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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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觉得张佳韵说得这番话让他太疼了,她即便这副模样了,都还在担心他,担心他会愧疚。

“我……”张景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张佳韵闭上眼睛,缓缓说:“景景,我知道你和简岷的事,可我接受不了,只能装作不知道,就好像可以假装……没有这事一样。”说完她沉默了。

张景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人抓烂了,他知道阿婆在等什么,等他道歉,等他说一声我错了,可他只是喜欢简岷而已,喜欢简岷怎么会是一件错事呢?他唯一做错的就是为了简岷伤害阿婆。

他什么都不敢说,他不愿意否定自己的感情,又不想刺激老太太,只能跪坐在床边。

良久,张佳韵说道:“景景你出去吧。”

张景眼泪落在手上,步履虚浮的离开了病房,阿婆对他失望了,他让最爱他的人失望了。

冯烨安排了护工照顾老太太。

张佳韵的身体每天都有好转,医生说幸而送来及时,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安心在医院养着,不能再受刺激了。

张景每日都在病房外徘徊,期望张佳韵能再叫他一次,只是自从那天开始,阿婆就好像不愿见他了。

心疼够了就麻木了,只要阿婆没有生命危险,哪怕她再也不管他,他也心甘情愿。

简岷将工作的事交给陈助,一直在这里陪着张景,生怕他不好好吃饭,再糟践自己。张景怕耽误他工作,劝过他好几次,对方都拒绝了。

张佳韵再叫张景进病房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护工将病床摇起来就走了,还替两人关上了门。

老太太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张景局促地站在门边,不敢打扰她。

张佳韵回过头看他,脸上带着些笑:“怎么那副模样?过来坐吧。”

张景这才坐到床边,像极了做错事的小朋友,在等待着家长的宣判。

两人沉默半天,还是张佳韵打破沉默,她道:“景景,我原来总是想,你从小到大身边就没什么人,只有我和轩轩……可是轩轩总会离开的,他以后也得娶妻生子,他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我有一天也走了……你的身边就没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想想,就觉得死亡太可怕了,我不想死,还想再多陪你几年,一直陪到你成家立业,到那时,你有个爱你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这样我就可以安心离开。可是小简出现了,我知道我永远都等不到那天了。”

“你脾气那么倔,认定的事就不会再改,你喜欢简岷,哪怕他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去喜欢别人,更不会听我的话,去结婚去生孩子,这些阿婆都知道。”

“可是我怕啊……”张佳韵说着眼泪落了下来,她伸手抓住张景的指尖,轻声问,“你可以爱他一辈子,他可以吗?他处在那个位置,什么样的人见不到,你对他来说算什么?”

“他喜欢你会撒娇,人可爱,可你不能一辈子如此,人总会长大,到了那天呢?他可以找个像你一样的小男孩,抽身离开,你怎么办?我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你的世界永远那么小,只能装得下两三个人,把他们当命,可这两三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啊。”

“哥哥不会的。”张景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相信简岷,比相信自己都相信简岷,这个世界,哥哥和阿婆一样爱他。

张佳韵也笑了,笑得很难看,“可我不相信。你与他,不仅门不当户不对,甚至连性别都不合适……你遇见他遇见的太早了,沉溺他的宠爱之中,无法自拔,他可以给你一切,也可以毫无征兆地收走这一切,你能做什么?就只能和我说一句他不会吗。”

“听阿婆的话,趁他还喜欢你,和他断了吧,总好过有一天,他把你养废了,再一脚将你踢开,这样,你受得来吗?”张佳韵只稍稍不理他,景景就能难受得死去活来,倘若简岷有天对他视而不见,那景景当如何,“你说我总是在你开心的时候泼你凉水,可我宁愿在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推你一把让你摔跤,知道疼,也好过你未来不知小心谨慎,摔得头破血流。”

原本她不想阻挠两人,只是这次大病一场,让她后怕,倘若她真得出事,景景的支柱塌了一块,他势必会把所有的爱倾注在简岷身上。等到哪天小简倦了,选择离开,景景会崩溃的,倘若她现在走了,景景还有简岷陪着,简岷离开了,景景身边又有谁呢?

“我一直……为了他成为更好的人,他没有养废我,我好好学习,不断努力,哪怕做不到与他比肩而立,我也在一步步向前,总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小。阿婆我没有依附他,真的,他都可以相信我,您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张景第一次觉得他的言语太过苍白,他的爱那么浓烈,用话语描绘不来三分,“我做不到……做不到离开他,更做不到不喜欢他。”

“你不是要出国了吗?”张佳韵伸手摸了摸他脸颊,温柔地说。

张景眼睛有些湿润,他摇摇头:“我暂时不走了,没看到您好起来,我哪也不去。”

“医生说我再养两个月就好了,你不必担心我。既然你不愿和他断,阿婆不勉强你,可我想让你答应我,出国这几年你别再见他了,好吗?只要熬过这几年,他若心里还有你,你们该当如何就如何,阿婆再也不会阻拦你们?”张佳韵有些哽咽,这是她能做到最大的退步,五年时间足够考验简岷对景景的心意,倘若他在这五年中,当真没有过别人,心心念念着景景,那小简就是认真的。

张景猛地瞪大眼睛,声音发颤,“这和与他断掉有什么区别?”五年不相见,他怎么好让简岷等他一个五年,是他的过错,为什么要去耽搁哥哥的五年?他一去五年,回来以后怎么有脸对简岷说,我回来了,我们还在一起吧,这算什么?!

