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角落的绿色盆栽枝条被风吹动,办公室的门虚虚掩着。半晌后门被推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走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医生陪着笑:“是,您的身体各项指数都很健康,只是体内血晶所呈现的光影比较微弱。详细报告已经发送到您的光网信箱中,您稍后可以进行查阅……”
“我哪有时间去看那些东西。”老人挥了挥手,扭头吩咐道:“小俞,你回去后给我看一看,帮我记着要注意的事项。”
“这就是先生您的养子吗?”医生顺口恭维:“听说有进入路堤指挥官直系舰队的意向?真是一表人才。”
老人回应:“可不是吗?那种恶劣家庭里还能养出小俞这样根正苗红的孩子,简直不可思议。”
单俞弯着眼,露出纯良无害的笑。
能够被保送至帝都第三军校的人并不多,像他这样拥有一个跌宕起伏、足够吸引眼球的背景经历的便更少了。他的身世背景被刻意传开后,如意料中般,很快就有人找上了门。
帝都的慈善家们向来不缺钱供养一个养子养女,更何况只要炒作适当,在他身上投入的金钱都能翻倍赚回来——
从小被酒鬼父亲虐待长大、却依旧自强自立拼命打工学习,最后在获得保送通知书当日父亲“意外”死亡,像是象征着解脱与新生的到来。
这样从悲剧中诞生的励志故事,人们又怎么会不喜欢,怎么会不受触动。
一个装着机械腿的男人从走廊上走过,单俞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想起了另外一个瘸腿的残废。
不知道他最近在哪里流浪呢?
那些生来优越、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天之骄子最终只能趴在地上,被他踩在脚下,看着他这种人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去。
一股电流般的酥麻舒爽感流过他的四肢百骸,单俞随着老人与医生走向电梯,恭顺地微微垂着眼,听着那再虚假不过的恭维与夸耀。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前面的老人稍稍侧开。单俞跟着挪开一步,看见里面出来了两个人。
一个坐着轮椅,一个站在他的身侧。
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那双目光淡漠地划过他,漠不关心地转开。
“小俞,你在发什么愣哪?”
老人的声音响起来,单俞猛地回过神,抬脚踏进电梯。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在身侧攥成拳。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帝都最昂贵的私人医院,没有地位或钱财的人根本无法进入。
学院是他有所掌控的地盘,他可以肆意在那一片小小的天地里占地称王,被学生们追随崇拜,以优越的成绩蒙蔽老师的目光——他可以任意妄为。
但出了那个地方,他掌握的便少之又少。甚至连岑寒的最近动态,都不曾有人跟他提起。
电梯倒影出清晰的人影,旁边的医生一直在偷偷打量他。单俞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按捺下心中油然升起的愤怒不爽。
……
电梯门在身侧合上,千愿陪在崽崽身边,一路向走廊尽头的科室走去。
那位熟悉的医生出来迎接他们,看到千愿时目光顿了一下,却没有多问什么,冲她微微一笑。
千愿指尖挠了挠掌心,带来细微的痒。她抿唇,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发现自己已经在逐渐适应这个游戏中的超现实画风。或许知道这里并非真实,又或许因为使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总之她面对这些与真人别无二样的角色时并不会感到生理性的畏惧与反感。
“按照最开始的计划预测,你的腿应该不会这么快有感觉才对。”
她的思绪被打断,医生招手示意机器人过来,转头对岑寒说:“我们先尝试着确认一下。”
岑寒躺在床上,那个机器人过来,伸手掀开他的裤腿。他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一瞬,又慢慢放松下去。
银白色的机械手臂搭在萎缩的小腿上,那里的线条与肌肉其实比起最开始已经改善许多,但仍旧比普通人的腿要细瘦干瘪。
五根金属手指收缩,医生询问:“有感觉吗?”
