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984(1 / 1)

晚十点。

已到部队的熄灯时间?,军号吹过三遍,但部队生?活区仍是灯火通明。

战士们没遇上过这种情况,胆大地从床上翻起?来,好奇地跑到走廊,朝院子里张望。

他们一出门,发现对面宿舍走廊同样有一群光着膀子的士兵。

几人隔着院子招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激动不已。

当晚值守的付永强站在院子中央,拿个大喇叭仰着头朝上喊,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三层楼,“都干什么呢!还不回去休息!”

霎时,喧闹的宿舍区静得?只剩风声。

付永强关闭喇叭,背着手?折回值班室。

卫生?所这边遇上了状况,而医疗器材的使用又离不开电,付永强看着那一排电闸陷入两难。

生?活区的电路设计合理,宿舍、办公楼、卫生?所都有独立电闸,但使用时间?长了,每个电闸下?的小字模糊不清。每次付永强值守,都是直接拉的总闸,现在他的手?在两个疑似的分闸那犹豫片刻,决定统一延长供电时间?。

半小时前,有个怀孕的村妇被?家里人送到卫生?所。

卫生?所没安排值班人员,陪着来的白薇先行一步跑到何佩兰家叫门,连带着隔壁的贾勤勤一起?被?叫过来了。

白薇看那个孕妇的情况很不好,经验告诉她极有可能需要手?术,她又跑去另一边的军属区喊来舒安。

孕妇剪了个和男生?差不多的寸板,头发竖直向上,本是很精神的头型,可如?今整个都很萎靡,头低低的,似是很不舒服,眼神空洞地盯住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她坐在急诊室的医疗床边,面部发红、发肿,喘气很粗。

何佩兰刚进?门就认出她了。

大概一个月前,她由丈夫带着到卫生?所做产检。

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这还是她的第一次产检。

何佩兰先让护士给她做了个常规检查,检测血压时,水银柱蹭蹭地往上,高压达到了一百九。白薇愣了几秒,以为?是她弄错了,又给测量一次,仍是一百九的高线。

排在那个孕妇前的两个人都不是急病,白薇看她挺着个大肚子,额前的汗细密,血压又这么高,和前面两个病人解释商量后,将孕妇的号码挪到了下?一个。

何佩兰安排那个孕妇到病床躺下?,“你平时血压高吗?”

孕妇为?难地瞧旁边低头无?言的丈夫一眼,支支吾吾地,“我平时也没量血压……”

何佩兰觉出不对劲,语气与神情一同变得?严肃,“你们有什么事都要跟医生?说,这样我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其实从两人犹豫的态度里,她已经猜出一二,“你这是有可能是妊高症,要……”

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嘴唇翕动,声音微弱,“是不是又要引产?”

孕妇拧了他手?背一下?,“你别?说……”

何佩兰将男人拽到一边,“你们是不是做过一次了?”

男人点头,老老实实将妻子的病史一一交代。

这个孕妇原本就有高血压,两年前怀孕中期并发妊高症,做过一次引产。那之后,他们一直积极治疗,吃降压药,对饮食结构也进?行了调整。

去年血压稳定,她又再?次怀孕。

他们家里其实是有血压仪的,每天都会检测,前面一直很稳定,直到两周前血压忽然急剧攀升,最高的时候达到了两百一,两人见势头不好,控制不住,赶紧到卫生?所来检查。

何佩兰看过她偷偷藏起?来的两页病历,“我的建议也是停止妊娠,血压超过两百,生?产太危险了……”

孕妇没等她把话说完一脸痛苦地捂住耳朵,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这都超过六个月了,七活八不活。医生?你给我开点药控制血压,我再?坚持三周就可以提前剖腹产了。”

何佩兰对她这种不顾安危硬要生?产的想法很不理解,详细解释了抗拒治疗带来的后果?,她的丈夫都接受了,那个孕妇仍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无?论何佩兰怎么说,她就是坚持要生?。

何佩兰拧眉,沉着脸给她开了一张检查单。

孕妇看到是检查单,又想起?两年前的引产,在诊室哭闹不停。

何佩兰急了,声音陡然提高几分,“就算用药也要先抽血检查!”