张佳韵疲惫地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你说过你相信他,只是不见面而已,你们的感情就不在了吗?”

张景突然觉得这样阿婆太陌生了,他哑声说:“您分明是强词夺理,感情在又如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却为了您的考验,对他不理不睬五年,这样对他不公平,哥哥也会疼的。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可以向您撒娇,向他撒娇,他没有!他只有在我这里才可以得到片刻的喘息,您却让我这么伤害他,您不可以这样。”

张景有些哽咽,他怎么可以那么对简岷,哥哥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张佳韵痛心地说:“你不愿伤害他,那阿婆呢?我装傻装了两年,现在我不愿再装了,阿婆只求你这一件事,你都做不到吗?不是让你和他断,只是五年不见面……他如果真的能抵挡得了外界的诱惑,回来后阿婆再也不会阻拦你们。这样都不行吗?”

张景哭着问:“我怎么告诉他?哥哥你等我一个五年吧,我们不联系不见面,如果五年后我们还相爱我就继续和你在一起?阿婆,这是无耻!”他不会让简岷等他一个五年,倘若他真的开口,他也会让简岷别再等了,因为他不配,是他先喜欢上的简岷,遇事以后他就放弃哥哥,他有什么脸说喜欢简岷?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为什么啊……他真的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你相信他好不好?他对我很好,就像您对我一样好,您相信他一次……退十万步讲,真的有一天他不喜欢我了,那又如何,那是我该承受的痛,可是您不能为了以后剥夺我现在喜欢他的权利。”

“景景!”张佳韵用干枯的手紧紧抓住张景,“阿婆只是想你变的独立,你在他身边,在我身边,永远都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一个人出国,也还不够吗?只希望回国的时候看看您看看他,这样不行吗?”为什么要让他五年不见哥哥。“我二十年来所拥有的爱屈指可数,为什么非要我放弃他?为什么啊?!”张景哭着质问。

“小简如今对你如何,你比我清楚,衣服,项链,车……”张佳韵偏过脸去,心里很是不忍,但想到章梦瑶说的“包养”二字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小简和景景是在谈恋爱,可是地位悬殊,在外人看来那和包养有什么区别?她一直希望景景能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是别人的附庸,然而现在呢……

“你又给过他什么?”

张佳韵的质问让张景耳朵嗡嗡作响,他满眼的难以置信,他最亲最爱的人就这么想他吗?

“离开他是为了更好的成长,你待在他身边一天,你就一天没法儿长大。”

长大?张景觉得这两个字就像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头,阿婆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景景你大了,不要总是撒娇,景景你要学会长大,不能总依赖阿婆……

他低下头随意拿手抹了把眼泪,轻声说:“我七岁的时候,每周都会在两城之间奔波,您知道吗?每个周日下午,你把我送上车,我就坐着哭两个小时,从淮城一路哭到江城,明明是同样的一条路,一来一去对于我而言却天差地别。那个家太陌生了,我做梦都想您在我身边,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不是在家,我一直哭到早上。”

“后来我长大了些,终于不会再为离开家哭了,您又觉得我太粘着您,总想把我往外推。我知道,您是想我有自己的世界,不想绊着我,可在您身边,我才会开心啊。成年以后,您以我是成年人不该总向您撒娇为由,时不时冷着我……可小时候,您明明告诉我,不可以总哭,哭多了就会变成苦的,我要多撒娇,多笑,这样才可以一直甜甜的。这话我记住了,可您却忘了。”

“您一直想我长大,可我究竟长到多大,您才满意呢?”张景越说越激动,眼泪汹涌,他嗓音沙哑,哭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他究竟得长到多大啊?

张佳韵听得泪流满面,她一遍遍地问:“景景你在怪我是不是?其实你一直都在怪我,我是不是不该醒过来?我……”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景景的责怪,“我当真该死啊。”

最后一句话一刀剜在张景心上,他如遭雷击,遍体生寒,他在做什么?!他居然和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阿婆争论不休,用这等言语刺激阿婆,他真是……罪大恶极啊。

张景连连摇头,给她擦眼泪:“不,不是!阿婆我错了,我没有怪您,我刚才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得足够大了,您可不可以让我休息休息,在您面前一直做个孩子。”

老太太泣不成声,喃喃:“景景……阿婆对不起你。”

张景真的怕她再出事,那样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死一万次都不足够。

眼看老太太哭得背过气,张景连忙说:“阿婆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了好不好?您好好休息!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张佳韵情绪起起伏伏,很是疲惫,被张景顺气顺了会情绪才逐渐稳定,她点点头,哑声说:“你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张景失魂落魄站起身,朝房门走去,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简岷,他怔怔地看着对方,哥哥的脸色那么严肃,他一定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带上房门站了好半天,嘴巴一张一合,他太没用了,嘴上说着爱简岷,却让他受这种委屈。

