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白虞愣了愣,面露羞愧之色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做事?”
“我……”
商白虞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荣华富贵,万人敬仰,世人所求莫过于此。巨门星君养尊处优惯了,自然不知道这些对于寻常百姓的重要。”
商白虞顿时吓得面色发白,转过头去便看见先前还全无反应的道童不知何时被催动,神色淡淡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把长剑。
道童没有理会商白虞,纵身一跃便跳入池塘,被池水淹没。
思薇看着密室顶部呈现出复杂的符咒纹路,然后那道童便自符咒中缓缓落下,站在她面前。
思薇后退两步,按住剑警惕地看着道童。
那纸人僵硬地偏过头看向她,说道:“其实我是来好意提醒你的,收回贺忆城身上的祝符罢,巨门星君。”
思薇目光一凝。
“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你要对他做什么?”
见纸人并不答话,思薇心中更加担忧,她咬咬牙道:“他不是星君,不会武功也没有修为,你为难他干什么?你不是想要力量吗?你要我的力量就拿去,你放了他!”
“看来巨门星君很担心他,可你真的了解他么?”纸人嘲讽地说道,他将那把长剑从剑鞘里抽出来,剑身上沾满鲜血,已经凝结成一片殷红。
他看着那剑身,漫不经心地说:“这把剑曾经从他的心脏穿过去,一直穿透他的脊背,然后再抽出来。”
咣当一声,那把剑被丢在了思薇脚下。思薇怔怔地看着那把剑,像是不明白纸人话里的意思,她想要弯腰去捡,却被那满目鲜红刺得头晕目眩,手指颤抖得不像话。
“可惜,都这样了,他还是没死。”
听见这句话,思薇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纸人。
纸人接着说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神兵利器都杀不了他,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也不会像正常人一样死去。你知道他是这样的怪物吗?”
思薇眸光闪烁,沉默而怀疑地看着纸人。
“啊,还有玉周那桩血债,你应该也不相信是荧惑灾星所为吧。一夜之间上千恶鬼齐聚玉周,活人或逃或死,玉周沦为恶鬼之域,你猜猜这是谁做的呢?”
纸人话里的意有所指再明显不过,思薇震惊了一瞬,却又立刻摇头。
“我不信。”
纸人仿佛看戏一般,戏谑地说道:“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明白你护错人了。你庇护的这个家伙手染鲜血,害死过成千上百无辜的人,他不仅是个怪物,还是个罪人。巨门星君,你自以为主是非,却大错特错。”
顿了顿,他背着手微微扬起下巴,似乎有些怜悯:“你看看你在乎的所有人,你的父亲、母亲、姐姐、师兄们还有贺忆城,他们每一个人都骗你、瞒你、诓你,却又要你明辨是非,这星命便如此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它给你设下既定的痛苦,让你遭受它准备的磨难,就为了把你塑造成它希望的巨门星君的样子……”
纸人走近思薇两步,仰着头以一副孩子的面容,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就像训练一条狗。”
思薇攥紧拳头,拔出剑指着纸人:“你给我闭嘴。”
纸人僵硬地笑出声来,他悠然地迎着思薇的剑,慢慢说道:“狗并没有察觉自己被驯化,把看家护院当成天性,却不知道它真正的天性是狼。”
“看看你们,天机星君,荧惑灾星还有你,你们明明是狼,为什么要像狗一样活着?”
思薇气愤地抬手将那纸人拦腰斩断,他僵硬的笑声仍然在空中不断回荡,戏谑而疯狂。
此时此时,储光殿外的白帝城中,夜幕降临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人们紧张地对峙着。
雎安站在即熙身前,他们二人被白帝城众人团团包围在其中,白帝城百姓门拿着火把刀剑,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即熙扒着雎安的肩膀,探出头来说道:“都跟你们说了八百遍了,这人不是白帝,更不是神仙,他就是个普通人,是个戏班里唱戏的。”
“住嘴!你胆敢冲撞白帝,还在此处大放厥词!”一个举剑的汉子嚷道。
民众们纷纷附和,此起彼伏的叫骂包围了即熙和雎安,熊熊怒火呈燎原之势,即熙叹息一声。
这场景可真是太熟悉了。怎么她换个身体换个身份遇到的这些破事却一点儿不变呢?
韩想容站在两边人之间,神色为难而犹豫,她说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她的兄长站在白帝城百姓之中,气急地叫嚷:“韩想容!你在干什么,你快给我过来!”
韩想容紧皱眉头,无奈而愤怒地喊道:“哥!”
“想容。”雎安发话了,他平静而温和地说道:“多谢,你不必护着我们。你和你兄长以后还要在白帝城生活。”
韩想容转头看向雎安,眼神流露出犹豫和困惑,她说:“师兄,你相信她的说辞吗?她说白帝出身梁州的一个小戏班,可是她是江南人,从小就是有名的大家闺秀,从未听说她离开江南千里迢迢来过梁州。她究竟是怎么见到这个所谓的梁州戏班的?”
即熙心想这事儿她还真没法解释。
韩想容一时没注意喊了雎安师兄,她兄长听见立刻反应过来,高声喊道:“想容的师兄……这两个是星卿宫的人!”
人群中传来恍然大悟的声音,愤怒之情越发炽烈,有人提起之前来过白帝城的巨门星君,他们必定看不过去白帝城百姓不尊星卿宫而尊白帝,于是是串通一气,趁着白帝神力受损,一明一暗中伤白帝。
即熙挖挖耳朵,漫不经心道:“依我看,我们在这里也吵不出个结果,不如我这就去储光殿,闯了这所谓白帝尊上的结界把他揪出来,我们当面对质不就好了?”
