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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36(1 / 1)

身后是幽深的一片夜。

冷风吹入衣袍,吹翻了衣领,回过头时,少年目光灼灼。

这是幼萤这辈子见过的,最纯澈,也是最深情的一双眼。

月色之下,姬礼动情地望着她。这是少年时最青涩、最纯真,亦是最炽热的爱意。只见月色微恍,落在少女莹白的肌肤上,衬得她像仙子一般。

清丽,动人。

姬礼看着她,微风吹动他明黄色的衣袖。

“阿萤,朕好像,经常在梦里见到你。”

微微一蹙眉,“有时候,朕见到你,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如此时。

“阿萤。”

清风带着他的声音灌入耳朵,清清澈澈的,像是玉珠子敲击在姜幼萤的心上,拂得她心弦一动。一转过头,只见对方半张脸隐于夜色之中,眸光闪烁,声音竟有些发哑:

“你会……离开朕么?”

姬礼想起来那张被自己撕烂、咽进肚子里的卖身契。

心中无端感到慌乱,忍不住将身侧之人的手又攥紧了些。眸光微颤之际,不等她说话,忽然一下子将对方吻住。

呼吸一滞,幼萤瞪大了眼睛。

这一回,他的亲吻明显比前几次熟稔上许多。睫毛轻颤着,小蛇推动着,钻进门窗来。

这一朵,杏花湿雨,江南烟波。

发丝拂动面颊,姜幼萤的肩膀微微颤抖,随着他,忍不住地往后仰。似乎怕她掉下去,姬礼伸出左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又轻轻推动着,让她越靠近过来。

呼吸落在唇齿间,一寸寸,烧灼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有些受不住了,轻轻揪了揪对方的衣领。怀中之人轻轻嘤咛一声,柔软的雾气在下颌处打旋儿。

星星掉落在他的眸中。

姬礼睁开眼,却见身前的小姑娘紧紧阖着双目,她很紧张,浑身像一根绷紧的弦。

耳边一阵轻笑,姜幼萤似乎感觉到了对方自胸腔传来的颤动,竟吓得她又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乍一抬目,只见暴君额前碎发半遮挡住眼眸,结实的喉结轻轻滚动。

一种萌动在二人身边游走开来。

身侧是漆黑的夜,二人坐在房顶上,脚下是四处刮来的凉风。对方扶着她微耸的双肩,忽然又一伸手。

空出来的右手如一条小鱼,混入池塘。她轻轻叫了一声,小鱼游向塘中央的荷花,少女面色一红,只听姬礼的呼吸落了下来。

“可以摸摸吗?”

可以吗……嗯?

这一声,竟让姜幼萤感受到了万般蛊惑,小姑娘红着脸,轻咬着下唇,点头应了声:“嗯。”

她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正是烟南那边的口音。姬礼曾在书上看到过,烟南的姑娘要比京城这边的温婉可人上许多,尤其是那声音,娇滴滴得像是能掐出水来,直叫人半个身子都酥麻了下去。

像是一条小鱼,有些笨拙地在荷花池间游动。姜幼萤的身子又忍不住向后仰,须臾听到一声:

“你再跑,朕就要跟你一块儿从房顶上掉下去了。”

少女连忙正襟危坐。

她偏过头,刻意不去看对方,可那触感却隔着一层衣料传来。姜幼萤屏住了呼吸,轻轻推搡了他一下,她的动作轻,力道柔,看上去愈发像欲迎还拒。

“皇上……”

她有些遭不住了,“可、可以了。”

胸膛随着呼吸,在迷离的黑夜中起起伏伏,宛若少年如潮水汹涌的眸色,泛起粼粼微波。

姬礼原本只是想碰一碰,谁料,这一碰,他整个人也有些忍不住了。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他只觉得沸腾的热血从心头升起,一直往自己的头脑处倒灌。掌心是两朵绵绵的云,又像是柔软娇嫩的花瓣。

感觉到了他的收紧,姜幼萤咬着唇,轻轻吐息。

周围忽然飞来许多只萤火虫。

幼萤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轻轻拍打姬礼的手背,顺着她的指引,少年亦是仰面——只见着一群萤火虫不知从何方飞来,忽然聚在不远处,月色之下,轻轻拍打着萤翅,点点汇集成一片金色的光。

此情此景,两个人都惊呆了!

“不是说……萤火虫,夏天才会有吗?”

