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谈听瑟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好让这个话题能够深入地继续下去。
“年龄只是法律界定的最低婚育标准。”陆闻别神情未变,“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你确实还是个孩子。”
“你只比我大了十岁而已。”她望着他,不肯输掉阵地。
陆闻别没和她争辩,转头朝电梯方向抬了抬下颌,“上去吧。”
然而就是这一刻,谈听瑟突然体会到了这“十年”差距所带来的差别在哪里。
即便一方认同了另一方的观点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不争辩,只用这种看似宽容、实际只是不在意的态度来应对。
不像她,要争对错,要求认同。
“你什么时候再来教我?”她移开眼,既灰心又不甘心。
“病好了之后再说。”
“我病好的时候你又怎么知道?”
陆闻别直起身,“那就来隔壁找我。”
……
两天过去,谈听瑟才终于退了烧。
她不知道陆闻别是怎么办到的,但谈敬这次的确没有多问,甚至跳舞失误的事也没再事后“算账”,她没被斥责一句。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小时候疼爱她的叔叔也做过类似的事,结果是她被谈敬打了一顿。
这种事只有陆闻别办到过。
谈听瑟按捺不住地跑进衣帽间挑了裙子换上,对着镜子抿唇晕染开柔软的蜜桃色。指尖划过陈列台上的几排香水,最后取下装满淡粉色液体的那一瓶。
纯粹的玫瑰淡香在手腕内侧缭绕。
她蹙了蹙眉,最终就这样出了门。
陆闻别说“隔壁”是因为他住的是离她和谈敬最近的一栋,实际上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谈听瑟穿过树荫一个人慢慢步行,急躁的心终于勉强平静下来。
“谈小姐。”门口的守卫眼尖,很快把人认了出来。
“陆大哥在吗?”
“陆先生在的。”
背后忽然有车鸣笛,她转身一看,从驾驶座上探头出来的男人却很面生。对方笑了笑,眯着眼打量她,“你找闻别?让我猜猜,你是谈叔的女儿吧?”
“你怎么知道?”
“这是谈家的产业,能叫他‘陆大哥’的也没几个。”男人下了车,在她面前站定后自报家门,“聂显,显然的显。”
谈听瑟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对这个姓却很熟悉。站在金字塔尖的就那么一群人,想不知道都难。
“聂大哥。”她礼貌地冲对方笑笑。
聂显刚想说什么,忽然抬眸看向她身后,玩笑道:“还以为要亲自进去请您老人家出来。”
谈听瑟立刻回头望去,恰好和走出来的陆闻别四目相对。他微微勾唇,错开视线去回应聂显,“等你进来,不如等人把我的车送来更快。”
“这不是跟小姑娘多聊了几句嘛。”
陆闻别这才再次瞥向她,手插进裤袋时铂金袖扣的细光一闪而逝,“病好了?”
“退烧了。你说好了来找你的。”谈听瑟手背在身后,“你有事要出去吗?”
“见几个朋友。”
“那你们忙,我就先回去了。”她脚尖动了动,没有马上迈开步子。
聂显道:“陆闻别,放小姑娘鸽子你也好意思?”
“我没关系的。”谈听瑟轻轻摇了摇头。
装乖是真的挺像那么回事。陆闻别沉吟片刻后问她,“带你去玩儿,去吗。”
“带我去?”少女微愣,接着一双眼盯着他看,直勾勾的,“我去会不会不太好?”
“那就算了,”他似笑非笑,“不勉强。”
谈听瑟微微一抬下颌,绕过他坐进了车里。
旁观一切的聂显一脸难以置信,“你这什么情况,突然这么有爱心?”
“开你的车。”陆闻别没回答他的问题,拨通谈敬的电话后坐进后座。
“陆先生?”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谈敬的声音,“您好,我是谈先生的主治医师,他现在在做检查,不方便接电话。”
“麻烦帮我转告,小瑟在我这里,下午我让人送她回去。”
“好的。”
等电话挂断,谈听瑟才问:“接电话的人是谁?”
“秘书。”
她点点头,目光悄悄往身侧滑去。
陆闻别的腿离她只有半臂的距离,看上去比她的腿修长了不少,在有限的空间内撑开一种斯文而克制的压迫感。
车里安静下来,只有聂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你就不问问我们要带你去哪儿,或者去干什么?”
“可是你现在不就要主动告诉我了吗?”
陆闻别本来正闭着眼假寐,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谈听瑟立刻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捕捉到男人唇角还没褪去的笑弧,她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笑。
聂显讪讪地看向后视镜,少女规矩端正地坐在后座,笑得无辜又乖巧。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话,我找点话题活跃气氛。”他轻咳,“是一个朋友开了家餐厅,让我们去试吃。”
“还有其他人吗?”
“有,但不多。要是有人带女伴就不一定了。”
“那你们怎么不带女朋友什么的。”
“女朋友?”聂显笑了笑,“我们像是有女朋友的人?”
谈听瑟又看向身侧,陆闻别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那眼神看得她一阵心虚。
目光相碰,他神色微动,仿佛在说她明知故问。
她立刻想到了谢恬在咖啡厅的那场纠缠,“你像,陆大哥不像。”
“为什么?”
