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迎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哽咽道:“奴婢没说,奴婢什么都没说!奴婢听到您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猜到这件事兴许和二老爷有关系,想着您没交代奴婢该怎么说,一回来就找到老太太直哭,说有人要杀您和老爷,可那人是谁,奴婢却不知道!”
“松迎,你做得很好!”傅明月这才微微放心了些,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道:“事到如今想必你也猜到了,要害爹爹的人中就有二伯父!你怕吗?若是你害怕,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我差人送你回金陵老家。”
“虽说你父母都没了,可在金陵也有亲戚在的,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原本就打算替你找个好人家的,可如今怕是来不及了……你啊,就别和我一样卷到这浑水当中来……”
“姑娘,奴婢不走!”松迎一听到这话,眼泪落得愈发厉害了。
傅明月紧紧抓着她的手,低声道:“松迎,这其中的凶险你不是不知道,能活一个就多活一个吧!旁人的生死我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可你,我从未将你当成过丫鬟,一直将你当成亲姐姐似的。”
“如今情形有多乱,你不知不知道,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我不忍心看你落得尸首无存的下场,松迎,走吧,就当做是我求你了,若到了最后真的能够安然无恙,我再差人将你接回来好不好?”
她越这样说,松迎的眼泪掉得愈发厉害了,翻来覆去的都是一句话——她不走。
到了最后她更是跪了下来,“姑娘,老爷将奴婢买下来的时候,花了三十两银子!可能对您来说这三十两两银子不算什么,可那个时候奴婢的娘亲刚过世,连下葬的银子都没有。”
“老爷不仅差人替奴婢的娘亲张罗丧事,更是给了奴婢银子,奴婢知道,在金陵像奴婢那个年岁的小丫头顶天了值十两银子……从那之后,奴婢就打算将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命根直,只要您一声吩咐,要奴婢做什么都呈。”
“别说您这个时候有危险了,就算是没有危险,奴婢也不能走啊!奴婢要一辈子都陪着您,哪儿都不去!”
看她哭的梨花带雨,傅明月只能点点头,“好!好!我答应你,你先起来!”
主仆两人皆是红了眼眶。
傅明月劝了她一会儿,松迎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等着哭完了,松迎这才问道:“姑娘为何不将二老爷谋害老爷的事情告诉老太太?老太太是二老爷的娘,老太太的话,二老爷总归是会听几句的?”
“更何况老爷也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总不会眼睁睁去看着二老爷害老爷!”
“松迎,这一次你想错了!”傅明月摇摇头,松迎这个人老实敦厚,不知道身在世家有很多东西却比血缘重要的很,比如权势与**,“首先这件事情,二老爷已经做下了,早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在二老爷和爹爹之间,老太太只能选择一个,你觉得老太太会选谁?”
“开弓已没有了回头的箭,想必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算计好了,岂能是这个时候说收手就收手的?而且从始至终,这件事上二老爷只是个小角色,根本就不是主谋,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到了如今咱们还不知道了!”
“所以啊这件事情能靠的只有我自己,当务之急,不管他们想给爹爹安个什么名头都好,总归要先将爹爹找到了再说!”
松迎似懂非懂点点头,就说要伺候傅明月歇一歇。
这个时候,傅明月哪里睡得着啊,只一个人坐在书房发呆。
她坐的这个位置刚好靠窗,一扭头就能看见傅德文亲手种在墙角的那几株文竹,文竹长势喜人,不像是牡丹和芍药那般金贵,下了几天的大雨花丛便不成样子了。
文竹也就下雨的那几天有些怏怏的,天一放晴,好像蹿得更高了。
她看着那几株文竹发呆,不知道坐了多久,感觉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外头传来了松迎的声音,“姑娘,二老爷回来了,说请您去存善堂一趟了!”
傅二老爷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傅明月一点都不慌,她有什么可慌的?这做了坏事的人都没慌,她凭什么要慌?
松迎找人给傅明月做了一副简易的拐杖,傅明月就这样一瘸一拐的去了存善堂。
等着她到存善堂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傅老太太坐在上首,依旧是一脸着急,傅二老爷却比傅明月想象的沉稳多了,眉目之间依旧看不出什么来。
傅明月不动声色的上前给傅老太太、傅二老爷行礼请安,傅老太太冲她挥挥手,转头看向傅二老爷,“老二,明月来了,你有什么话问她就是了!”