白金色的光芒笼在她腮畔,让人愈发看清楚少女面上羞赧的红晕。

如今已是深冬,怎么还能见到萤火虫?!

飞来飞去的小精灵,快速扇动着翅膀,仅是停落了一阵儿,又朝着月亮飞去。

姜幼萤靠在姬礼怀中,仰面,微光落在眸底,她眼中仍有撼色。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萤火虫。”

她的名字里有个萤字,正是萤火虫的萤,但她却从来不知道这小家伙长什么样子。

姬礼眼中亦有星光,他望着那些灵动的小精灵,“朕也是。”

萤火虫追逐着月光,围绕着一团白蒙蒙的雾,徐徐向上飞舞。

她的身侧,正坐着一轮明月。

幼萤忍不住用手托着腮,转过头去——姬礼似乎看呆了,微微仰着脸,望着夜空出神。

只留给她半张侧脸。

那侧脸清俊,埋在一片淡淡的影中,从她的角度看,甚至还能看见暴君凸起的喉结。

他生得好看,星眉剑目,明黄色的龙袍轻轻鼓动,带动着墨发飘舞。夜风一吹来,幼萤心底一阵悸动。

——她是萤火虫,姬礼就是她的月亮。

将她从低沉的沼泽中捞起身,飞扑于那一片光明灿烂处。

繁花璀璨,让星星与春风一同欢舞。

让她轻轻伸出手指,牵过少年的右手,于他有些讶异的目光中,慢慢写下一行:

阿萤想和皇上,一直这样。

一直坐在房顶上,看着萤火虫飞扑向月亮,辗转亲吻,温柔缠绵。

……

姬礼抱着她跳下屋顶。

原来他会些武功,轻功还极好。被姬礼稳稳抱着,即便是从危楼上跳下,她亦是不觉得有半分心慌和害怕。好像无论遇见什么事,只要有姬礼在,姜幼萤就不会害怕。

落了平地,少年天子仍不肯放开她。

他未撒手,幼萤便缩在姬礼怀中,像一只小猫一样埋着头,任由对方抱着自己,穿过一条条宫道。

路上遇见许多宫人,有些不认得姜幼萤,却也听闻了那日宫宴上立后之事,心中估摸着,向二人福身行礼。

听着众人口中的“皇后”,姬礼脚下步子未停,唇角却轻轻扬起。

姜幼萤窝在他怀中,不敢看向外头,只觉得他浑身一寸寸,变得愈发温暖。

被他抱着,那暖流也一点点将她裹挟,游走在少女的四肢百骸。

她心想,这也许就是月亮带给萤火虫的渴求罢。

听着姬礼的笑声,小姑娘心中愈发甜蜜,她好希望所有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就让姬礼抱着自己,一路走下去,走向时间的尽头。

忽然,他们撞上一行人。

为首的是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见了姬礼与姜幼萤,一愣,忙不迭福身。听着对方的声音,姜幼萤下意识朝外望了望,原来是梁贵妃与密昭仪。

两人都有些本事,即便是看见姬礼怀中的女子,面上仍是一派的镇定自若。甚至还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上前道:

“皇上,臣妾方才还同贵妃姐姐说呢,臣妾宫中刚得了一罐上好的龙井茶。皇上若是有空——”

“没空。”

如此不留情面,贵妃与昭仪登时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

皇上一向如此,二人已司空见惯。

倒是密昭仪如此献媚……梁贵妃冷笑一声,在心中暗暗嘲讽。

姬礼根本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们一眼,抱着怀中女子走远了。

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衣袍消失在转角,梁贵妃又转头打量密昭仪面上神色——方才出了糗,女子面色极差,回望梁贵妃一眼,眸光中已幼了几分不悦。

却要碍于身份第一等,不得不将心中不快强压下去。

二人都不明白,那宫女有什么好的!竟将向来不踏入后宫的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心中醋意横生,眼中亦有几分不解与思量,二人相携几步,贵妃突然停下步子。

“妹妹,是不是心里特别不舒服?”

梁贵妃似乎受用极了她那出糗的样子。

密昭仪面色有些凝重,没有吭声。

“唉。”

华衣女子低低一叹,叹息声沉重,直将密昭仪的面色又拉下了三分。转眼,又听身侧女子道:

“这后宫啊,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盯着那后位。稍一不留神儿,皇上身边的新宠就换了他人。”

把一个人扶上台不算容易,将一个人毁掉,却是轻而易举。

“不知妹妹,可曾听闻那日宫宴上的事?”