“他看上去没你有耐心,也没你脾气好。”
聂显乐不可支,“有眼光啊。”
“没耐心,脾气不好?”陆闻别也笑了,“从哪儿得出的结论,说来听听。”
顶着他慵懒的目光,谈听瑟掌心发烫,视线飘忽一瞬,“你教我游泳的时候就是这样。”
见他没生气,她一颗心雀跃地落回原位,又觉得自己幼稚,像那些让她嗤之以鼻的、欺负喜欢的女孩子以引起对方注意的小男孩儿。
“他教你游泳?”聂显愣了,趁着红灯往后转身,忽然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乐于助人,挺好。”
谈听瑟心跳有些快。
聂显的反应足以证明陆闻别教她游泳这事有多例外,可这份特殊又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因为有聂显在的缘故,上次的小插曲后再和陆闻别见面她没觉得不自在,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之间好像变得熟悉了一点,即便这种变化在两人间若即若离,让她怀疑是错觉。
……
车停在一栋三层建筑前,门口没有任何招牌,显然它锁定的目标客户不是偶然路过这里,然后一时兴起想进来用餐的人。
谈听瑟跟在陆闻别身后走进包厢时,明显感觉到里面静了一瞬。
“闻别,这是谁的家属?你的还是聂显的?”有人打趣。
聂显自来熟地伸手搭在她肩上,“你说呢?”
“肯定不是闻别带来的,除非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看着年纪不大,聂显你禽.兽啊。”
“谁他妈跟你说是女朋友了?就不能是妹妹?”
陆闻别对几人的话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谈听瑟垂眸掩去低落,转头朝众人礼貌地笑笑。
“过来。”
包厢里倏地又安静下来。
她一怔,看向沙发上的陆闻别,对方正盯着她,身侧留着只够一个人坐的空位。
显然,刚才那句“过来”就是对她说的。
谈听瑟抿了抿唇,在众目睽睽下乖乖朝男人走了过去,他搭在沙发靠背上的那只手没动,恰好如同环抱着她。
她坐下时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一时间没人说话。
陆闻别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对其他人诧异的反应视若无睹。
“闻别,这是……?”
“谈叔的女儿。”
那人一拍大腿,“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以前见过几回,就是名字记不清了。”
“谈妹妹还在念高中?”有女人托腮笑问。
谈听瑟落落大方地说了名字,“我19了,在念大学。”
“那不小了,我家那个蠢弟弟也这个年纪,女朋友都谈七八个了。”
闻言,她假装不经意地侧过头看了陆闻别一眼,唇角的弧度透着点小小的得意,一副找到同盟的胜利姿态。
陆闻别挑眉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忽然笑了。
这是不忘借机证明自己确实不是小孩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又八卦,一开始聂显担心谈听瑟招架不住,没想到她进退有度毫不露怯,该打太极的地方也滴水不漏,玲珑又老练。
和进包厢之前的样子不太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厉害了?”他感慨。
陆闻别轻笑一声,把烟盒扔到桌上,“你小看她了。”
“你这么了解?”
他没说话,懒洋洋往后一靠。
过了会儿,众人起身在布置好的长桌前落座。
从头盘到甜品,即便每道菜只是尝一口量也不小,谈听瑟很快就觉得撑,最后送到面前的布丁和冰淇淋只能勉强吃一口。
点评完菜品,她先一步去了盥洗室,确认里面没别人后才走到最里侧的隔间,将门紧紧合上。
她闭上眼,手缓慢抬起来探入口中,手指在舌根处用力下压。
喉咙受到刺激,周围肌肉与胃部顿时收缩,反胃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
隔音极好的门锁住了隔间里的一切声音。
几分钟后,谈听瑟打开门走了出来,脸色微微发白地站在镜子前,垂眸仔仔细细地洗手、漱口。
[你刚才偷吃了什么?]
[我没有……]
[还要撒谎吗?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甜食绝对不可以碰?你想变成胖子被老师赶出教室吗?还是想让妈妈和你一起丢脸?你说话啊!]
[……对不起妈妈,我再也不偷吃了。]
[犯错的人不许哭!去靠着墙站好,今天罚你不许吃饭,下不为例!]
谈听瑟怔怔地看着镜子,童年的画面历历在目。
良久,她如释重负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刚才的食物百分之九十都是她平时不被允许吃的,那些充满油脂、糖分与高碳水的“违.禁品”现在都被吐掉了,应该没关系了吧。
正出神,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与交谈声,她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
“听瑟,你在这里呀。”外面的人推门进来,开口的是聂显某个朋友的女伴,“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大概是刚才吃了点凉的,胃有点不适应,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要不要补妆?看上去精神一些。我这包里有支新口红还没用过,你拿去用吧。”
谈听瑟看了看自己唇上掉得所剩无几的口红,认真道了谢将口红接过,拔开盖子后才发现颜色是她从没用过的樱桃红。
这类颜色她从前试着涂过一次,结果却被谈敬狠狠训斥了一顿——浓妆艳抹,看上去轻浮不端庄,艳俗。
她打量一眼旁边对着镜子抿唇的女人,鲜艳的正红将对方衬托得娇艳明媚,女人味十足。
迟疑片刻,谈听瑟旋出膏体,用樱桃红盖去唇上残存的蜜桃色,又蘸取一点在脸颊上晕开。
……
“这段时间真躲清净去了?”
陆闻别咬着烟,“光一个谢恬,不至于。”
“那你还能坐得住?下个月就是和许氏的竞标会。”
“他们赢不了。”
“你赢得了许家,赢不了你妈。早晚的事,不如顺她心意挑一个最优解,现在看就许家最合适。”
“再说吧。”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三三两两地推门走了过来。陆闻别随意一眼望过去,目光蓦地一顿。
少女恰好一脚踏进落地窗边阳光照射的范围,面颊上浅浅的血色如同微醺,唇色像夏日枝头挂着水珠的红樱桃。
娇艳且烂漫。
她忽然抬眸定定看了他几秒,然后克制地浅浅一笑。
指间的烟不知不觉将要燃尽,陆闻别微微用力,将抵住烟灰缸底部的烟头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