“哥哥……你回去休息休息吧。”张景努力挤出一个笑,伸手揉简岷的眼角,“眼睛都红了。”

他看着简岷,对方眉眼里都是疲倦,一定是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心疼地问:“哥哥,我是不是让你觉得累了?”陈助曾经说过,简岷在他这里能得到喘息,他是简岷的避风港,可现在他却成了简岷压力的来源,“我让你累了。”

简岷看他强压情绪哄自己的模样,心疼得要命,抓住他的手,温声说:“景景,我没事,是你太累了。你回家好好睡一觉,这里有我呢。”

张景不敢让他面对老太太,担心阿婆会对他说难听的话,连忙摇头:“我没事,我不累。”

简岷怕他撑不下去,脸色严肃:“景景,听话。”简岷下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他让张景回去休息,对方绝拗不过他。

张景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简岷目送着他离开,上前敲敲房门,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张佳韵连忙擦擦眼角的泪水,假装镇定:“进来吧。”

简岷关上房门,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您真觉得那样做是为他好吗?”他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您这么做,无非是让他提前吃苦头,一些没必要吃的苦。等他尝够了,麻木了,对痛苦不再敏感,就可以当作他不会再痛了吗?”

“他内心较之同龄人成熟太多,只想在爱的人面前歇一歇,您连这点权利都要剥夺吗?我也想问,他究竟成长到什么样子您才满意呢?把他一个人扔在国外,这样您真的放心?您可以不喜欢我,只是您不能因为不喜欢我就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简先生,”张佳韵看向他,反问,“您是在质疑我做错了吗?”

从小简到简先生,简岷知道,他和老太太之间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您没错,您只是认为,景景除了自己谁都不应该依靠,茕茕孑立,孤身一人,而我,却想成为他的依靠。”老太太本身是为景景好,只是不代表这条路好走。

“景景十三岁遇到我,从他十六岁起我就陪在他身边,过了今年八月,他就二十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有颗少年之心。您逼着他成长,我只想好好护着他,陪他慢慢长大。哪怕他长到三十岁,四十岁,在我面前他能笑得像个孩子就够了。”

“还有一点您说错了,景景就是景景,谁都不能代替他,他还有您,我只有他了。”

“简先生……”张佳韵深吸一口气,“我累了,你出去吧。”

简岷临走之前说道:“我从未见过谁能和景景一样,明明苦难相伴,笑起来却像是从蜜罐里泡大的。”

他轻轻关上门,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顺着门缝儿溜出,钻进他耳朵里。

简岷跟护工仔细交代了几句,准备回去看看张景。

他开车去了老太太家,远远就留意到门口没有景景的车,简岷眉头微皱,立马打电话给他,那边没接。

赵姨见他过来,忙问:“小景还在医院吗?”

简岷心揪起来,景景没回来……

章梦瑶这段时间过得格外痛苦,睡也睡不好,冯烨已经很久没回来了,阿姨也不会留宿,房间空得可怕,

她总是做梦,一会儿梦到老太太血肉模糊的脸,一会儿梦到小时候装神弄鬼的张景,惊出一身汗。

实在熬不住了,只好收拾行李回章家住几晚,可她择床,夜里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日渐憔悴。

这天晚饭,她也清楚留在母亲家没什么效果,索性也不再多待,收拾行李决定回家。

她下了出租车,还没进小区,突然听到喇叭声,下意识寻声看去,只见一辆跑车飞速朝她驶来,章梦瑶吓得尖叫起来,车子差一点就撞到她了,好在司机猛打了下方向盘,跑车擦着她衣角过去了。

章梦瑶吓得跌坐在地上,衣服被汗打湿,她大口大口喘气,沉浸在刚才的惊心动魄无法自拔。

跑车驶出一段距离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刹车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刺耳。

章梦瑶惊魂未定,一个阴影挡住了路灯,她面前暗了下来。那人蹲在了她面前,天色有些昏暗,不过她不可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她的脸扭曲起来,上下牙打颤,“张,张景……”

张景眼神儿锐利,他捏住章梦瑶的肩膀,“扶”着人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妈妈,您还好吧。”

章梦瑶被他捏得肩膀发疼,磕磕绊绊说道:“张,张景!你这是谋杀,你想谋杀我……”

张景笑起来,好看的笑容在夜色中看起来很是诡异,他缓缓道:“杀人未遂而已。”

“而已?!”章梦瑶激动起来,吼道,“你居然说而已!我要告你!抓你去坐牢!!”她伸手去推张景,却被张景狠狠捏住手腕,她疼的脸扭曲起来,张景倒是慢悠悠地将她的手放到一边,动作看起来温柔极了。

“告我?我犯了什么罪?”

章梦瑶怒目圆睁:“有监控,你别以为你躲得了!”

张景无所谓地笑笑:“有监控又如何,我不过是近来心事重重,神情恍惚,开车不小心差点撞了人,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没有酿成大错。事情发生后,我当即下车,来查看妈妈您的伤势,您说对吗?”