密昭仪那日身子不适,未去参加宫宴,皇帝也没说什么,毕竟在他眼里,她们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去与不去,皆是无妨。

那日姜幼萤与沈世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密昭仪即便是没去,也有所耳闻。

这一句,一下子将她点醒,回过神来,贵妃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眼便扬长而去。

树影婆娑,落入女子眸中,她微微凝目,忽然压低了声音:

“吩咐下去,暗中盯着点凤鸾居。若是有什么异动,立马禀报给本宫。”

“是。”

“尤其是盯好她与沈世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后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本宫还不信,她不出什么闪失!

……

第二天,姜幼萤就病倒了。

太医来过一拨又一拨,高烧才终于消退了些。太医院开了方子,绿衣悉心将药熬上,没一阵儿,凤鸾居内便是一通苦涩的草药香。

这可把姬礼急坏了,一下早朝,便匆匆赶了过来,焦虑地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小美人。

太医说,她这是受了凉,感了风寒。

“皇后娘娘风寒未愈,皇上不宜太靠近,风疾传染,怕是会有伤龙体。”

太医本想劝他离远些,皇帝日理万机,这身子不能受一丁点儿的折腾。

却见少年眉目冷峻,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太医皇后在他心中的分量,只好噤声。

绿衣绯裳跪在殿下,亦是不敢看他。

周遭氛围一下子清冷下去,眼前是一片昏暗的黑,手边却是一阵暖流。神思归窍之际,只听耳边有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给朕用全太医院最好的药给皇后诊治,若是皇后有半分闪失,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喏,说好的当明君,他如今又全忘了。

幼萤心想,待自己醒来后,一定要再将小暴君好好教育上一番。

四周又安静下来,是暴君将人都赶走了。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一对男女,隐隐约约地,她听到了姬礼的几声咳嗽。

他的身子一向不好,姜幼萤是晓得的。

她生怕自己将风寒传染给了对方。

但姬礼却似乎毫不在意,他又靠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将小姑娘的被角掖了掖。少年一垂眸,只见她面色微白,安静的睡颜让他心中好一阵心疼。

是自己让她遭了病,不该拉着她跳到屋顶上看星星。

“都是朕不好。”

暴君轻轻握着她的手,“是朕该死,害你受凉了。”

细长的睫羽轻轻一颤,眼前一道亮光,又让她猛一蹙眉。

一抬眸,便是姬礼万分惊喜的一双眼,“阿萤,你醒了!”

他毫不避讳地扑上前,“你终于醒了,阿萤,你睡了好久。”

姬礼像是一条许久没有见到主人的小狗,抱着她乱蹭。姜幼萤被他抱着,呼吸微微有些发难。

“皇、皇上……”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姑娘声音哑哑的,还是有些难受。

一场昏睡初醒,她头脑沉闷,浑身酸痛得不成样子。

姬礼这才想起来给她喂热水。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将折子搬到凤鸾居,一边处理政事,一边陪着她。

他像是完全听进去了姜幼萤的话,批起折子一反先前的随心所欲,姜幼萤半靠在床边,只见灯影昏黄,轻轻笼罩着少年干净美好的侧颜。

一颗心被牵动得微微一颤,幼萤心中暗想,小暴君认真的样子真是好看。

浓黑的墨落在奏折上,逸出一段遒劲的字迹。姬礼十分聪颖,没有刻意练过字,却也能写出一手极好的书法。仿若这就是他上辈子会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

轻而易举地拥有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就连剑术亦是十分精湛。

有时候,他会暗暗想,若人真有前世,那他上辈子一定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翩翩佳公子。

批完一道奏折,正见床上的少女望着自己出神。四目相触的一瞬,姜幼萤红了脸,匆匆将小脑袋偏至另一边去。

又偷看朕?

姬礼放下狼毫,又要扑上去抱她。

姜幼萤连忙躲闪,右手抵着对方的前襟,往桌子那儿努了努嘴,“先别抱我,皇上先去将奏折批了,再想其他的事儿。”

姬礼目光炯炯,“朕就是想抱着你,朕抱着你批奏折,好不好?”

不要。

“皇上是明君,不能被儿女私情所困的。”姜幼萤摇了摇头,“当以国家大事为重。”

姬礼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

罢了。

不甘心地一撒手,他乖乖地坐回桌案前,只见对方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似乎极为满意。

“皇上说过,要为了阿萤,做大齐名垂青史的大明君!”