孕妇震住,在丈夫的陪同下?走到外面去排队检查。

何佩兰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个孕妇的病历叹气。

她和科室里的另一个医生?商量一会,还是觉得?应该再?劝劝她。

因?为?检查需要时间?,何佩兰朝外招手?让下?一个病人先进?来。

可十分钟后,白薇神情慌张地跑进?来,“何主任,那个孕妇回家了,说她不做检查。”

何佩兰扶额,好一阵无?语。

之后,白薇去那个孕妇家送病历,想着再?劝劝她。没想到,对方连门都没让她进?,推说孕妇和丈夫去筇洲治疗,不住在西珊岛了。

白薇想着筇洲的医疗条件不差,说不定有其他办法,便没多说什么。

怎料,现在孕妇又被?家里人搀了回来。

而且状况比上一次更糟糕,白薇给她测量血压时,水银柱直接冲顶,达到两百三。

何佩兰当机立断,“必须做引产,不能等。”

孕妇很难受,意识都有点模糊了,只是听到‘引产’二字,仍攥着何佩兰的手?说:“现在做,孩子能活吗?”

她的丈夫在一旁抹眼泪,“现在就别?管孩子了,你没事最重要。咱们以后还有机会。”

孕妇拍着床,情绪不受控地大叫,“有机会。有机会。两年前医生?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舒安绞了一条温毛巾走过来,边帮她擦拭手?臂,边用轻柔的言语耐心安抚道:“你才二十七岁,以后肯定还有机会怀孕的。不是有高血压一定会合并妊高症的,先好好治疗,血压稳定了再?怀孕,到时候就是单纯的高血压,就不会这么麻烦。”

孕妇声音小小,“二十七不小了,我妹比我小两岁,她家老三都三岁了。”说着,她把手?贴在肚皮上,那里很安静,可她却能感?受到小宝宝的心跳,“好不容易怀到现在了。”

舒安握紧她的手?,“对于你的人生?来说,二十七才算刚开了个头,未来的日子真的很长。”

在手?术前,提及‘死亡’不是件吉利的事,但现在这种情况,舒安觉得?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只有当最糟糕的情况清楚地告知病人,才能帮助他们更快、更好地作?出决断。

她说:“现在的情况很紧急,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再?坚持下?去,对你和孩子都不好。如?果?孩子一出生?就没妈妈,这样对ta的成长真的好吗?”

提到孩子,夫妻二人定住,慢慢冷静下?来。

生?和养同样重要。

他们不能只考虑前者而不顾后者。

半晌,男人先一步作?出决断,“引产。我老婆没事最重要。”他的手?按在妻子的肩上,微微捏紧,“没事。实在不行,咱们就抱一个来养。”

他的语气坚定,甚至连未来要怎么做都想好了,孕妇似乎再?没坚持的理由,低低地应了声‘嗯’。

何佩兰边让贾勤勤准备手?术用具,边让白薇去村里问问有没有愿意出港的渔船。

卫生?所条件有限,引产手?术虽能做,但血库库存少。

在妊高症的引产手?术里,大出血是常见情况,严重的还会出现心衰和肺部水肿,那需要的医疗仪器更多,根本不是卫生?所能支撑得?了的。

且剖腹产后,小宝宝需要的保温床和无?菌病房,卫生?所都没有。

贾勤勤很快将引产手?术的器具准备好,就在何佩兰拿着几张手?术通知单让他们签名时,白薇也跑回来了,说有一辆渔船愿意载他们去筇洲。

何佩兰一听,让孕妇躺在移动医疗床上,指挥在场的几个人将床往码头推。

移动病人是件力气活,贾勤勤跑出去找付永强,让他叫来五六个战士帮忙。

渔船塞进?张医疗床,能坐的人更少。

何佩兰挑了四个健壮的战士,又叫上舒安,以防途中出现什么意外,有个人好搭把手?。

她站在船头,从贾勤勤手?里接过医疗箱,随后朝其他医护人员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舒医生?要是明天回不来,卫生?所那边就靠你们了。”