章梦瑶看着远处的监控,这才发现,张景一直背对着监控,她内心产生一股巨大的恐惧,嘴里喃喃:“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哈……疯子?我是疯子。”张景说着语气一转,变得阴冷,“您应该庆幸,阿婆没什么事,要不然我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章梦瑶被他吓得发抖,翻来覆去只知道骂他疯子。

张景旋即笑了,“别总站在小区门口啊,我扶您进去。”章梦瑶不敢不听,她太害怕了,小时候的张景都成了她的噩梦,长大的张景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以前就觉得自己生了个怪物。

果真如此……他竟然想杀了她!她生了一个杀人犯!

章梦瑶脚步蹒跚,被张景“扶”着胳膊进了小区,等走到没有监控的地方,她赶紧挣开张景,一瘸一拐地跑掉了,好像后面有恶狼追她。

张景没有去追,只是在监控前做做样子罢了。

他对着章梦瑶的背影看了许久,脸上的镇定已然消失,疲惫又爬上了眉梢。

他刚才是打算回去休息的,可心事太多,郁气萦绕胸口,无从发泄,他脑子一热,开着车直接拐上高速,来找这个罪魁祸手。

可有什么用?他就算撞死章梦瑶,那些事也不能当作没发生。

想到哥哥阿婆还在医院,张景转身出了小区,开着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本想回医院,可身上衣服没换,担心哥哥说他没休息,就回了家。

望着屋里的灯光张景有些不想进门,赵姨应该还没睡,他现在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看向车,眼神哀伤,伸手温柔地抚摸车前盖,又想哭又想笑,他竟然开着哥哥送他车做出这种事。

章梦瑶说得没错,他真是个疯子……

“去哪里了?”简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张景吓得瑟缩,连忙回身看他,像是被人抓包在做坏事。

简岷看看车,又看看他闪烁的眼睛,心一沉,上前一步将人揽入怀中,他道:“景景,不要做傻事。”

找不到人他心急如焚,想了下便让陈助联系人,给他查高速记录,得知景景进了江城,他就确定对方是去找章梦瑶了。

虽然知道景景为了老太太也不会冲动,但还是忍不住担心,想去把人逮回来,又怕景景回来找不到他。

硬生生忍了三个小时,人总算回来了。

张景紧紧搂住他的腰,心里的难过都要溢出来了,一遍遍地对他说着“对不起”。

“我太没用了,我谁都没法儿保护,没法儿保护你,让你受委屈,我也没法儿保护阿婆,所有的事都是因为我,我是个废物!”

简岷听不得他这样贬低自己,认真地说:“不是这样的,景景,你很好,一直都很好,一直都很懂事。”

鲜少主动抱怨,有什么不开心都自己消化,在他们面前总是开开心心的,这样的景景怎么可能是废物。

“宝贝儿,别想太多,休息一会儿,我陪你。”简岷吻了吻他的耳尖,托着他臀部将人抱起来,“乖。”

张景将脸埋在他脖颈中叫他:“哥哥。”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简岷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我在呢,哥哥在。”

张景鼻子发酸,自从阿婆出事,简岷对他真的越来越好了,恨不得把他捧在掌心里宠,他何德何能啊。

简岷哄了好久才把人哄睡,他将人抱进房间,本想去找毛巾给张景擦擦脸,可他一动对方就有醒的趋势,只好躺下抱着人睡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赵姨煮了小米粥,两人一起用了早餐。赵姨想给老太太送点,简岷道:“我来吧。”

他刚走张景就赤着脚跑了出来,满脸慌张,他做了一夜的梦,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梦见手术室的灯,一会儿梦见哥哥不在他身边了……

醒来发现身边没有简岷,梦里的情绪影响到他,让他有些惊慌。

赵姨见他这副模样,忙去给他找拖鞋:“怎么这么就出来了,地上凉,快穿鞋。”

张景紧张地问:“哥哥呢?”

“他去给老太太送早餐了。”

话音刚落,张景就穿上拖鞋开车跑了。

“小祖宗!你干嘛!”赵姨追出去喊,可惜只看见个车屁股,她叹了口气,这一天天的……把人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张景着急忙慌赶到医院,病房门虚掩着,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老太太说:“简先生,拿走吧,我不吃。”

“是赵姨煮的。”简岷解释道。

张佳韵长出一口气,平静地说:“简先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现在就是我心口的一根刺,你要为我好,就别来了,我真的不想见……”

话还未说完,张景就推门进来了,他难过地看了眼张佳韵,径直拉着简岷走了。

简岷看张景眼眶发红在原地急得乱转,像是无从发泄。

“景景……”简岷将人抱在怀里。

张景太难受了,看到简岷被这样对待,心疼得要命,哥哥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连个冷脸都舍不得给对方,怎么能忍受对方为了自己伏低做小。

他央求道:“哥哥,你回去好不好?你公司那么忙,不要在这里了。”他真的受不了简岷受委屈。

简岷哪里忍心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些,“没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张景狠狠摇头:“你回去,你回去吧!我可以自己劝阿婆,你别在这里了。”看简岷受委屈比他自己受委屈都让他难受。

