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明华山山脚下,阮觅才发现小林巷的那位叔母王夫人也来了。
她一看到阮母就拉着她的手有说有笑的,两人站在远一些的地方说悄悄话,还时不时看阮觅一眼,直把阮觅看得眉头皱起,觉得她们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上山的时候坐的轿子,摇摇晃晃,阮觅在颠簸中舒服地睡了一觉,再睁开眼就到了明华寺。
王夫人同阮母站在她面前,有些尴尬地挡住她睡着的模样,好像怕别人看了笑话。
见阮觅终于醒了,阮母因为害怕别嘲笑而紧绷起来的心终于放轻松了一点。她低声催促阮觅:“快些起来,你看哪个姑娘家的会像你这般不顾形象在半路上睡着的?还怎么叫都叫不醒。”
估计是真的觉得羞耻极了,她催促完阮觅之后还略用袖子挡着脸,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阮觅:……
好吧,行吧。
她从没有顶棚的轿子里出来,还装模作样地扶了扶自己头上几根金灿灿的钗子。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也能称赞一声姿态娴雅。
但阮母看见她头上的金钗就觉得眼睛疼,连忙撇开眼不再看。
“走吧,先去正殿烧香。”她此时连声音都透着虚弱。
王夫人也瞧了阮觅好几眼,见阮母出声了,便走过去与她并肩往前,低声道:“嫂嫂,我前日已经给陈举人送信了,现在人已经在明华寺香客住房那儿等着,你看什么时候找个机会,让觅儿去看看?”
现在事情已经做了,阮母却开始隐隐觉着有些不妥。听到王夫人的话,她咬了咬牙,还是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转移话题。
“都走到这里来了,先烧香再说罢。”
正殿里香客如云,阮母拿着香,眼睛已经被殿中充盈着的香火熏得有些睁不开了。她忽然有些不安,看着面前的佛像,跪在蒲团里心中默默道。
“愿佛祖保佑我儿姻缘美满,一生顺意。”
将这正殿里的佛像都拜了个遍之后,阮母的眼睛已经通红了。丫鬟连忙拿沾了水的帕子给她擦眼睛。
王夫人则再次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带阮觅去见陈举人。
相较于之前的温声软语,王夫人现在可以说是步步紧逼了,她连眉梢都含着胁迫。
“嫂嫂这是想做什么,花了这么些功夫,难道还打算放弃?莫不是欺负我们小林巷人单力薄,想使唤就使唤,不想了就直接打发了?”
阮母性子软,被王夫人这一说,也有些不自在。
“弟妹这是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瞧不瞧得起的?”她还想说点什么,但在王夫人尽是不耐与不满的目光里,最后还是嘴唇动了几下,妥协了。
“罢了,就去看看罢……”
于是王夫人又笑起来,“嫂嫂这么想就对了,觅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陈举人可是难得的佳婿,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阮觅也烧完香回来,阮母看到她,便说有些乏了,想去后面的香客厢房里歇会儿。
一行人一起过去,阮觅自然没想到会有什么幺蛾子,也就应了。
她们随意找了间厢房,在里面待了会儿。但很快王夫人便说不喜欢那厢房的味道,又领着她们往别的厢房去。
终于找好地方坐下来,那些丫鬟婆子都出去候着,房中只剩下王夫人、阮母同阮觅三人。
阮母先是支着头眯了会儿眼,王夫人坐不住似的先出去走走,还突发奇想带着外边儿的那群丫鬟婆子去后山,说要采些明华寺种的秋菊。
过了会儿,阮母突然醒过来,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发现不知掉在哪儿了。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阮觅,神色有些复杂,含着一些愧疚与期待,“玉佩好像掉在方才那间厢房里了,觅儿可否帮我去找找?”
外面的丫鬟婆子都走了,阮觅本不想动,但对上阮母的眼神,见她有些小心翼翼的,便又改了口叹气道:“真的记得在方才那间厢房里?”
