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扒鸡店的门,莫小则进了邻家糖果店,从怀里掏出七十九个铜子放到柜台上:“伙计,照着这些钱,给来一包什锦的糖果!”
伙计一抬头:“呦,这不是当街卖马的小哥儿吗?我们这儿有各式各样的糕点和蜜饯,现在就给你包上!快把钱收起来,我哪能要你的钱呢,坐坐坐,喝茶。这位小哥儿,我就有一个小问题。”
莫小则心中暗想:“肯定是问我那匹马的事儿”,他点点头说:“问吧。”然后喝了一口茶。
那伙计一边手脚麻利的用黄油纸把各色糕点打包,一边凑过来低声的问了一句:“赵管家的老婆真的和庙里瘸腿的和尚有一腿?”
“噗!”莫小则一口茶水全喷在了伙计身上。他拎起糕点摇着脑袋走出糖果店。
身后的伙计不依不饶的追问:“哎,别走啊,到底有没有一腿啊?”
莫小则溜达到铁匠铺门口,呼延秀还低头跪在原地。莫小则把那包点心递了过去:“饿坏了吧!吃块儿点心。”
呼延秀一抬头看到了莫小则,她的脸上布满了惊喜,缓缓的站起身:“是你!刚才你在中街的所有事我都瞧见了,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莫小则轻叹一声:“唉,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实话告诉你吧,赵管家的老婆和瘸腿的和尚没有苟且之事,那是我胡编的!”
呼延秀臊的满脸通红:“呸!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你那匹马只不过是一匹普通的马,只不过,你娘的灵魂附到了马的身上,所以才通人性,能听懂人话,对不对?”
莫小则如遭雷击一般,手里的糕点掉到了雪地上,他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反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呼延秀脸上的惊喜更浓了,她弯腰捡起糕点:“我看见了啊!你点了灯,然后一个瘦高的鬼影就从你娘身上飘了起来,飘到了马的身上!”
莫小则冲过去捂住呼延秀的嘴:“小声点!你,你真的,真的能看见?”
呼延秀用力掰开莫小则的手:“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我当然能看到了,我从小就能看到!”
莫小则从怀里掏出那锭官银,递给呼延秀:“拿着吧。”
呼延秀吃惊的看着莫小则:“那你怎么办?你娘怎么办?”
“你也看见了,我娘没死,拿去吧”。
呼延秀摇摇头,缓缓的跪了下去:“我不要银子,莫公子,你救救我爹吧,求求你了!”
莫小则拽起了呼延秀,把她拉到屋檐下:“你爹身首异处已然仙去,人死了,天魂地魂都已散去,你在头七那天看见的是你爹的鬼魂,和刚才我娘出窍的人魂不一样,不是我不救,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呼延秀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莫小则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用拇指帮呼延秀拭去眼泪:“别哭了,好好安葬令尊,听你爹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呼延秀抬头想说什么,不远处传来十三婶一声惊喜的喊声:“回来啦,这匹马真的自己回来啦!”
莫小则拍了拍呼延秀的肩膀,把银子放在了她的脚下,转身奔向扒鸡店。
扒鸡店门口,十三婶正在给马饮(yin)水,十三叔用扫炕的笤笊扫去马身上的雪水和泥点,看到莫小则,十三婶笑的合不拢嘴:
“真是好马,自己就找回来了!”
话音刚落,街西头一伙人吆喝着就冲到了店门口,为首的正是赵管家。
莫小则迎了上去:“这不是偷我宝马的赵管家吗?怎么?要改抢啦?”
“谁,……谁偷了!”赵管家一边喘着气一边掏出一个袋子,“我是把马牵回去让我家老爷相看相看,给,五十两。”
莫小则并没伸手接钱,而是蹲下身,在“卖身葬母”的牌子下,重新把碗里的硫磺点燃,蓝色的火苗忽忽悠悠蹿起,刺鼻的气味伴着西北风飘散。
“马,我不卖了!因为就在刚才,我把钱筹齐了。”莫小则头都不回的说。
十三婶赶忙帮腔:“是真的,刚才关少将军路过的时候,给了一百两。”
“不卖了?那可由不得你!来人,把马牵走!”赵官家一挥手,众家丁凑上去拽马的缰绳。
莫小则一皱眉:“你们泫城人办事就这么不讲究吗?马卖不卖我做不了主,这得问我娘!”
“你娘?你娘不是死了吗?”赵管家看了看路边的草席,冲身边一个家丁使了个颜色,家丁凑过去,掀开白布,把手放在莫母鼻下良久,又摸了摸脉门,摇摇头:
“管家,没喘气儿!”
