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漠道:“封岩,那你可知道那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封岩摇了摇头道:“愿雪从不肯告诉任何人那个男人是谁,她又怎么会告诉我呢?呵呵……我不知道。事情都过了那么久,再提又有何意义?”
封岩摇头,狠狠地吞下一口酒水,那辛辣的酒水划过他干裂的唇角,一直流淌进他肮脏的衣襟之中。
屠漠一侧微垂的长发挡住了他悲悯的眼神,他看着这个一心求死的封岩叹道:“世事无常,或许你们总有相聚的一日。”
原本早已没了活头的封岩一听这话,不由浑身一震,瞪目看向屠漠,急忙问道:“你……你刚才在说什么?”
屠漠抬头看向了他,低声道:
“当年幽玄狼王命我杀死那个孩子,我于心不忍,便将他放在木盆中让他顺着眉蓝河飘走了。我心想,万物生来,皆是生灵,我没有权利去剥夺他们的生死,就让上天来定夺这个生灵的去留。”
“他是狼族和狐族的结合,究竟上天是否允许这样的孩子存在?倘若上天允许,便让他活下去,倘若上天不容他,那便让他死。封岩,都过了这么多年,如果上天眷顾,说不定那孩子……他还活着。”
封岩不敢置信地看向屠漠,枯萎的双眼突然溢满了泪水,那泪花忍不住滚落而出,豆大的泪水砸落在地,他双膝跪地,来到屠漠面前,颤抖地道:“屠漠……药师……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屠漠缓缓点头,眼神中充满了肯定。
封岩催泪,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然后抬头看向他,喘息困难地道:“多谢屠漠药师!愿苍天保佑,让愿雪的孩子平平安安长大,我……我这一辈子也就再无所求了!”
屠漠看着佝偻着身躯的封岩,眼眶湿润,深吸一口气道:“封岩,你是好人,你一生所求,上苍一定眷顾!”
随着屠漠的离开,天牢的房门又再度被关上了,那一缕缕阳光又被隔绝在了门外。
外面的光明世界,和天牢里面暗无天日的世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封岩又将自己化成了一块岩石,沉浸在这无声的岁月当中。
但这一次,他为愿雪的孩子祈福,希望上苍能够赐予这个孩子活下去的机会,让他成为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
一骥黑骑在草原上驰骋,北野策马而归,藏蓝色的东珠在他胸前左右摇摆,东珠上闪着暗暗蓝光,绿色的孔雀翎在风中打着漩,他漆黑的眼眸,仿佛两颗暗夜中的琉璃,流光暗闪。
红蓝色的方形玉片用绿色的珠子串在一起,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显得格外鲜艳,他微卷的长发肆意飞散,如同草原上肆意吹拂的风。
营帐外看守的狼族侍卫看到北野归来,急忙高呼:“是少主回来了,赶快开门!是少主回来了,赶快开门!”
“少主——”
“少主——”
众人纷纷对他仰目而望,只见他的马背后还扛着一只白毛老虎,众人纷纷瞠目,惊叹道:“少主好身手啊!这只白毛老虎在荻茂大草原作恶多端,我们好些兄弟都被它给咬伤过,几次围剿都没能擒住它,没想到今日竟让少主给猎了来!”
北野微微一笑,然后将白毛老虎扔给他们,高声道:“老虎肉你们拿去分了,这张虎皮留给我,过两天就是义父的寿辰,我要把这张白虎皮送给他当礼物!”
一名年长的士兵上前,取出匕首挖出老虎的一颗牙齿递给他,然后笑道:“少主,拔下猎物的獠牙留作纪念,这是狼族的规矩,这是你的战利品!给——”
北野微微一下,收下了那颗獠牙,然后策马朝着营帐内赶去。
营帐之中,白狼王坐在桌前,桌前铺开一张地图卷轴,他双目微眯,正在聚精会神地打量着那张地图。
那白头高挽的白发如瀑布般朝一侧倾斜,黑色的眉毛如同刀锋,眉头深锁,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义父!”北野叫着走了进来。
白狼王抬起头来,看到北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双目瞪大,眸中带着几分惊喜,那孩子踏着一道光芒就走了进来。
修长挺拔的身躯,身后披着牙白色的斗篷,那高挺的鼻梁,俊朗的眉目,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牙刃不由感到几分欣慰,或许当年自己执意要将这个孩子从孔雀一族带回来,就是因为他的身上有几分自己的影子吧,虽然说是义子,可北野对他来说就跟亲儿子一般。
北野也不负众望,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和幽玄的儿子幽臧也有得一拼,他始终认为,将来他若当上了狼王,那么这个孩子也必定会成为下一任狼王,他会比幽玄的儿子做得更好。
“北野,你这两天去哪儿了?”牙刃问。
白狼王虽然生性凶猛,但在他这个义子面前终究还是有几分慈爱的。
北野笑道:“再过两天就是义父的生日,我记得义父说过,你的王座少张白虎皮,于是我就去给你打了一只白老虎,等你寿辰的时候就送给你做礼物!”