简岷自然不愿意。

“哥哥,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愿望,我现在兑换好不好?”张景脑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犹豫着开口,“你可可以答应我……要不我们……”

简岷身子微僵,他松开张景,目光沉沉,一字一顿叫道:“张,景。”

张景耳朵嗡嗡响,这是哥哥第一次见他张景,他凑过去吻简岷,小声央求,“哥哥你别这样叫我,我难受。”

简岷唇角紧抿,“你要和我分手?”如果张景敢点头,他就敢把他从医院抓回家,狠狠揍一顿屁股。

张景瞪大眼睛,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他怎么舍得说分手,他只是不想简岷受这些委屈。

“没有,哥哥我最喜欢你了。”张景捧着他脸去亲他,想哄他同意,“不是要分手,我只希望你能给我半年时间!我绝没有要放弃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说服阿婆。到时候春节我们一起过,这段时间你好好工作,等等我好不好?”

这件事必须得解决,他不想凡事都靠简岷,未来哥哥和简家那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肯定更困难,他不想两人在阿婆身上就跌个大跟头。

他的肩膀虽然还稚嫩,但总要扛起一部分责任。

简岷又气又心疼,看他为了哄骗自己,对自己又亲又咬的,又发不出脾气。

一忍再忍,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等下就走。”

张景眼睛有些湿润,“哥哥你亲亲我,你可能要好久见不到我了,我怕你想我。”他得陪着老太太,简岷要工作,哪里有时间见面,过两个月他又要出国了,见一面难上加难,他也不想简岷为了他,隔三差五飞一趟国外,他本来就很累了,他舍不得让对方更累。

简岷不动,眼神冷静,张景难受极了,真生气了吗?看他小可怜的模样,简岷又心软,大手按住张景的脑袋,发狠地吻他,吻到他喘不过来气,才松开,伸手揉他的唇,发狠地威胁:“就半年,半年时间到了,不管成不成,你都不许再跟我讨价还价。”

张景讨好地亲他的手,坚定地说:“我一定可以的!”

简岷走了,他在病房外长椅上坐下来,人刚走,他就开始想他了。

护工轻手轻脚从病房出来,看见他颇有感触,真是个孝顺孩子,这么些天都没怎么离开,看对方双目通红,她以为张景又熬了一夜,忍不住说:“小同学,你回家吧,你这里守多少天了,医生说老太太在慢慢康复。”

张景迟钝地转头看她,过了会才明白她什么意思,坐直身体冲她笑笑:“谢谢,我没事。阿婆吃饭了吗?”

“还没,老太太说她不想吃。”护工指了指手中的盆,“我去打点热水,给她擦擦身体,你要不进去坐会吧,屋里有沙发,这外面的椅子太硬了。”

“好。”张景等她走后才扶着墙站起来,他好像也没吃饭,哥哥要是在肯定会盯着他。

病房的门开了,张佳韵寻声看去,突然发现景景近来瘦得厉害,原本就单薄的身体这会儿看着更瘦削了,他眼睛通红,看起来很是憔悴。

“您怎么不吃饭啊?”张景强打起精神,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打开保温桶,“不吃饭怎么行?您这样得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张佳韵不忍地看着他,“多久没回家休息了?”

“昨天就回去了。”张景笑笑,“您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而且年轻人熬夜很正常。”

张佳韵看向门的方向:“简先生呢?”

张景脸上的笑一僵,渐渐消失,半晌才轻声说:“走了。”声音轻得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张佳韵见状以为两人分手了,胸口也闷闷的,“景景。”她伸手去拉张景的手,“阿婆还在呢。”

“嗯。”张景遮掩住情绪,扯出一个笑,他看着张佳韵的手,太瘦了,好像拎一下就能提起来一层皱巴巴的皮,他眨眨眼睛,强忍泪意,明明几年前阿婆还能带他上山砍竹子,而今拿双筷子都颤巍巍的,时光真是个残酷的家伙。

张景决定暂时不和阿婆提简岷,他想过了,老太太鬼门关走一趟,现在犹如惊弓之鸟,本来就排斥哥哥,再提更会激起她的逆反情绪,而且情绪起起伏伏不利于康复。

他准备等一段时间,等阿婆身体好了,她冷静下来,再和老太太谈他和简岷。

张景又守了她一天,夜里九点钟老太太催他回家,“景景,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你是不是还有课?”

“我和学校请假了,反正出国以后课程得重新学,没事的。”

张佳韵再三规劝,张景才答应:“那你也早点休息。”

张景回家时院里空荡荡的,赵姨已经睡了,她那天其实也受了不少惊吓,虽然不打算再干下去,但是见他们都忙着,也不愿意早早就走,干脆留下来帮忙照顾照顾猫,等老太太好完全了,她再离开。