“是在那儿,方才瞧着绳有些松了就先解下来,后来走时也忘了拿。”
“行吧,我去给您找去。”
出了门,阮觅按照来的记忆找到了那间厢房,但是在房中找了一圈后什么也没有找到。她正准备出去,却见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长衫的青年。
那长衫洗的极干净,颜色却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呈现出一种明净天空的白色。
那青年生得极高,看到阮觅后也是一愣,然后反应很快地要退出去。
只是门先他一步从外面阖上了,随之响起的,还有透着慌乱的落锁声。
青年脸色本是平静有礼的,在听到这落锁声后猛地沉下来,有些风雨欲来的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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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入京前夜。
沧裕江上船只穿行。
窄而长的乌篷船,船夫撑着船杆往前一撑,长条形的船便倏地往前窜了一大截,水面上留下清浅一圈又一圈的痕。
雕梁画栋的大船从旁经过,船夫连忙撑着杆躲开,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把自己这吃饭的家伙撞翻了。
大雍如今水路便捷,船业兴盛。
来往船只不管是运货的还是载客的,都是楼船。厚实飞翘而起的顶,四合雕刻着鸟兽虫鱼的木墙,里边儿分成上下客房,怎么都比这窄小还无遮无拦的乌篷船好。
但陈章京没钱。
他问船家借了木盆,从河内打了水起来后将脏衣杉放了进去,挽起袖子便开始搓洗。
老仆人现在已经入了古稀之年,精气神很好,眼睛却不怎么看得见了。
他听到洗衣服的声音,往旁边一摸。发现自家少爷不仅洗衣服,还帮他洗了,登时脸色一变。
“快放下,老奴自己来就行了。”
陈章京没回他,洗好后晾起来,再次谢过船家,便走到了船篷下。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漆黑天幕上星子闪烁,九月夜里也一天比一天凉。
陈章京拿了衣裳给福伯盖上,见他还要挣扎着起来,没劝他,只是道:“明早到鳞京。”
一听这话,福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说明天到鳞京还有得他忙呢!现在多睡一会儿,明天才有力气帮忙干活。
想着自己就算是年纪大了,但还是能帮少爷做许多事,福伯便乐呵呵地不再说要起来了,躺了一会儿就沉沉睡过去。
船家撑船,对着那两人的对话只当作是听不到。
一老一少,还少爷老奴的,看来是有些故事哟。但这又与他船老儿有什么干系呢?
船家笑得洒脱,听到不远处大船船板上传来的歌声,也悠然跟着唱了几句。
“秋入鸣皋,爽气飘萧。
挂衣冠、初脱尘劳。
窗间岩岫,看尽昏朝。
夜山低,晴山近,晓山高。细数闲来,几处村醪。”
嘶哑高亢的嗓音在秋风里莫名柔和,福伯在这儿水上歌里睡得更香了。
江面水花溅起,拍打船身。
陈章京撩了衣摆坐下,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灯火毫无睡意,一张磐石般棱角分明的青年脸庞在月色里晃着人眼。
许道真的《行香子·秋入鸣皋》,在沧裕江湿润水汽里悠远散去。
————
清晨日出时分,乌篷船在鳞京八里码头停靠。
陈章京提着行李付好钱往前走,福伯一直劝他把东西拿下来,他也没有停下。
青年的性子像是撬不动的石头,没谁能让他改变。
最后福伯也只能空着手跟在他身后。
两人刚出码头,就被一管事模样的人拦住,“这位,可是陈家公子?”
那人笑得和善,一口道出陈章京的身份。
陈章京身上扛着重物,泛白的长衫下,身躯仍旧挺直。他微掀了下眼朝那管事看过去。
于是管事再次道:“我这是受我们家夫人的吩咐,在这儿等着陈公子您呢。当年我们阮家老太爷,同您祖父也是至交。念着这些情分,夫人一听说您要来鳞京,早早地就给您准备好住处了。我是来给您带路的。”
陈章京还未说话,福伯一拍大腿想起来,“少爷,这是阮家人啊。说起来您小的时候,老太爷还给您和阮家的姑娘定过一门亲事呢。”
老人家说起往事,不由得一脸唏嘘,看起来对阮家人的感官非常好。
陈章京看了他脸上的伤感,也将那管事听到“亲事”二字后的轻蔑收入眼底。
他是个读书人,却不像一般文人那般文弱,反而有着极高的身量。
光线从他身后打过来,化作影落在地上,都能将他面前的人整个儿覆盖住。管事心中刚讥笑几声,觉得还真和夫人说得差不多,一副穷酸样,来鳞京就是为了来阮家占便宜的。可他一抬头便对上陈章京的视线,忍不住背后一寒。
正当他心里发虚向往后退的时候,却发现对面这人轻点下颌,沉声道。
“有劳了。”
王夫人给他们安排的住的地方并不在小林巷阮家府邸内,而是一处与小林巷隔了非常远的客栈。坐马车过去都得半天功夫。
不过里码头倒是近。
管事坐着马车来,见陈章京带的那些行李,脸上还挂着笑,可就是没有开口帮忙的打算。
陈章京并不在意这些,在旁人惊叹的目光里,他平静地将所有东西扛起。进入客栈后未曾休息,直接拿上二楼,让那些聚在客栈门口准备抢生意的挑夫都愣住了。
何曾见过这样的进京举子?
旁的人,有钱的是轻车简行,走到哪儿东西便在哪儿买。再不济也为了自己举人的身份,雇一两个挑夫,帮着将行李运到客栈来。
可面前这位倒好,脸不红气不喘的,力气比他们这些平日里干苦力活儿的还大。
这还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
陈章京将东西放好,阮家的管事站在一旁也不搭把手,状似热心肠道:“陈公子这几日不用急着去谢我们夫人了,府里事情多,忙着呢。不过夫人也说了,等过几日有空,想请陈公子上明华寺叙叙往事。陈公子这些天就不要随处走动了,免得到时候找不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