一副失了主心骨的模样!
傅明月心中微微踏实了些,若傅德文此时已经死了,只怕这个时候傅二老爷正与他背后的人商量怎么秘密处置她了吧,毕竟唯有死人不会乱说话!
看样子,傅德文没死!
傅二老爷冷冰冰的盯着她看,恨不得想在她脸上看出个窟窿来,“明月,你将今日的事告诉我,一句话都不要漏下!”
神色很是严肃。
傅明月倒也没瞒着,一字一句都说了,不过省去了她威胁那些黑衣人的话,她就是个傻子也不会将那些话说出来的,末了,她更是道:“……二伯父,您救救爹爹啊!您救救他啊!”
想着今日的事,她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傅二老爷又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淡淡道:“明月,你别着急!你父亲总会找到的!”
其实傅二老爷也是刚回来不久,他刚才才去见过王一惟了,没想到王一惟派出去了二十个暗卫,到最后只活着回来了一个。
傅二老爷和王一惟一致觉得这个暗卫也是那群人故意放回来的,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暗卫也说了,那些人身手了得,当时他们见着情形不对,想着快刀斩乱麻,分出三个人来想着去解决傅德文,谁知道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的人就全死了。
也包括派出去追杀傅德文的那三个人!
这身手是何其了得啊!
只是那些人是谁?活下来的那个暗卫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傅明月区区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看穿他们的算计?
他与王一惟商量了很久,他的意思是傅明月没有这个心计和城府,阖府上下的恶人都知道傅明月骄纵无知,甚至连傅德文都说过他的女儿是朵娇花儿,这样的丫头,能知道什么?
他觉得是那暗卫在说谎,别人在养暗卫,王一惟也有样学样,可养出来的暗卫养成了什么样子?连三个人都解决不了,他觉得是那暗卫见着人没解决,怕王一惟责怪,所以才扯谎的。
毕竟按照他们计算的时间,就算是如来佛祖下凡,这些暗卫解决傅明月他们几个的时间也是绰绰有余了。
王一惟却对自己的人极有信心,到了最后,这两人闹得是不欢而散。
如今他看着傅明月抽抽噎噎的样子,更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好了,明月,别哭了,我听你祖母说了,说是齐家二少爷送你回来的,你怎么会碰到齐家二少爷?”
文官做事儿向来讲究“缜密”二字,当时他们就吩咐下去了,说是人一解决完了就立刻回来复命,他们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那些暗卫回来就晓得已经出事了,再派出去另一队暗卫出去,没想到只找到了傅明月。
关键是,傅明月还是和齐柏文在一起,若想杀了傅明月,就得首先解决了齐柏文,他和王一惟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所以这才有了傅明月的安然归来。
傅明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般巧的,就刚好碰上了齐家少爷……”那地方实在是偏僻。
傅二老爷陷入了沉思之中,只觉得整件事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操纵着似的。
此时此刻齐家书房内,齐阁老也问出了一样的问题,“……听你祖母说你今日做了一件善事,救了傅家的七姑娘和她身边的丫鬟,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这书房内延续了齐阁老一向喜欢的装修风格,处处质朴且透着典雅。
对于自己这个几个孙子,齐阁老都是一手教养着长大的,深知唯有子孙有出息了,齐家才能生生不息。
所以在自己这个当次辅的祖父跟前,齐柏文也是一点都不拘束,“祖父,说出来怕是您都不会相信的!”
“原本今日我打算去城郊看看,之前听说过城郊的流民多,仗势欺人的人也多,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那边看看也好!可谁知道刚出了城门,就一个小姑娘找到我递给了我一封信!”