船夫抽动马达,将探照灯拉升到高位,照亮前面的海域。

剩下?的人站在码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渔船隐进?夜色,海面的圈圈涟漪很快消失不见,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西珊岛再?次安静下?来。

他们在码头站了一会,各自散去。

只有陈竹青背手?,像座灯塔似的,在码头站得?笔挺。

宽广无?垠的海面,幽暗深沉,静到极致是绝望。

他看着看着,身子像沉入海底般,无?力感?遍布全身,心似被?什么缚住了,他猛吸几口气,脑袋仍昏昏沉沉的,喘不上气。

刚才何佩兰和贾勤勤的对话,让陈竹青深刻体?会到西珊岛的医疗条件有多糟糕。

生?产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十个月里夹杂了太多风险与不确定。这里的条件这么糟糕,如?果?舒安怀孕了,同样面对这样的情况,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这一夜,对于去筇洲生?产的孕妇而言是惊险难熬的一夜。

对于陈竹青而言亦是。

何佩兰每年都会到筇洲的医院进?行交流学习,对筇洲的医院还算熟悉。

渔船靠港,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指挥四个战士将人带床一起?搬下?船的同时,让舒安去码头值班室给医院那边打?电话。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急救车开到码头将人接走。

经过五小时的手?术,孕妇暂时脱离危险,提前剖腹产下?的婴儿裹着毛毯送进?无?菌病房。

他们的运气很好,筇洲市立医院产科当天的值班医生?是一位有着三十年经验的主任医师,之前她做过好几例这样的手?术,有的小宝宝刚满七个月,经过后续治疗也活下?来了。

舒安和何佩兰一直陪在医院,直到第二天六点才准备离开。

她们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到温控床里的小宝宝。

小宝宝看上去比足月的小孩小不少,好在气色不错,两侧脸颊肉嘟嘟的,全身都粉粉嫩嫩的,像新?鲜的水蜜桃。

男人的话不多,到了医院更是沉默,医生?让他签单就签单,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可看到孩子的这一刻,压在心上的重担卸去,他捂着眼睛,眼泪无?声地淌满脸。

他肩膀一抽一抽的,不过也就是一会,他很快调整好状态,擦掉脸上的泪水,侧过身和何佩兰与舒安道谢,“何主任、舒医生?,谢谢你们陪我过来。”

何佩兰抿嘴一笑,“病人没事最重要。”

随后,何佩兰和他交代几句,拉着舒安走了。

她们坐在码头那一直等到中午,才有卖完鱼的渔民准备开船回西珊岛。

舒安一夜未眠,黑眼圈团在眼下?,可她一点都不困,甚至心情激动,情绪亢奋。

她嘴里念叨着,“没事真是太好了。”

何佩兰年纪大,经历的事也多。

高兴之余,她想的更多是如?何避免这样的情况。

卫生?所成立三年,有免费医疗这个福利,村民们有什么事都会来这里治疗。

但岛上的女人怀孕,却不懂得?来做产检,刚怀孕时会来卫生?所确认一下?,再?来卫生?所就是将要临盆。

没有定时产检,对孕妇和医生?诊断都十分不利。

舒安说了好多,何佩兰却一言不发的。

她顿了下?,问:“何主任,你是在想手?术的事吗?”

何佩兰摇头,“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西珊岛还有附近小岛的村民知道定时产检有多重要这件事。”

舒安挠头,“像以前那样弄科普讲座?”