“哈哈哈!好,难得我说过的话你能记在心上。”牙刃深感欣慰。
北野看着牙刃,发现他似乎又苍老了一些,虽然这些年牙刃举旗而立,在世人面前一直都保持他白狼王的威严,给人一种雄霸天下的感觉。
可他毕竟也已经苍老了不少,他的这种苍老是比寻常狼族速度更快的苍老,因为北野知道,牙刃的这种苍老是来自于内心难以释然的悲伤。
究竟这位草原上的白狼王曾经有过什么悲伤,谁也不知道,他似乎早已习惯将悲伤隐藏,示人的只有他的凶残!
无论他多么令人闻风丧胆,他在他眼中依旧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可怜的老者。
北野听到牙刃咳嗽了几声,便将搁在木架上的棉麻大氅取了下来,给他披上,然后柔声道:“义父,这两天换季了,虽然说是暖春,不过你还是要多加注意身体。”
牙刃哈哈一笑道:“你就是太紧张,你义父我身体好得很,不过是昨夜受了点凉,咳咳……所以才会咳嗽了两声而已。”
北野微微一笑,然后道:“你就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让药师给你开药了吗?”
牙刃道:“小事而已,用不着吃药的,晚上咱们父子二人喝两杯,用酒来发发汗,驱驱寒就好了!”
北野点头一笑道:“好,今晚我陪义父喝两杯。”
北野的目光落到了桌面的地图上,然后道:“义父,这是野都的地图,你这是……”
牙刃也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看着地图道:“北野,你也知道义父的心愿,这野都义父是迟早要攻打的。”
北野道:“可是义父,现在还不是时机,如今我们有狐族钳制,倘若我们一旦发兵攻打野都,狐族第一个就会来对付我们,到时候无论是我们,还是幽臧那边都会受创,最终狼族将被整锅歼灭,此事受利益的只有狐族!”
牙刃挥手制止了北野继续说下去,他道:“正因为出于这个顾虑,这些年我才一直隐忍着按兵不动,但是北野,此事不能一拖再拖了。这些年我们白狼城这边也已聚集了大量兵力,是时候和野都一战的了!”
北野知道,收复野都乃是牙刃多年的心愿,这些年他一直不愿意义父和自己的好兄弟交锋,他虽然成为了叛徒,但对幽臧依旧是有情义的,所以,他总是极力在阻止白狼王对野都的攻击。
北野见牙刃态度强硬,便也不再说什么。
他深知白狼王生性多疑,他不想让牙刃认为自己反对他攻打野都,是因为他担心幽臧,如此一来,牙刃以后将不会再信任他。
牙刃道:“北野,攻打野都的时候,我要你做先锋,你愿不愿意?”
北野看向牙刃,他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期许,他不知道这是牙刃在试探自己还是真有攻打野都之意,但此事,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道:“北野愿为义父效命,倘若义父真要攻打野都,北野首当其冲,但是在此之前,北野还是想劝义父三思,此刻攻打野都绝对不是最佳时机!”
牙刃点头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道:“北野,你的担忧义父明白,义父会考虑清楚,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出手的。再过几天就是义父的寿辰了,咱们先不提这个,在此之前,义父想要你陪我去祭拜一下我的夫人和孩子。”
“义父的夫人和……和孩子?”北野一怔,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说牙刃竟然有妻儿。
牙刃带着北野,二人带着祭品,骑着马朝荻茂大草原而去。
此行只有他二人,身后两个随从都没有。
一路上牙刃声色严肃,几乎一言不发,北野被这种沉重的气氛笼罩,也不敢多说一句。
来到一处荒野,眼前立着三个小土坡,上面荒草丛生。
牙刃伸手指着那三个小土坡,道:“北野,那就是我夫人和孩子的坟墓,他们就长眠在此,望着野都的方向。”
北野感到大吃一惊,那三个土坡竟然就是白狼王妻儿的坟墓,上面甚至连墓碑都没有一块,他表示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