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个'呀,你快说呀!”
夏妍嘴一努:“'那个'么……就是'那个'呀!”
温随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那天和去年一样,也是除夕。他提着包,按着以往的路往家里走,走着走着,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许多人凑在一起,朝他看几眼,窃窃地说几句话。还有些老人和妇女,回护着带来的孩子,不让他们往温随那里去。看见温随朝他们望过来,那些人就勉qiang转开眼睛,不和他对上视线,口里发出些高深莫测的声音:
“温家的……那个……么……”
“唔……唔……”
“可惜了……可惜……”
“不gan不净的……”
他心下有些不安,但脚下不停,还在往前走着。整个村镇的角角落落里都热闹地点着灯,可温家却安静极了,门外的水泥场上gangan净净,偶尔有几只母ji慢吞吞地走过,大堂的门更是紧闭着,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温随走到门前,踌躇着拍了拍门:“爸,妈,阿进?”
没多久门就开了,开门的是温进,他接过温随手里的包:“哥,外面冷吧——快进来!”
里面电灯都点起来了,桌上也摆了许多的家常菜,温父温母坐在右侧,玲玲抱着孩子坐在左侧。电视机关着,显得屋里很冷寂。
看见温随进来,温父微微弯了弯苍老的眼睛:“阿随回来了——饭刚热好,你吃点,吃点。”
玲玲在照顾孩子,勉qiang叫了声“大哥”。
温随都一一问候过去,转头看见屋里窗户的帘子都拉着,难怪外面没什么光亮。他一边坐下来,一边问道:“阿进,家里窗户怎么……我还以为你们有事出去了。”
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说错了,这下连温进也闭口不再说话了。半晌,温母说道:“阿随,别人闲话说得太厉害,我们只好遮严实点。”
温随一怔:“妈……”
满座的人都很沉默,看上去谁也不愿意开这个口,但话已出口,必须说完。温父喝了口酒,一张苍老的面庞上全是皱纹,但还有些企盼:
“阿随,你从小就好,也不说谎。……你老实告诉爸妈,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接下来那些字眼似乎实在太过于难以启齿,温父停顿好久,才勉qiang说完了。
“是不是和男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啊?”
温随浑身一震,紧接而来的,是轻轻的颤抖,几不可见。
桌上一片寂静,四周的家人都青白着脸色,连玲玲怀里的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温随。他们的眼睛都有着共同的企盼,都在那样恳切地说:不是的,对不对?
在踏出跟踪君翰如的第一步时,温随心里就已隐隐知晓会有这么一日。那时候他还是怕的,怕得要命,可如今他的心本就空空dongdong,所剩无几,这下不过是砸碎残壳的最后一击,反倒没有多撕心裂肺了。
其实没有夏妍,迟早也有别的人来揭穿这件事。既然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该做好被阳光照得体无完肤,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眼看着温随一句话都不说,家人眼里的期盼渐渐熄灭下去。温母紧张地催促道:“阿随……你说啊……你说啊……”
温随还是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温随于温家,一直是近似虚拟的人物,是某种希望与企盼。他从小就认真听话,勤奋努力,这种优秀的品格也将伴随他的人生,一直延续下去。
他怎么能染上脏污呢。
可在毫无辩解的沉默中,在座的人都不得不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那些龌龊不堪的流言,都是真的。
温母嘴唇震了半晌,突然抓住温随的胳膊,把他往屋外拉,一直拉到堂前的水泥场上:“你过来!”
她这一拉,把其余的人都惊醒了,站起来追了出去。
外面在飘雪,温母和温随都极瘦,遥遥望去,只是两片纠缠在一起的破碎yin影。
“阿随,阿随,你听妈说,你从小到大,妈就没敢对你偏心。我从来就是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来养的,所以你听妈一句话吧。”温母声音细而轻,风中听来,实在凄惨至极。“男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真的,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怎么走到邪路上去了……这像话吗,像话吗!”
温随半点也不反抗,被她拉扯得摇摇晃晃,只这一会,他肩膀上已经积起一小撮雪。温母替他轻轻拍去,眼睛却突然红了:“阿随,这病能治吗?”她搂住温随,几乎是恳求道:“你改吧。”
那些站在不远处的家人们,也纷纷开口:
“阿随,你改吧,改了就好了。”
但温随突然后退几步,屈膝跪了下来,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他跪在雪地里,而温家众人在房间的灯光里,这之间有道分明的界限。风雪飘摇之中,温随嘴角轻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