“我将信打开一看,说是三里路外的杏花坡有人要谋杀朝廷命官,我当时只觉得不对劲,觉得有人在恶作剧,可看那字写得方方正正、刚劲有力,又不像是儿戏,就问前来送信的小姑娘给她信的人是谁以及这个小姑娘的来历。”
“那小姑娘也是流民,爹娘在来京城的路上死了,原本是想要进京投靠亲戚的,可现在京城只能出不能进,和祖母两人没地方去……她还说她今早上在外头找吃的,一个陌生男子将信递给她的,她不认得那个人。”
“可那个人说要她这等着一个身穿藏蓝色直裰的、身后跟着随从的人,那不就是我吗?那小姑娘还说那个人还给了她十两银子,小姑娘将手摊开一看,果然是有十两银子!”
“这十两银子在如今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他知道我今日穿的什么衣裳,只怕早就算计好的!”
“我想着反正都到了这一步,去看看也无妨,带着人就过去了!”
“谁知道到了杏花坡的时候见着到处都尸首,起码有二十人,一个个还身着黑衣,像是准备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其中还有一个车夫死在马车上了,只是那朝廷命官却不见了踪影!”
“我当时一想说不准是他侥幸逃脱了,亲自带人去找,谁知道了那朝廷命官没找到,却找到了他的女儿和他女儿身边的丫鬟,找了一圈又一圈,人还是没找到,只好先将他女儿,也就是傅家七姑娘和傅家七姑娘身边的丫鬟送回来了。”
“祖父您说说,这青天白日的,谁敢有这样大的胆子谋杀朝廷命官?”
齐阁老只觉得脑袋疼,偏偏在齐柏文面前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敷衍道:“兴许是傅大人的仇家吧!想着如今是乱世,此时不动手,以后怕是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齐博文摇摇头,分析道:“按理说不会!今日我也出去打听过了,这傅大人与乐善好施,性子好的很。”
“更何况他才从金陵来京城,哪里会有什么仇家?就算真的在朝堂之上和谁有口角,哪里就要到这个地步,要杀人灭口了?”
“祖父您说,这件事会不会和户部丢失米粮一案有关系?”
齐阁老眉心一跳,几个孙儿中,他最看重的就是齐柏文了,只觉得齐柏文行为处事最像他,所以对齐柏文的教导也最为用心,只是没想到齐柏文能算到这一步来。
原先他总觉得齐柏文看待问题不够细致、不够长远,如今却嫌弃齐柏文太聪明了些,当即眉头一皱,“怎么会?就算是真的要谋杀,也该找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杀了傅大人!”
“杏花坡哪里是动手的好地方?杀了傅大人不说,还想杀了傅大人的女儿和随从,是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吗?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些,需要再历练一些!”
齐柏文微微颔首,可旋即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摇头,“不,祖父,话也不能这样说!您说要是有人杀了傅大人他们几个,将他们尸首焚烧或是推下山崖,借口他们是自尽身亡,您说旁人会不会相信了“”
“而且那杏花坡本就地方偏辟,近几日大雨连绵不绝,那一段路更是难走的很,有谁会去那里?若换成是我,我就会选择在那个地方动手的!”
“若真的这样说好像也有些道理!”齐阁老看了齐柏文一眼,也没有心情再去说话了。
齐柏文不愧是他一手教大的孙儿,才学和心智都是一等一的!
齐柏文见着齐阁老不说话,又问了一遍,“祖父,您说有没有这个可能性?会不会傅大人这事儿与户部米粮丢失案有关?”
齐阁老点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傅大人也还没有找到,切莫乱言,当心扰乱了民心!”
“这话我也就当着您的面说说罢了,哪里会和旁人说?”齐柏文是个心地善良的,如今只长长叹了口气,“可怜那傅家七姑娘,小小年纪没了娘,如今父亲也下落不明,也难怪她性子那般骄纵孤僻了。”
在方才回来之前,王一维也是见过齐阁老一面的,王一惟不敢有半点隐瞒,将自己的想法和傅二老爷的想法都如实相告。
此时,齐阁老不免多问了一句,“你送傅家七姑娘回去的时候,傅家七姑娘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
齐柏文想了想,原本是打算和自己祖父好好说道说道的,可旋即一想,他这个祖父向来深明大义,讲究仁义礼德,不喜欢他们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特别还说一个是孤苦伶仃姑娘的坏话。
想了想,他才道:“倒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就是这傅家七姑娘的性子……有些奇怪,有些孤僻,不大碍说话,我和她说上好几句话,她也就不咸不淡的应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瞧不起人了!”
