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衿遇袭的事情,因为他本人不愿透露具体情况,也就不了了之,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晚间,方淮沐浴完之后,又打了一盆热水,把丝帕打湿,就要给秦子衿擦拭身体。
这种时候秦子衿倒是扭捏起来,不肯让方淮碰他,方淮被他气得不轻,觉得秦子衿越来越难管了:“你能不能听话一点?而且你又不是小姑娘,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秦子衿道:“不是不让你看,我只是想自己来。”
“不行。”方淮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受了那么重的伤,万一再乱动,把伤口撕裂了怎么办?”
秦子衿抿着唇不说话。
方淮打开他紧紧攥着衣带的手:“好了,别耽误时间了,我现在快些帮你收拾好,还能早点睡觉。”
秦子衿却坚持道:“不要。我不想麻烦筝筝。”
方淮轻声道:“你照顾了我那么多次,也该轮到我照顾你一回了。你若是真的不想麻烦我,就好好养伤,早日恢复。”
秦子衿摇了摇头:“筝筝说得不对。本来就该我照顾筝筝的,筝筝只需要被宠着,什么事都不用做。”
方淮有些无奈:“你怎么那么幼稚?”
明明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了,哪怕不在仙门,下山之后,即使是各大世家的家主,也会礼让三分,称他一声道长。可是在方淮面前,秦子衿却总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幼稚得引人发笑。
方淮淡淡道:“等过段时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一直宠着一个人,其实很累的。”
“我不信。我就可以一辈子宠着筝筝。”秦子衿道:“在我心里,筝筝比公主还要娇贵。所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筝筝什么都不用做,像端茶递水之类的伺候人的活,全不要你做,一次也不行。我想和筝筝在一起,就是要照顾筝筝的,怎么能反过来让筝筝照顾我?”
方淮道:“那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要变成废物了?我还有想做的事,不想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
看着至亲之人在面前死去,大雪覆盖了他的身体,方淮却只能没用地在台下哭。
所以他想改变,不想再体会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没有人是可以一辈子被宠着的,不然宠着他的人该有多累。
秦子衿很自然地说:“筝筝如果有想做的事情,告诉我就好了,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会为你达成的。”
方淮随口问:“如果我让你去杀人呢?”
秦子衿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方淮以为把他吓到了,便找补道:“开玩笑的,没说让你真的杀人。”
他弯下腰,把凉透的丝帕重新浸湿,拧干了,又有些怅然,便重新把丝帕丢进水里,淡淡道:“我去找应怜,让他帮你。”
秦子衿在他身后道:“筝筝,你心里,是不是有非常痛恨的人?”
大概是憋了太久,所以很想和人说一些心里话,方淮转身看着秦子衿,认真地说:“是。我有很痛恨的人,我想杀了他们。”
是因为月色太好,映得满室都是清辉,才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也有这样的月色。
那时候他身边还有很多爱他的人,他喝醉了,趴在哥哥的膝头,而爹爹坐在上首,遥遥看着他。
他便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没规矩地跑上去,赤脚踩在爹爹面前的桌案上,珍馐瓜果全都被他碰倒,碎裂声一片,美酒溅在他的脚踝。而他又哭又笑,像个小疯子。
直到踩空了,往后倒去,天上的月亮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然后他闭上了眼,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从不担心自己会摔在地上,爹爹总会接住他的。
如果方淮知道,那样的好时光不会一直都有,那他一定会更珍惜一些。
当初只道是平常。
不知出神了多久,方淮忽然听到秦子衿的声音,他说:“筝筝,别哭。”
方淮狼狈地侧过脸,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余光瞥见秦子衿挣扎着下床,便过去按住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喑哑:“别乱动。方才就当我没说,你忘了吧。”
秦子衿急切地抓着他的手:“筝筝难得和我说些心里话,怎么可以忘?筝筝是想家了,对不对?”
“想家吗,也不算吧,我已经没有家了。那些人害死了我爹爹……”
方淮的睫羽被泪水浸透,垂着的时候,显得浓密湿重。
秦子衿也知道当年的事情,见方淮脆弱的姿态,心疼不已,连忙抱住他:“我知道了,筝筝恨那些害死你爹爹的人,想杀了他们。原来你心里一直都这样苦,我太迟钝了,居然现在才明白,对不起。”
方淮低声道:“何必道歉?你不明白也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
秦子衿现在庇护着他,让他衣食无忧,免受欺辱,可以专心修炼,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恩情了。
秦子衿有些气恼:“怎么是你自己的事呢?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当然算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会帮你查出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找出幕后之人,替你杀了他。”
方淮怔怔道:“可是,幕后之人不止一个,此事牵连甚广……”
复仇从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选择了这条路,手上便要沾满鲜血,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连幕后之人的面都见不到,就白白送了性命。
正因如此,方淮从未想过找人陪他走这条死路,他也不觉得有人会愿意。
可秦子衿却坚定地说:“那又如何?如果筝筝一定要做这件事,那我就陪你一起。”
方淮看着他,这也是第一次,他这样认真地注视着秦子衿:“会死的,你不怕吗?”
秦子衿道:“不怕。”
方淮道:“也有可能要杀很多人,和妖兽不同,都是活生生的人,你到现在也没有杀过人吧?”
秦子衿道:“但是你也没杀过人,你甚至连妖兽都没杀过。如果我不替你杀人,让你自己做这些事的话,没查明真相,你就会崩溃的。”
方淮的眼睛又湿润起来,秦子衿说得对,他整日想报仇,实际上连妖兽都不曾杀过,真的太没用了。
秦子衿拥着他的肩膀,吻去他脸上的泪,柔声道:“没关系的,还有我呢。这些脏事都让我来做。筝筝一直都很干净,以后也要一直干净下去,我不会让你手上沾一点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