她此言一出,人群便炸了锅。
“你居然如此放肆!”
“储光殿是什么地方!我们绝不允许你踏入半步!”
“滚出白帝城!这里不欢迎你们!”
人们纷纷叫骂着围过来,颇有刀剑相加的架势。雎安额际的星图穿透遮盖的粉膏光芒大盛,他握着剑举在身前,剑并未出鞘,但已经随着星图荡起强烈的灵气,剑身散发出远超灯火的明亮光芒。
剑穗随风飘荡,如同荡漾在一片银白的灵气湖泊中。
这样的架势就足以震慑住大多数普通百姓,若是有点修为的人就更应该明白眼前这个人功力多么深厚,不可招惹。
周围的百姓一时间有些畏惧退缩。
即熙有恃无恐地站出来活动筋骨,微微一笑:“说得好像你们拦得住我似的。”
说罢她一个健步冲入人海,借着几个人的肩膀跃起,笑道:“我来让你们把白帝尊上看个分明。”
雎安身上的灵气一奔向即熙,莹莹发亮如同一条路,眼看她就踏着路向储光殿飞去,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们要伤害白帝尊上,就踏着我的尸体去吧!”
那年逾古稀的老人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地夺过旁边小伙儿手里的刀,就朝自己脖子挥过去。
雎安微微皱眉,老人手里的刀就被灵气震落。
似乎反应过来似的,许多人把手中的刀剑指向自己。
“就算你们杀害白帝,我们也不会信你们的!”
“你们得不到人心的!”
“你们要伤他,就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这里就算变成空城,也不会背弃目神白帝!”
那些火光和剑光交相辉映,那些剑光指着无数脆弱的肚腹脖颈,人们被光芒照亮的眼睛愤怒得发红,如同一片灼灼的直刺人心的海洋。
雎安举着剑的手缓缓放下,他唤道:“即熙,回来罢。”
早已停下脚步的即熙默默凝视着人群,回到雎安身边,落在方才那个想要自尽的老人面前。
她冷冷地看着那老人,看着他苍老混浊,似有激愤泪水的眼睛。即熙轻轻一笑,她捡起落在地上的刀,塞进老人手里,老人拿不住,她便帮他握好。
“好一个以命相胁,就你们有命,就你们会死是怎么着?是不是只要你们死了就是有理,我就得让着你们?这就是你们最喜欢的伎俩,装成弱者再把自己当成英雄,把愚蠢当牺牲?”即熙笑眯眯地拍拍那老者的肩膀,把他手里的刀对准自己。
“就算你们杀了我,就算你们把全天下不信白帝的人,说白帝坏话的人都杀了,他也依然是个冒牌货,是个伪神!是你们一厢情愿的心魔!”
“你们若还要继续执迷不悟,还要继续信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即熙把他们的话全数还给他,然后扶着老人的肩膀上前一步,老人猝不及防地看着自己的刀穿透即熙的肚腹,血顺着血槽染红了他的手。
老人惊叫一声松开刀柄,连连后退摔倒在地。周围所有举着刀剑的百姓都惊呆了,四下里一片死一样的安静,只有火把还在熊熊燃烧着。
即熙的腹部插着刀,向后倒去落在雎安的怀里,她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笑容明艳地从周围围观的百姓脸上一一看过去。
“怎么样,逼死人的感觉很不错?这就是你们的神一直教你们做的事情。他是恶神,你们就是恶徒。”
她抬起手指,指向惊恐不安的人群:“你们每一个人,全都是。”
然后她高悬的手指顿了顿,落在地上,她的脸转向雎安的怀抱,悄无声息。
雎安沉默着,一言不发。然后他左手放在即熙的头下,右手将她抱起。她便被他圈在怀抱里,胳膊无力地垂落。
他背着剑,抱着即熙往城外走去,刚刚还拥挤着喊打喊杀的人群默默让开道路,他们面面相觑,不能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雎安就这样抱着即熙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路走出了城外,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他们都这样了……白帝不会真的……”
“别瞎说!别被他们骗了!”
依稀传来这样的对话声。
待走出城外,走到空阔无人的郊野时,那一直在雎安怀里寂静无声的姑娘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嘻嘻笑道:“我刚刚要是再吐一口血会不会更逼真?这可真是出了一口恶气!非要做个绝的才能让他们醒醒。”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被刺破的纸人,那截断刀应声落在地上,她的肚腹安然无恙,并没有任何伤口。
雎安长长地叹息一声,抵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刚刚把我吓到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她在演戏。
即熙哈哈笑起来,她搂着雎安的脖子不放手,晃着腿道:“不会吧,我虽然是个短命鬼,但也不至于被这种老家伙手里的破铜烂铁杀死吧!”
雎安微微皱眉,他把她放下来,眼眸深深映着月光。
“不要这么说。”
即熙愣了愣,她回想自己的话,难不成是因为她说自己短命鬼?于是她有些小心地说:“但是我确实……”
“走吧,我们得去储光殿,冰糖还在等我们。”雎安少见地打断了即熙的话,转身向城里走去。
即熙应下,她走上前去走在雎安身边,正在犹豫该不该道歉讨饶的时候,她的手被雎安握住了。
他修长的指节,因为常年用剑有了薄茧,触感温暖粗糙,一根根手指嵌得严丝合缝,十指相扣,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仿佛怕她丢了一般。
即熙笑起来,心知不用讨饶了,便也紧紧地握住了雎安的手。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说得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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