张景回了卧室,抬眼就看见墙上的全家福,眼眶发红。

距离他成年不过两年时间,然而一切都变了。阿婆不复那时的硬朗,他呢?他还能笑出来吗?张景觉得照片里的笑容太刺眼了。

他不明白,他的幸福为什么总在苦难中苟延残喘。他站到床上,轻轻取下了那幅合照,用牛皮纸将它封了起来。

阿婆回来,肯定不愿意看到这些。刚封完这幅合照,转头便看见了摆在床头柜上的小相框。

曾经太得意忘形,把照片弄得满屋都是,当初摆弄得有多开心,现在收得就有多难过。

他可以把所有的相框都藏起来,假装它们不存在,可他不能假装爱不存在。

张景低头去看照片里的简岷,他一定可以的,为了哥哥,也为他自己。

老太太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张景每日都去医院看望她,陪她复健。

两个人谁都没提简岷,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张景每天都在笑,陪张佳韵说话逗闷,然而张佳韵总觉得那笑里缺了些东西。

她自然知道缺了什么,又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时间会冲淡一切。

张佳韵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总算出院了,她如今能够走动,就是走起路来颤巍巍的,张景总怕她摔着,给她买了个轮椅,让她推着走,走累了还能坐下歇歇。

赵姨见老太太恢复,便辞职了,张景给她结了工资,是原工资的三倍。

赵姨不愿要,张景温和地笑笑:“拿着吧,您该得的,要不是有您,阿婆可能……您受了惊吓,这两个月忙,没分出心思关心您,还让您帮忙照顾家里,这是一些心意。”

赵姨只好接过钱,她看着张景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感慨:“小景……你长大了。”

不知怎地,就有这种感觉。

张景一愣,随即笑笑:“是吗?”

他想,这样或许符合阿婆对长大的定义吧。

赵姨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夸孩子长大明明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可她却有种浓烈的悲伤。

小别墅里又只剩下两人两猫,好像和原来一样,又有很大不同。

前几天台风天,老太太担心院里的花,张景只好一盆盆的把花搬进屋里,剩下没开花的,拿塑料布罩了起来,昨天台风过了,他就把花又搬了出来。

院里突然响起脚步声,冯烨来了。他脸色不算好,看张景听到动静也不看他,就知道折腾塑料布,有些想发脾气,又怕老太太听见,堪堪忍住,径直去了客厅。

老太太推着轮椅,在屋里复健,看他过来,有些惊诧:“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二吗?你不工作?”

冯烨只道:“辞了,懒得干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两个月忙得要死,章梦瑶那事彻底惹恼了他,在医院与章父的那番争吵没了回头的余地,一不做二不休他就提出了离婚。

章梦瑶和他的感情早就走到头了,答应得很爽快。只不过他一想到自己为章家付出那么多,感恩回报在章父眼里不过是理所应当,就格外憎恨,于是他以手握章父把柄为由,一分钱没给章梦瑶。

章父恨得牙痒痒,又不敢拿他如何,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咽,扬言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原来章父可以借着把柄拿捏冯烨,现在看他那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好像压根不在乎蹲不蹲监狱。

也是,冯烨蹲进去了,张老太还有张景那小子照顾,他若是进去了,他妻子女儿和外孙怎么办?他不敢和对方赌,只能忍气吞声。

没了冯烨,他的退休金完全不够一家人的花销,日子困窘起来,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他们哪受得了这份苦?他每日着急上火,章母成日以泪洗面,哭诉冯烨是个白眼狼。

他应付一个已经很累,女儿也不省心,成天把自己锁在屋里,神神叨叨,夜里还不让他们关灯。

章父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至于冯书宇……冯烨一想到那混账跑来质问他,为什么那么对他外公和他妈就一肚子气,让他一同滚了,反正对方心里也没他这个爸,张嘴闭嘴都是他妈……也不看看他现在的好日子是谁给他的,真是可笑。

冯书宇的车和房子全被冯烨收走了,银行卡也被冻结了,他过惯了少爷日子,如今拿着刚刚过万的工资,住在外公外婆家,心情愈发不顺,整个人阴气沉沉。他能力出众,但没什么心机,初进职场就碍了前辈的路,在新公司没待两个月又被别人设局辞退了。

他顺风顺水二十多年,在别人眼中是天之骄子,名牌大学毕业,然而不到两年时间接连被两家大公司辞退,这样的打击太大了,再加上父母离婚一系列打击,让他一蹶不振,成日待在家中,甚至一提到工作二字就莫名恐惧。

章父劝过他很多次,无果,成天为这一大家子操碎了心,他都七十多岁了,每日还得想法设法赚钱养家。

章家乱成一遭,冯烨那边也不容乐观,章父是没出手,只不过他还是被人阴了,直接下台,好在对方没赶尽杀绝,他手里的资产够他花。要是有心还能搞点别的事做,总能挣钱。

这种手段根本不像是他竞争对手做的,他猜到是谁,但也不敢去惹对方,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惹了简岷,对方居然会出手收拾他。

左右坐那个位置坐久了,升也没法儿升,钱捞了不少,现在退倒也好,省得章父哪天发疯,拉他做垫背。

他思虑再三,觉得将老太太扔在淮城不妥,今天过来是和她商量去江城的事。

他把来意和张佳韵说了,老太太看了看门外,只道:“什么时候搬?”

“今天就行,行李收拾收拾,您需要什么我到时候再准备新的。”

“我这一院子的花怎么办?”