好!

姬礼捏了捏小拳头。

为了阿萤!

他一埋头,灯火半笼着那一袭明黄色的衣袍,少年下笔如飞。看了一会儿他批奏折,幼萤又倦了,眼皮垂耷耷的,恍然间,看见一个庞然大物飞扑过来——

“阿萤,嗯……”

他有些疲惫了,声音中带了些倦意。姜幼萤染了病,不想与他太亲近,怕传染给他。

可姬礼却不管,一下子将她抱住,还未脱鞋,殿外忽然传来一声:

“皇上——”

是肖德林的声音。

姬礼面色不悦,“滚。”

肖德林无奈:“皇上,是急事儿。荀安王与沈世子来了,求见皇上您。”

一听到这两个人,少年面色一顿,语气愈发锋利,“朕不见。”

斩钉截铁,不容人有任何辩驳的机会。

肖德林只好领命退下。

姜幼萤斜斜靠在他怀里,只见他神色微微一变,毫不避讳地同她道:

“又是荀安王那个狗东西,带着一群迂腐至极的老顽固拦着朕,不准朕封你。”

暴君气呼呼地脱下靴子。

幼萤眼皮一跳,攥着他的衣袖小声:“其实,阿萤也……”

“朕偏要封你。”

对方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道,“到底他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他们纳了那么多妾,又在外头养了外室,朕还没说什么呢!他们反倒还说起朕来。”

真是好笑。

“朕回头去把他在外头养的那些外室,通通都抓起来,送到他大夫人院子里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多嘴多舌!”

似乎觉得自己想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姬礼有些沾沾自喜。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姜幼萤看着他兴奋的面色,抿了抿唇,轻轻拍了他手背一下。

右手又一下子被他抓住:

“阿萤,你莫怕,有朕在,他们都不敢动你。朕倒要看看,这大齐是何人的天下!“

他堂堂一国之君,连个女人都保不住,还算是什么男人!

要说最不算男人,在姬礼心里头排第一的,一定是他那刚死了不久的老爹。

因为畏惧蛮夷,将亲女儿,也就是姬礼同父同母的亲姐姐送去和亲;

又因为畏惧臣子,不得不立旁人为皇后,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最终只当了个贵妃,只能在先皇驾崩后被赶出宫、替先皇守陵墓。

皇后与贵妃,可是正妻与妾室的关系。

他姬礼心爱的女子,怎能屈居于他人之下,当一个妾室呢?

他定是要与阿萤结发为夫妻的。

被暴君抱着,姜幼萤看不太清楚对方面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怀抱宽大、紧实、温暖。明明是那般严寒的冬日,却让人如临三春。

只要是姬礼在,好像冬天就不会出现,迎接他们的,永远都是那最明媚的春天。

……

立后大典定在了五日后。

宫中药材珍贵,姬礼又不知从哪儿抓来了个“神医”,稀里糊涂的好一顿整治,竟让她的风寒好上了许多。

全皇宫上下彻底欢腾起来,各宫宫门前皆挂上了大红灯笼,那阵势,比过年要隆重上太多太多。

在封后大典开始之前,姜幼萤必须还要完成一件事——将沈鹤书送给自己的手镯还给他。

她对沈鹤书无意,一开始也不知晓那个镯子所代表的含义,收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这几日连睡觉都不甚踏实。

她必须要将玉镯还给对方,表明自己的心迹。

其间幼萤见过一次柔臻,对方在德妃宫中过得极好,她将镯子交给柔臻,请她帮忙归还给沈世子。谁料,对方看着少女手上的海棠玉镯,沉吟片刻,竟道:

“我可以收回这只镯子,不过……本世子有话要同她当面说。”

他想亲口问问她,嫁给姬礼做皇后,究竟是心甘情愿,还是皇上以权势相逼迫?

若是不问个清楚,他是不会收下这只玉镯的,即便是她还给了德妃,也是无用。

姜幼萤本就不想麻烦德妃娘娘,一来与对方虽是主仆关系,但不甚熟悉,其二,姜幼萤还有几分不敢见她。说到底,面对德妃娘娘时,她还有些心虚与愧疚。沈鹤书都那般说了,柔臻只好又将镯子退了回来,同她道:

“阿萤,你同沈世子当面将问题说清楚,从此一刀两断,倒也是件好事。”

“嗯。”

少女捏着玉镯,手心有些出汗。

“不过——阿萤,你真的要跟皇上在一起?”