“没有。”
手指再次收缩,这次是不同的力道。医生在光脑上做着记录,岑寒下意识看了旁边的她一眼。
目光对上,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旁边的医生恰巧抬起头,看到这副场景后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个有几分促狭的笑。岑寒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轻咳一声:“继续。”
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他终于感受到了细微的痛感。医生在光脑上点了几下:“反应程度极为微弱,但确实是存在的——真是难以置信。来,佩戴好仪器,我再记录几个数据,更改一下之后的复健计划。”
岑寒怔了一下。
医生已经操控着他的床抬高,机器人站在一侧,手中拿着这些天来他已经无比熟悉的装置,要将上面连接着的线管贴在他的头部。
此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咬住口腔内部,思绪尚在混乱中,就看见旁边的她忽然走开,站到窗边,手肘支在窗台上,掌心托着腮。
像是要欣赏外面的风景,但他清楚地明白不是那样。
岑寒睁着眼看着那个方向,直至机器人将装置全都安装完毕,他才终于缓慢地眨了下眼。
“……没关系。”他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懂的话,浅浅吸了口气。
“我不介意。”
沉重的装置以腰带的形式绑在腰间,他撑住床垫,慢慢站了起来。双腿以不自然的姿势向外开叉,不协调地、姿态古怪地站着。
“复健久了,等习惯了之后,姿态就能得到很大的改善。”医生在旁边解释:“现在他只是借助装置获得了重新站立、小步移动的能力,身体还没有再次习惯走路,也尚未彻底掌握装置的控制与使用。”
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千愿转过身,看着重新站起来的崽崽。
——他很高。
怪异的站姿、消瘦的身形,在她的视野中都渐渐淡化,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头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崽崽属于男人的那一面,她站在他的身侧,下巴刚好够到他的肩膀。
……听人说,这好像叫做最萌身高差?
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脑海,又被千愿挥挥手赶走。
从最开始刚进游戏时看见的那个小人——那个在黑暗中独自消沉的小人,到现在站在眼前的他,无数画面在那一瞬间飞掠而过,成就感与满足感将她充盈。
千愿看着眼前的崽,忍不住感慨,也想让他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让他不要那么在意一些其他的事。
于是她张口,毫不掩饰称赞:“崽,你真的好高!”
岑寒:“……”
医生:“……”
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老实干活的机器人抬起头来,额头上的小小显示屏打出了一个象征疑惑的符号。
……她真的很直接奔放,岑寒心想。
其实他很早就察觉到了。她不会顾虑在外人眼中暴露自己与他的关系,不会在意遭受牵连。
那位医生大概是这辈子都没听见过有人将另外一个人称呼成“崽”,眼睛都瞪圆了。但优良的职业素质让他在第一时间稳定了自己的表情,且迅速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找补。
“哈哈哈哈,”他干笑几声,同样大力夸赞,“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还真是有情趣。”
千愿露出了迷惑的神色,岑寒的耳尖又开始悄悄发烫。
他别过脸去,莫名其妙地、可耻地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做完腿部的评测,医生又给他做了一个眼部评估。先前佩戴低劣晶膜而造成的影响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淡化,但只要控制在这个程度,还不至于到不能做手术的恶劣状况。
他示意机器人将抬起的病床放下,“如果你愿意,我们的专家可以尽快给出一份手术方案,你们随时可以开始住院做眼部手术的预前工作。”
旁边的她眼睛“登”一下亮了起来,岑寒沉默几秒,摇了摇头。
“再过一阵子吧。”他如是回答。
欠路叔的债尚未还清,而他是个男人,即便……被她喊做崽崽,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领、领饲养费还债。
做完检查从医院回来后已经是中午时分,这次出行并非在他往常去医院的日子,岑寒没有麻烦路堤的管家多来一趟。
他们是坐公共飞行器过来的。
说是飞行器,但它其实跟飞机并不相似,倒是有点儿像公共汽车。千愿陪着崽崽在站台等候,即便来时已经坐过一次,却仍旧感到新鲜。
站台中并没有什么人,这一片是帝都星内当之无愧的富人区,自然不会有什么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只是在乘上飞行器后,崽崽难免收到了一些乘客打量的视线。
千愿微微侧身,挡住了他的身形。
她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不知道餐厅的门修好了没有。”
顿了顿,又问道:“崽崽,你等下是要继续去雇佣兵酒馆那儿忙吗?我先陪你过去呀。”
洁白色的柔软云层近在眼前,岑寒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了她刚才在外人眼前喊的那一声“崽崽”。
之前在看到网上的言论后刻意回避,但那已经为时过晚,别人仍旧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她的餐厅也已经受到了影响。
……回不回避,好像都无所谓了。
岑寒的视线游移了一下,稍稍摇头。
“不用。”他回答,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眼睛盯着外面漂浮着的云层。
“……你要去哪,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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