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了刻骨海岸,朝着西边的蟒桥前进。
在半路上,他们看到了那个德玛西亚人。
他包在一块帆布里,吊在一根歪脖子桅杆上,像一个裹着尸布的吊死鬼,身下一地狼藉,木头片子和碎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厄运小姐不禁抬头往高处看去,想搞清楚这人究竟是从多高的地方掉下来的。
反正很高就对了。
而他居然还活着,简直就是奇迹。
厄运小姐把手枪平举在眼前,李维却摇头制止了她。
“如果你杀了他,恐怕就会出现一个十分恐怖的亡灵。”
“你认识他?”
“可以这么说。”李维点了点头。“他的枪对亡灵有巨大的杀伤力。”
李维将短剑刺进帆布,然后竖着向下划开一道口子,那个面容冷硬愁苦的德玛西亚男子滚到了卵石地面上。
他猛抽了一口气,然后艰难的爬了起来,困惑地打量着四周。
“是你们救了我。”他说,同时脸上的愁苦之色更加深刻了。
他握着一对手枪,黄铜颜色的金属箍着几块像是刻石似的东西。
厄运小姐从来没在母亲的制枪台上见过类似的武器。
“我叫李维,你的命很大,如果不是帆布...”李维伸出手对他致意。
“我叫卢锡安。”他谨慎地握住了李维的手。
卢锡安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广场的边缘,手指一直在手枪柄上弹动。
李维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卢锡安摇摇头:“不必了。那片雾里有一个幽灵在等着我。他们叫他魂锁典狱长,锤石。我要送他一死。”
他的眼角皱了起来。
厄运小姐认得那种表情——那是自从母亲死后,她自己脸上一直挂着的表情。
“他杀了你的人,对吗?”
卢锡安缓缓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让在场的众人更加疑惑了。
李维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你跟你已经跟锤石交过手了,结果也显而易见。如果你依然坚持去寻找他的话,我保你活不过今晚。
也许对你来说是求仁得仁,但被锤石所禁锢的魂灵,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的。”
卢锡安有些惊异的看着李维,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知道这么多信息。
然后他的眼睛轻轻地垂了下来。
李维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小盒。
不知是他的幻觉,还是雾气作祟,挂盒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跟我们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一下,明早你再出发。”厄运小姐在一旁劝说。
“安全?这城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吗?”卢锡安问。
“那你就要问他了。”她看向身旁的李维。
厄运小姐觉得,如果这个怪人真的像李维所说的那样有对付亡灵的办法,她是很欢迎的。
但如果他真的要一心求死的话,就随他去吧。
卢锡安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雾气涌来三回,每一次都带走了一个倒霉的灵魂。
怨念的厉笑仿佛生锈的刀片刮在磨石上,回荡在建筑之间。
成排的食腐鸟聚在房顶上嘎嘎乱叫,想在月亮还没下山前饱餐一顿鲜肉。
黑暗中有一些幽幽的光点,像是沼泽里引人上当的鬼火。
“别看他们。”李维说。
但他的警告还是晚了一点。
一对夫妇循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看见的光源跳下了悬崖。
厄运小姐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的儿子不到一年前死于海瘟。
另一个男的把手上的铁钩剜进了自己的喉咙,他的同伴完全来不及阻止。
还有一个人干脆在雾气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等他们终于抵达蟒桥的时候,人数已经不足一打了。
厄运小姐心里很复杂,她告诉过他们不要跟来的。
但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只想安稳生活,大可以躲在门窗禁闭的屋子里,或是藏在稀奇古怪的浮雕后,捏着胡子女士的护身符和一切保佑心安的玩意儿放肆祈祷。
可在蚀魂夜,那样也并不安全。
他们一路过来,见到了无数被撞开的房屋。
窗格粉碎,大门摇摇欲坠地吊在皮绳上。
厄运小姐只盯着前方,尽量不去注意那些冰冷尸体怨憎的眼神,以及残留的恐惧。
经过一户人家门前时,他们看见里面只剩下尸体冷硬的一家老小。
温馨的小屋如今变成了一座座藏骨所。“黑雾会得到报应的。”雷文说。
她看着这些逆来顺受的死者,心中莫名地愤怒。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归根结底,她也只能同意他的说法。
桥对面有一座建筑的轮廓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建筑端坐在悬崖上一个火山口状的坑里,看起来就像是山顶被巨型海兽生生咬下了一块。
那些诡谲的弧线令它看起来似乎无时不在运动,仿佛某一天它就会连根拔起,跑去另外的地方落脚。
弯曲的尖顶伸向空中,就是像是独角鲸的长牙。
顶端有一个螺旋形的标志,与厄运小姐脖子上的挂饰一模一样。
标志周围环着一圈微光,所照之处黑暗便退到一侧。
“那是什么地方?”卢锡安问。
“胡子女士的神庙,娜伽卡波洛丝的宫邸。”
李维解释道。
“安全吗?”
“好过留在外面过夜。”
卢锡安点点头,与大家一起走上蟒桥。
与桥头的庙宇类似,蟒桥名符其实地蜿蜒曲折。
桥面并不对称,两侧的栏杆造型也像是推挤向前的波浪。
雷文停在破败的扶手边向下看去。
“一年比一年高。”他说。
厄运小姐不太情愿地走过去,跟他一起张望。
鼠镇还有几处码头已经彻底没在黑雾里了,平日密如蛛网的装货平台半点都看不见。
雾气的触须渗进了城中腹地,比尔吉沃特正在窒息。
惨叫断断续续地传来,每一声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终结,也意味着死者的大军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雷文耸肩说道:“过不了几年,比尔吉沃特就全归黑雾了。”
“几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厄运小姐说。
然而李维和卢锡安的脚步却猛地停了下来。
“恐怕我们得暂时在这里分开了。”李维的语气十分凝重。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焦急,不由得转过身去。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漂浮着两团翻滚的巨大黑雾,其中一个裹在一身漆黑的法袍中,外面缠着带钩的锁链。
幽魂的身体透出病恹恹的绿光,没有生气的手中提着一盏摇晃的灯笼。
另一团黑雾中隐约可见一个英俊的苍白男子坐在残破焦黑的王座上,头上带着一顶幽灵王冠。
厄运小姐感到彻骨的恐惧,甚至比当年她看着母亲死去、面对凶手的枪手时还要恐惧。
李维手中幽光浮现,眼中满是冰冷的战意。
“佛耶戈。”他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