即便是过了这么久,柔臻还是有些震惊。阿萤的身世她也清楚,若是皇上查出来……

不用对方明说,姜幼萤也知晓,她此刻的顾虑是什么。

要不要与皇上在一起,要不要嫁给他为皇后……一开始,她接近皇帝本就是为了出宫,如今任务即将完成,她却有几分犹豫了。见她摇摆不定,柔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罢了,我不劝你。你自己定夺罢。”

“不过你千万要想好了,若是真当了皇后,就没有回头路了。”

走在路上,姜幼萤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她与沈鹤书约了今日在菊园见面。菊园乃是皇宫中一所极为偏僻的小花园,因为临近冷宫,故此格外清幽寂静。

月色寥落,透过树叶的缝隙,轻轻撒在少女娇柔的身形上。姜幼萤提着裙角,四周望着,见再没有他人,终于长提一口气,穿进那一片小树林。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跳得慌,右眼皮亦是颤了颤,转眼间便看见密林里的场景。

那是一个有些破旧的小亭,男子站在小亭内,背对着她,一袭白衣被风吹得鼓起。似乎听见脚步声,对方缓缓转头,朝她望了来。

这一眼,端的是风流倜傥貌,清风霁月身。

姜幼萤捏紧了手中的玉镯,往前迈一步,颇有礼数地福了福身:

“沈世子。”

不知是不是被月光照得,他面色微微有些发白,眸光轻柔地落在少女身上,须臾,一颔首。

“阿萤。”

这一声,竟唤得万分缱绻。

姜幼萤眼皮一跳,忙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想着早还镯子早罢休。

不管她嫁不嫁与姬礼,都与沈鹤书没有什么关系。

对方却穷追不舍,上前一步。宽大的袖袍带动一尾凉风,生生扑在姜幼萤面上,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

沈鹤书皱起眉头:“听说你近日……生了一场大病?”

“嗯。”

她如今算是带病前来见他。

沈鹤书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之色,立马解开身上氅衣,便要往她身上披去。姜幼萤连忙摆手,拒绝他。

“不必了,世子若有什么话,快些说清楚,阿萤一会儿还有些事——”

“你不愿见我么?”

姜幼萤话语一顿,垂下眼,不去看他。

她与沈鹤书,本就没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后山匆匆一面,自己遗失了只耳坠,这才有了这一段孽缘。

“阿萤,你当真……要嫁给皇上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晓,皇上他要杀你。”

姜幼萤一愣,显然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姬礼要杀她?姬礼为何要杀她?

她觉得有几分好笑,却也顿了步子,想听他往下说什么。

“阿萤,关于你的身世……”

对方却恰到好处的噤了声。

这一声戛然而止,一下子让少女面色变得雪白。她的呼吸亦是一顿,有些慌神,“您、您莫说了。”

沈鹤书垂下双目,看着她,“阿萤,前些日子皇上让我查怀康王世子的案子,说………若是找到你,就地正法。阿萤,你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只不过皇上他……”

“他如今宠爱你,是全然不知晓你的身子。想皇上多么憎恶怀康王世子,而你又是他的新妾。况且你又是烟南那边的姑娘。”

是烟南那边,花楼的姑娘。

不干净。

似乎不管她有没有接过客,“不干净”这三个字,一直深深地拓印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似乎被吓到了,身子微微一僵,仰面。

月色落在她柔软的眸中,幼萤声音发颤:“皇上……他真这么说的么?”

真的要……杀了她?

不可能。

她立马回过神来,姬礼说过,不会伤害她。

她相信姬礼。

眸光陡然一转,她一把将镯子塞到对方怀中,眼看着便要转身往外跑。沈鹤书有些急了,匆忙快走两步,拦在了她的身侧。

生生截去了她的路。

“沈世子?”她皱起眉,“请您自重!”

对方不管她陡然变得尖利的语气,只将氅衣解下来,执意要披给她:“阿萤,不管你信与不信,都先要养好身子。现在风大,你风寒未愈……”

他执意要披上氅衣,姜幼萤却生怕再与他有一星半点的联系,慌忙朝后躲。她躲,对方便追,她愈闪远,对方愈加穷追不舍。一路将她逼到了一棵大树下,树干光秃秃的,月光没了遮挡,一下子穿透下来,恰恰点在她发髻上的珠玉钗,一折射,发出凌冽刺眼的光!