莫小则管也不管,向十三婶一拱手:“十三婶,您给我一坛酒吧!”
“酒有,老头子,去拿酒,拿最好的!”
十三叔抱出来一坛汾酒还有包裹好的一只鸡,都递给了莫小则。
赵管家吩咐家丁:“牵马,走!”
家丁们却无人答话,愣愣的看着莫小则身后,赵管家抬眼一看,草席里的死尸好像在发抖,忽然,草席被“死尸”掀开,死尸坐起身搓着手:“冻死老娘了!”
“诈……诈……诈尸啦!快跑啊!”家丁门四散而逃,赵管家脸色铁青,慢慢往后挪,挪到了十三婶身后,十三婶也胆怯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死尸”慢慢站起,跺跺脚,揉揉惨白的脸,走到丑马前翻身上马。
“驾!”
丑马翻蹄带起雪和泥,一骑绝尘而去。
“又扔下我!”莫小则抱着酒坛子紧追不舍,“娘,等等我,娘……”
十三婶和赵管家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去的背影,直愣愣发呆。
雪已住,天已晚,空中寒星点点。
泫城城西十五里的一座破庙里,炉火烧的正旺,外边虽是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庙内却也暖熏熏的。
母子二人围炉而坐,莫小则把热好的烧鸡递给母亲,莫母却自顾自的大口喝着酒。炉子上的锅里还煲着汤,莫小则把汤盛到碗里,递给母亲:
“娘,灵芝鸡肉汤熬好了,您多喝点。”
莫母接过,吹着气,用调羹慢慢喝着。
莫母年过三旬,脸上虽不施粉黛,却也看得出是美人坯子。与她的美貌不相称的是,她箕坐在木凳上单手持碗豪饮,神情动作颇有关外人士之风。
“娘,我裤子又扯了。”
“一会儿临睡前我给你缝缝。”
“别补了,您那针脚太大,漏风。给我买条新的吧。”
“买个屁,再好的裤子你穿上,末了儿还得烂了,凑合着吧。”
莫小则不言声了,默默地吃着鸡。
“把银子给我。”莫母放下酒碗,伸出手。
莫小则使劲咽下一口鸡肉,瞪大无辜的眼睛翻着自己的口袋:“没银子,今儿马没卖出去,哪来的钱啊?”
“是不是找打?卖鸡的那大婶说了,有个路过的大官,给了你整整一百两,快拿来。”
不等莫小则辩解,莫母直接就开搜。
莫小则一边躲闪一边大喊:“真没有,你手上油脂麻花的,把我褂子弄脏了,哈哈,呀呀,我痒痒肉!”
莫母停手,叉腰瞪着莫小则:“三天不打皮发紧,两天不揍肉难受!跪下,撅屁股!”
莫小则惊恐的看着莫母,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娘,钱被我花了。
“花了?”
“您别急,是这么回事儿,我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人,他说知道那本书的消息!”
刚才为了银子还急赤白脸的莫母,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她摇晃着莫小则的肩膀:“真的?不骗我?”
“我怎么敢呢,那大叔说那本书有两寸来厚,褐色书皮镶金边,里边都是绢布,夜里还能闪闪放光,比夜明珠都亮。书上每一句话都深奥无比,只需要看懂一两行字就能有通天的本事,为了这本书,有人出上万两银子,但是,人本家就是不卖,所以,我觉,我觉得吧……”
莫小则口吐飞沫的讲述,一边讲一边给母亲倒酒,莫母喝着酒,点着头,可慢慢的,莫小则发现母亲脸上的惊喜慢慢消失,换上了愤怒,愤怒里还带着三分绝望。
莫小则背朝母亲跪下,双肘撑地,撅起屁股:“娘,我编不下去了,您下手轻点啊,我看街边真有人卖身葬父,我就把钱给了她了。那姑娘特别可怜,她爹是被冤枉死的。”
“嗯,做的很好,为娘很欣慰,那你早点下去和她爹作伴吧。”
莫母举起一根一尺多长的铁如意,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莫小则使劲收紧了肌肉。
莫母真的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铁如意在空中呼呼生风的落了下来,莫小则使劲咬住嘴唇。
此时,庙门被“啪啪啪”砸的山响:
“有人吗?”
莫小则就地十八滚,铁如意砸了个空。
“娘,来客(音且)了,这顿打先记下,改天您再打!我去开门了啊。”
不等莫母发话,莫小则爬起身跑到庙门,撤下顶门杠,庙门打开,一个少年抱着肩站在门外——来者非他,正是支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