“这边的房子我会找人打理,不会让它废弃的。”冯烨连忙说道。

张佳韵这才点头应允。

张景不愿回去,他从那家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住。他再不喜欢冯烨,也知道在阿婆的事上,对方不会马虎,阿婆和冯烨一起住,他倒也放心。

他同张佳韵商量:“阿婆,我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舍不得这里,要不您就让我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吧。”

张佳韵也不勉强。冯烨办事效率挺高,不到一天就收拾得妥妥当当,小别墅只剩下张景一个人,连猫都随阿婆去了江城。

他好久没回江城,很多东西还在哥哥家里放着,快走了,有些东西得收拾收拾。

第二天是工作日,张景趁着简岷上班回的公寓,他不敢见简岷,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自己解决这些事,他担心看一眼简岷就忍不住赖在他怀里不出来了。

他一进门就觉察到不对,这里好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鞋柜上竟然有了灰尘。

张景看着手上沾着灰尘呆愣了很久,哥哥没在这里住了,这个认知让他很难受。

不过也对,这里都是两人生活的痕迹,哥哥一个人待在这里,肯定会难受。

他从楼下转到楼上,将每个房间都转了个遍,除了书房空了,其他房间都和两个月前没什么区别。

张景拉开衣柜,他和简岷的衣服还挂在一起,好像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伸手想把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终究没下得去手,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变。

他只拿走了日记本,写满简岷的好的那份日记本,自从搬进哥哥家,他就很少把这本子拿出来了,怕被对方发现。他翻开最后一页,发现上面记得还是几年前的生日,其实自从十六岁起,他记日记就记得少了,毕竟哥哥就在身边。

张景知道简岷不会来,也就安心待在这里。他找了一支笔,把自己能想到的事都写了上去,写着写着眼睛就红了。

回忆有多甜,他现在就有多难受,他太想简岷了,他都不敢再和原来那样和简岷聊天,毕竟头上的刀还在悬着,他不能松懈。

他在书桌前呆坐许久,回神时四下一片漆黑,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了。

张景揉揉肚子,去楼下超市买了些吃的,又买了好多罐啤酒,坐在卧室的阳台上喝酒。

他每次喝醉总喜欢找简岷,这回也不例外,借着酒意给简岷打了电话,他真太想他了。

对面没有说话,他抱着手机一个劲儿叫他哥哥,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说好的自己解决,却总想赖在简岷身边。

他脑袋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蜷起身体,好像这样就能好受一些。

梦真是个奇怪东西,这两个月他都没梦见过哥哥,回了这里,就梦见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对方的声音也很远。在梦里,他四肢瘫软躺在地上,被哥哥扶了起来。

他窝在简岷怀里,央求对方:“别叫我张景好不好?你叫我景景,哥哥你叫我景景好不好?”他还耿耿于怀那天简岷叫他张景。

简岷看着怀里的人,温柔地揩去他眼角的泪水,低声唤他:“景景。”

“再叫一次。”张景哭着亲他,“哥哥你再叫我一次。”

简岷不知道叫了多少遍景景,对方终于闹够了,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没在这里住了,一是因为怕太想对方,会忍不住去淮城抓人,二是他让陈助查过,发现是冯书宇在这里撞见他和景景在一起,才有了后面那么多事……心生厌恶,是他疏忽大意了,倒忘了冯烨在这里还有房子,索性就换了住处。

这里的东西他舍不得动,这是他和景景两个人的家,搬家自然得两个人一起搬,所以他只带走了办公文件,其余的都留在了这里。

张景从床上醒来,他头痛欲裂,缓缓坐起身,压根忘了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的。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去找手机,有一通他打给哥哥的电话,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过身边没有简岷来过的痕迹。

他心里有些慌张,摸不清简岷的意思,他可没有要分手。

简岷靠在书房的座椅里,听到张景下楼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

他现在见景景,恐怕这两个月的暂别都会白费,忍一忍吧,暂时过了这段时间。

手机叮咚一声,是张景给他发的消息,“我们不是分手,你别想趁机跟我分手……”

说一遍觉得不够,又补充:“我那天的意思是给我半年时间来解决事情,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又会忍不住依赖你,所以才不敢见你,但这不是分手。”

简岷看他紧张的模样,又想笑又心疼:“再提这两个字,我真揍你。”

张景看到回复才松了口气,揍就揍,那也比分手强。

张景走的时候没人来送他,阿婆的身体不适合折腾,他没让老太太过来,至于冯烨……两看生厌,不来也好。他和五位老师在机场汇合,登机之前他总是往外面看,有老师问他,是不是在等人。

张景摇摇头,“没。”

“那进去吧。”

张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没看见简岷。

陈助坐在驾驶室,从后视镜里观察简岷的脸色,他在心里唉声叹气,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简总最近太沉默了,又恢复了没有张景时的模样,可能更甚。

“简总,走吗?”小少爷可能已经登机了。

“嗯。我让你办的事弄得怎么样了?”