沈鹤书下意识地一闭眼,再睁开双眼,眸底竟全是情动。

“阿萤,阿萤……”

呼吸一滞,一道阴冷的风,对方竟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抱住!

“世子——唔……”

她吓傻了,整个人呆愣了片刻,紧接着便是剧烈地反抗,“世子,不可……我是皇上、皇上的女人,您不可!”

她剧烈地挣扎着,腰身被人猛地一钳,肩膀上亦是一道沉重的力,转眼间,姜幼萤整个人动弹不得。

她能听见对方咚咚的心跳声,还有……那有些粗重的呼吸。

对方的心思,她已猜到了七八分。

先前姬礼抱着她时,少年也是这般,呼吸微乱,心跳猛然加速。再往下,姬礼便要亲吻她,便要……

她四肢僵硬,连忙唤道:“不可——”

如今被沈鹤书抱着,她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你……大胆!”

喉咙间猛地灌入一阵凉风,嗓子开始发痒,话语刚出,她就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一声声牵动着她身子颤抖,像是要将那五脏六腑尽数咳出来,可即便是这般,沈鹤书还不愿放过她,还要固执地抱着她、钳制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要从怀里头跑出去。

她不能离开自己!

那一阵咳嗽声,逐渐耗光了姜幼萤所有的力气,见她慢慢安静下来,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紧紧抱着她:“阿萤,你莫要离开我,我带你离开皇宫,离开那个暴君。我、我会对你好,我不会有后宫,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个妻子。”

沈鹤书紧紧勒着她,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儿,两眼冒金星。

“放、放开我……”

他再不松手,自己就要被他活活给勒死了!

男子的乌发落下来,如姬礼先前那般,垂落在少女素白纤细的颈项。她不觉得撩人,只觉得无端烦躁,如今姜幼萤只想将他推开,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死缠烂打的人!

她——

还未来得及出手,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

“什么人在那里?!”

闯入者的声音有几分熟悉,二人身体一僵,姜幼萤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直接树丛被人从外挑开,拨云见日之际,她看见了站在人群之首的太后、梁贵妃、密昭仪。

还有……姬礼。

少年一愣,面上竟是惊愕之色,震惊地看着相拥在一片密林中的男女。

“皇、皇上……”方才开口之人正是阿檀,一见到姜幼萤,那丫头有些慌了。却见姬礼抿了抿发白的下唇,目光森森,一言不发。

那瞳眸瞑黑,眼底竟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鹤书忙不迭松开她,面色亦是低沉到了极点,慌张道:“皇上、太后娘娘……”

这一声,终于让所有人从震愕之中回过神来,众人纷纷抬眼,朝那一袭龙袍的少年天子面上望去。姬礼正站在一片密林之中,树干盘虬,被月光映照着,落下几道交错纵横的影。

枝影横竖交错,就这般落在少年发白的面上,他半张侧颜与瞳眸隐匿在一片昏黑的影中,让人看不太清楚其间的神色。

“皇上……”

身后传来娇滴滴的一声轻唤,正是梁贵妃的声音。似乎是特意打扮为了见圣上,她今日穿了一件极为艳丽的衣。衣裙之上,一朵牡丹开得正好,细腰扭动之际,正是好一番国色天香。

梁贵妃的语气中,还带了几分惊惶之色,似乎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到。那般柔弱的姿态,那段媚软的风骨,让男子一见,忍不住为之倾心。

可那话音刚落,女子眼中便闪过了一丝精细与得意。

这段路,是她们故意将皇上引过来的。

姜幼萤与沈鹤书会在此处“偷.情”,亦是有人紧盯着、通风报信的。

方才一行人走在这羊肠小道上,忽然听见菊园后林处传来几声声响,因为隔得太远,几人都听不大真切。梁贵妃偷偷抬眼,往圣上面上望去,却见皇帝兀一蹙眉,似乎听出了什么。

不用她再指引,脚下已往那密林丛中迈去。

身后之人窃喜,左右对视一眼,忙不迭快步跟上。

当场捉.奸,她身后的密昭仪亦是得意地勾了勾唇,等着皇上处理这淫.荡之妇。

宫闱之中,与外男于密林中幽会,搂搂抱抱,那女子甚至还是即将入主后宫的皇后娘娘。她们还不信了,皇上能咽下这样一口气!