这和傅二老爷的说辞好像是一样,说那位傅家七姑娘性子很是骄纵,凡事都是随着她性子来。
如此这样一说,傅二老爷的话好像是真的了!
齐阁老也比较偏向于傅二老爷的说辞,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姑娘又能有多大的见识?
可见王一惟教出来的人,也不怎么样!
如今天色已晚,齐阁老只觉得身心俱疲,却还不忘叮嘱孙儿几句,“你啊心肠好是好事,可凡事却要量力而行,今日冒冒然去杏花坡,难道就没想过若真的遇上歹人,就你带的那几个人简直就是送死,也就是你运气好,逃过了一劫!”
“以后碰上什么事得三思,若碰上什么拿不准主意的事儿,只管去告诉你父亲,或者来告诉我都成!”
齐柏文忙应了一声是,说实话,当时在杏花坡的时候倒是觉得没什么,可如今回来了想起那横在杏花坡的二十多具尸首,只觉得有些后怕。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齐阁老、傅二老爷、王一惟已经傅明月,谁都是一夜无眠。
等着第二天一大早,傅二娘就匆匆赶了过来,见着傅明月一脸憔悴,想要开口安慰,却也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才好。
在这个家里头,傅明月能相信的也就是傅二娘了,将自己的猜测和傅二娘说了。
饶是傅二娘知道自己的父亲心狠手辣,却也没想过傅二老爷会狠毒到这个地步,“阿囡,你确定?我才想那些暗卫兴许也不知道什么,说白了,他们就是个杀手,主子叫他们杀谁,他们就去杀谁!”
“可有一点我能确定,他们背后的主子肯定是王一惟他们一伙人,要不然怎么会在我说了他们几个的名号之后会迟疑不决?”傅明月苦笑一声,低声道:“他们是替人办事,却也怕上头的主子怪罪下来牵连到他们身上了。”
傅二娘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如今这个情况下不是分析背后那伙人是谁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四叔才是最要紧的事。
一天一夜过去了,傅德文还是没有找到。
傅家长房老太太在傍晚的时候过来了一趟,这几年来傅家长房老太太腿脚不好,特别是到了夏日雨季,腿脚疼的厉害,如今走路需拄拐杖,一看到傅明月,她就道:“明月丫头啊,今日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东西?昨日我与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傅家长房老太太平素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有些严肃的。
她这话一出,念星忙跑到大厨房端了些饭菜过来了。
傅家长房老太太盯着她吃饭,像是在盯犯人似的。
傅明月食不知味,吃了小半碗饭实在是吃不下了,“伯祖母,我……”
傅家长房老太太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实在是吃不下就别吃了吧,要厨房那边炖着补汤,多喝些补汤养养也是好的!”
顿了顿,她更是道:“你父亲那儿,也有点消息了!”
傅明月顿时坐直了身子,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傅家长房老太太缓缓道:“昨儿我派出去的人没有找到你父亲,根据你的描述,在路上发现了血迹,那血迹蜿蜒,恰好是你说的你们逃走的方向……在不远处更是找到了一支被拔出来的毒箭,那毒箭上头带着暗灰色的麻纱布。”
麻纱布属棉麻材质,极透气,最适合在夏天穿了,可价格昂贵,一般人家是穿不起的。
傅明月一愣,昨日傅德文穿的就是暗灰色的直裰,用的就是麻纱布。
她的眼眶一红。
只想起来他们趁乱逃走的时候被那些黑衣人发现了,当时就有人朝他们放箭,傅德文在她身后挡了一下的,当时她没有留意,从那之后,傅德文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怕是再有人放箭伤了她把!
怪不得,怪不得昨日傅德文越跑越慢,她还忍不住催傅德文快些!
眼泪珠子又簌簌落下来!
傅明月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两日眼泪珠子像是不要钱似的,除了哭她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傅家长房老太太掏了帕子替她擦眼泪,“如今虽没什么好消息,可万幸的是咱们并没有找到你父亲的尸首,说不准他被人救了了?明月,凡事要往好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