的钱?!”
虽然这一身衣服穿在谢隐身上很好看,显得有气质,但这不能遮掩它们都是地摊货,五十块钱三件的事实,朝父刚才靠近就能看见,这衣服还有很多线头呢!
朝露哆嗦了一下才说:“我、我又没有钱!”
车子也好房子也好通通没有她的份儿,他能图她什么?图她长得漂亮?那人家谢隐不也很英俊吗?光是看脸的话,谁占了便宜可不好说!
朝父差点被气死,朝母则说:“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跟你你弟弟争!就这么点小事,你记到现在!”
朝露抿了抿唇瓣,没有跟母亲犟嘴,她把口袋里的结婚证掏出来,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反正我们是真的结婚了,而且昨天刘豪给我下药,也是他救了我……”
“你还真让他给占便宜了?”朝父怒吼,“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这人能跟刘少比吗!”
朝露不懂父母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是什么,但她很坚持:“反正我已经跟他结婚了,要是刘家不介意我是二婚,还不是处,那也行,不过得等离婚冷静期过了,我再嫁过去。”
这是朝露活了二十三年,最最最最有胆气的一番话,成功把她爸妈给气疯了,谢隐要是不在,朝露少说得挨一顿打,偏偏他在,而且朝父朝母加起来也打不过谢隐一个,这就导致他们只管吼,不敢动手。
最后朝父深深吸了口气,毕竟谢隐相貌堂堂,他还对他抱了点不切实际的希望:“你想娶我女儿,行,我们家至少得要五百万的彩礼跟一套别墅一辆车,你家里是什么情况?你是干什么的?”
谢隐问他:“五百万的彩礼给朝露吗?还是你们留着?”
“我们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还拿不起这点钱?你想娶我女儿,还一毛不想花?”
朝露觉得羞耻极了,她顶嘴:“还不都是要留给朝阳!”
“那是你弟弟!你怎么说话的!”
谢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便乖巧地靠着他不说话了,然后谢隐微微一笑,在朝父朝母的期待中回答:“我现在在工地上扛沙袋。”
朝父朝母:???
他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了取信他们,谢隐打开了自己的打工群,他这两天表现很好,工头很欣赏他,把他拉进群里了,说以后有短工还找他。
朝父朝母就差没晕过去了,朝母更是尖叫:“不行不行不行!我不答应!朝露!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你就给我老实听话!”
朝露意外地没感到伤心,反而感觉意外的畅快,她想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我不要。”
所以拒绝的也格外干脆。
朝母真是要被她气死,她发狠:“行啊!行!你有骨气,你有本事,我倒要看看你能追求个什么爱情自由出来!你嫌弃这个家是不是?那你别在家里住,你给我滚出去!这个男人连一毛钱彩礼都舍不得为你花,你还上赶着犯贱倒贴,我没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女儿!”
她说话是真伤人,朝露眼圈泛红,谢隐开口道:“那麻烦你们走一趟,把她户口转出来。”
朝母本来就是吓唬女儿,结果谢隐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怒道:“有你什么事!”
“我现在跟她结婚了,当然有我的事。”
谢隐面色冰冷,没有一点好脸色,惟独面对朝露时是温柔的:“别怕,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领完证的一瞬间,她神情恍惚,谢隐当时告诉她:“要勇敢,要坚定自己的信念。”
朝露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然后怯生生地跟朝母说:“那、那把我的工资卡给还给我……”
朝母真是被她气得火冒三丈,一个农民工,一个农民工!这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这不是犯贱倒贴又是什么?
朝父坚信女儿会后悔,对朝母说:“行,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看她以后后悔了怎么回来求我们!”
他们信誓旦旦,谢隐却知道,哪怕是跟常伟结婚,朝露吃了再多的苦,受了再多的罪,她也再没有回来过。
她是个看起来没有主见,实际上却很坚强的女人,她拥有着美好灵魂该有的全部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