何佩兰叹气,“宣传过,但来做产检的人还是少。在有卫生?所以前,不少人是在家里生?的,她们就觉得?产检没必要,还浪费时间?。”

舒安眼睛一转,提议道:“要不等这个孕妇出院了,让她帮我们宣传吧。医生?去,他们总觉得?我们是在夸大病情,打?预防针。可经历过手?术,明白产检重要性的病人出来说,又是另一种感?觉。”

何佩兰嘴巴微张,顿了几秒,夸道:“你这主意好。”

渔船慢慢靠近西珊岛。

何佩兰站起?身,抻了个懒腰。

她眯着眼,盯住码头那一个直挺、熟悉的轮廓,“舒安。你看那个是陈总工吗?”

“咦?”舒安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已经到午休时间?,她没多想,只当是陈竹青趁着休息来码头接她。她在船上蹦起?,朝他挥手?,“我回来啦!”

她的声音不大,海风一吹,直接盖过。

舒安收声,不再?浪费体?力,反正很快就靠岸了。

渔船刚停稳,舒安快走几步,在陈竹青的搀扶下?从船上跳下?来。

何佩兰很识趣地和她摆手?,“昨天辛苦你了,今天下?午你就放假吧,不用来卫生?所了。”

舒安转头应付她几句,才转身重新?牵起?陈竹青的手?。

“你是特意来码头等我……”话没说完,她摸到他冰凉的掌心,抬头仔细看了一眼,陈竹青还昨天的衣服,眼眶下?乌青和她一样深,眼里还有红血丝,一看就是熬夜了,“你不会在这站了一夜吧?”

陈竹青没否认,拉着她往家走。

舒安牵紧他的手?,揣进?风衣口袋。

以往都是他帮她暖手?,这次换成了她。

陈竹青的手?绷直,舒安的拇指在他虎口那轻蹭,可他一点反应都不给,面色铁青,头发被?海风吹得?乱蓬蓬的,看上去丧气又颓废。

舒安嗔道:“你怎么了嘛?”

即使在海边吹了一夜的凉风,很多事陈竹青仍没想出答案。

他嗓子发紧,声音喑哑,“那个孕妇情况怎么样了?”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舒安笑开,“手?术很成功,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个小宝宝也放进?保温育儿箱了,接手?的是个有三十年经验的产科医生?,小宝宝活下?来的几率还是挺大的。那个小宝宝脸圆鼓鼓的,还挺可爱的呢……”

两人正在准备要孩子,舒安不自觉地多说了一些小宝宝的情况。

可陈竹青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想听。

一直在追问那个孕妇的情况。

舒安很详细地跟他解释了什么叫妊高症,从病情成因?到怀孕会出现的状况以及如?何解决,全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比她期末考还仔细。

他问了这么多,舒安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挽着他的胳膊,往他身旁靠了些,说:“我没有高血压,家里也没有这方面的遗传史,应该不会遇上妊高症。”

陈竹青挑眉,眸色更沉,“应该?”

那就还是有可能。

陈竹青想了一夜,任何风险他都没法接受。

舒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先岔开话题,“一晚上没睡,我好饿噢,你呢?”

陈竹青揽过她的腰,“还行。一会回去我给你做饭。”

两人吃过饭,舒安正在厨房里洗碗,听到客厅有响动跑出来看。

陈竹青坐在沙发上,腋下?夹着公文包,手?里还捧着几本工程专业书。

“你下?午还要去上班吗?”

“嗯。今天是新?防护工程开工第一天,我必须去看看。”

“可你……”一晚上没睡了。

陈竹青径直走过来,以吻封缄。

他食指勾起?她的下?颔,拇指捏在下?巴那细细捻磨,“今天我会准时下?班。别?担心。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好。”舒安长睫忽闪,眼睛像黑曜石一般,折出无?数小星星。

陈竹青越看,心越是揪成一团。

舒安不可以有事的。

他离不开她。

他又亲了她一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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