姜幼萤何曾见过此番阵势?一张小脸儿吓得煞白,月色之下,她眼中似有雾气,看得人心生怜意。

梁贵妃在心中暗想,狐.媚子果真是狐.媚子,事到如今了,还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勾引皇上,真是不堪入流!

目光迎上,触及姬礼微凉的眼眸。他眉心拢着,眼中似有思索之意,那思量却在与她对视之时陡然被打断。少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一句“皇上”还未唤出声,便听到一声冷笑。

“皇上,你看看,这就是你与全朝堂作对,执意要封的皇后!”

语气之中,尽是讥讽之意。

姜幼萤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方才与沈世子……”

喉咙间猛地一道凉意,她忍不住弯了弯身,又开始咳嗽起来。

见她此般,姬礼眉头又是一皱,下意识地想上前,右胳膊忽然被梁贵妃勾住。

“皇上……”

少年一冷眸,偏了偏头,睨着女子搭在自己臂弯处的柔荑。

“拿开。”

梁贵妃面色一滞,撇了撇嘴,默不作声地将右手移了开。

众人的目光坠在沉沉的夜色中,寒得透凉,姜幼萤一声一声咳嗽着,那咳嗽着直牵动着人的肺腑,让少年有几分心慌意乱。

“她还生着病,回去再说。”

太后立马反唇相讥:“皇上,您莫不是还想包庇她不成?”

“皇上,太后娘娘。”此番此景,一直静默的沈鹤书终于出了声,他上前半步,姬礼冷冷地瞥了一眼他,面色有些难看。

“这不关她的事情,全是微臣一人所为,若是要罚……便罚微臣罢。”

“沈世子倒是情深义重,将全部责任一人揽下,真是令人感动得很呐!”

密昭仪笑了笑,“不过有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方才皇上和太后娘娘可都看见了,您与她在此处亲亲蜜蜜、搂搂抱抱,直到皇上走近了才发现,可真是……不知天地为何物呢。”

沈鹤书面色一白。

姬礼亦是沉了沉脸。

“闭嘴。”

密昭仪:“……”

“再出声,朕就拔了你的舌头。”

女子咬了咬唇,一下子噤声。

“皇上,你且说,今日之事,应该如何处置?”

太后冷冷瞟了一眼姜幼萤。

“皇后与臣子私通……皇上,若是传出去了,皇家颜面何存?”

那就把在场其他人都杀了。

姬礼如此想道,死人都是口风最紧的。

他面上一派思忖之意,姜幼萤生怕姬礼误会了,慌忙解释道:“太后娘娘,阿萤没有,阿萤只不过是想将这镯子还给沈世子,方才——”

“还镯子?还镯子还到人怀里去了?真是稀奇!”

“我……”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忽然见姬礼又一皱眉,脚下晃了一晃,猛然一倾,下一刻,竟直直地朝前栽去!

“皇上?!”

周围人登即乱成了一团,也不管捉.奸了,连忙将姬礼扶住。

只见皇帝身形摇摇欲坠,面上一瞬间没了生气。

“皇上,您、您……”太后连忙转头,“快喊太医!喊太医!!”

皇上身子不好,如今又受了这种刺激……只见姬礼捂着胸口,大喘息,表情极为痛苦,像是在生生隐忍着什么,却只是咬了咬唇,没吭声。

众人着急商量着,先将皇上扶到平地上去。

梁贵妃急得跺脚,看着姜幼萤,怒骂:“你这个狐狸精,看看把皇上气成什么样子!若是皇上龙体有什么闪失,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姜幼萤也慌了,一颗心猛地提起,欲走上前,周围人却将她挤到一边。

姬礼却抬了抬手,手指修长,颤抖着,示意她过来。

泪珠夺眶而出,顺着少女脸庞滑下,她慌了神,嘴唇打着哆嗦:“阿礼,你不要有事,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与沈世子……”

忽然,对方袖子一滑,竟直接落在她手边。

两眼一翻,像是生生气晕了过去。

“皇上!!”

又是一阵惶然,众人惊慌失措地上前,在她的身子被人挤走的前一瞬,姜幼萤感觉到姬礼从袖中探出一只手指,于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姜幼萤一愣。

只见他紧阖着眼,看上去,像是没有一丁点活气。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作息比较乱,身体受不了了,调整了一下作息和更新时间。从下一章开始,每天中午12点后更新,这章留评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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