“有些困难,不过已经有了进展。”

简岷:“尽快。”

张景去的学校,畜牧兽医专业是国内外顶尖的。学校在山里,占地面积非常大,有超市有餐厅,自成一个体系,如果没有别的需求,基本可以不离开学校。

学校有自己的牧场,还有一个大型的宠物医院,本来以为这么偏的医院不会有人来,没想到恰恰相反,很多人慕名而来。

一个班十五个人,只有张景一个亚裔,他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就申请了间单身公寓,上课下课独来独往,很少与同学交流。

公寓很小,不过方寸之地,但浴室和厨房该有的都有,他吃不惯这边的食物,每天都是自己生火做饭,就是很多调料买不到,做的菜不算好吃。

巴掌大的房间放了张床,铺在地上的那种,旁边摆了张桌子,整个房间都很迷你,不过他很喜欢,小小的,让他有安全感。

张景每天都很忙,只能抽空和简岷聊上两句,但近来对方好像很忙,他也不敢打扰他。

经常想简岷想得辗转反侧,偶尔梦见他,梦得真切,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异国他乡,整个人都冷了。

又是梦见简岷的一夜,张景拧开夜灯坐到桌子前,他打开电脑里的音频,一遍遍地听他当初偷偷录下的音。

翻开带来的那个日记本,从头到尾,再三翻看,好像能从那些字里砸么出甜味,他想他当初写日记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光看那些文字,他都情不自禁笑起来,然而笑着笑着又觉得心头发苦。

他太想简岷了,不知道哥哥最近在忙些什么。

张景将日记本抱在胸口,靠在软垫子上迷迷糊糊打盹儿,狭小的房间里一遍遍地播放那个对话。

他说:“你是我最最喜欢的人了。”

简岷回答:“我也很喜欢你。”

不知听了多久,天就亮了。

张景骤然惊醒,他转过头,突然看见窗户中折射的自己,眼角眉梢都是愁绪,呼吸一窒,蓦地想起许惟焕的话——长大是个慢慢的过程,可是有些人没那么幸运,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逼着一夕长大,从少年真正到成年,没有任何过渡,一夜之间连笑都不再纯粹了,少年心性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真心笑过了。张景坐起身,去碰玻璃里的自己,他想,不可以再这么下去了,春节哥哥要是见到这样的他,兴许要“嫌弃”他了。

陈助发现,原来偶尔发发朋友圈的张景最近十分活跃,一天能发三四条,言辞之中透着惬意,配图十分悠闲,不是悠哉悠哉吃草的牛,就是被农场主逮住剪羊毛的绵羊,还有碧蓝碧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草地……每条动态都透着阳光和欢喜。

陈助看得心惊胆战,他不知内情,见两人最近没怎么联系,以为是因为家人缘故分手了,不过他觉得以简总的脾气,这个分手也是暂时的,不过这些动态是怎么回事?!怎么那小祖宗离开简总以后很快就奔向快乐人生了?!而且简总每次都给赞是什么操作?

圣诞节即将来临,学校放了寒假,大多学生都离开了。张景隔三差五与老太太视频,对方被冯烨照顾得挺好,他便没有回去。

每次视频他都会想方设法提及简岷,提及简岷的好,刚开始含而不露,等老太太适应以后,又加大力度。循序渐进,现在他再提简岷,老太太已经不像当初反应激烈了,偶尔还会感慨简岷确实是个好孩子,当然这个前提是两人没在一起。

张佳韵以为两人分开了,见他每次只有在提到简岷时才笑得那么开心,有些心疼。

“阿婆……您想过我以后吗?”又一次视频,聊了一会儿,张景话题一转。

张佳韵微怔。

张景轻声说:“很久以后的以后,我三十岁,四十岁……身边认识的人都成家立业,我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哪怕六点钟能下班回家,我也会待到深夜,毕竟家里没人等待。当然你会说,我也能去找一个,可我那么早就遇见了简岷,已经见过了那么好的人,心里怎么可能还装得下别人。”

“我不认为时间能冲淡一切,时间反而会将我的喜欢裹上滤镜,变得更为美好珍贵。到那时我和他没有交集,却总喜欢去翻看各种财经报纸寻找他的痕迹。”

“就这么一天接一天,等走时,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没有亲人……墓地得生前去挑,得花钱找人给我……”

张佳韵被他说得喘不过气,急声打断他:“景景,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可我想了那么多遍,总会想到这种可能。”张景说完扯出一个笑,“不说这些了,最近天气冷,您注意身体。”

张佳韵张张嘴,想说什么。

“阿婆,我待会儿要去宠物医院值班,先不说了。”张景看了眼时间,伸手去抓外套。

张佳韵点点头,忧心忡忡地挂断了视频。她心慌慌的,想找人说说话,可冯烨不在,不知又去干嘛了。

简岷今天约了冯烨见面,虽然景景想自己解决这事,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做了额外准备。

当初将冯烨搞下台以后他就让陈助私下收集对方违法的证据。

冯烨看着桌子上的文件,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半晌才嗫嚅着问:“简总这是什么意思?”

简岷冷冷地看着他:“不是威胁,只是通知。我完全可以把你送进去,景景在国外,老太太缠绵病榻无人照顾,我可以替景景照顾她,五年时间,我相信她总会接受我的。只不过我不想让老太太经历一次丧子之痛。”

冯烨闻言忙道:“那简总想让我做什么?”

“景景为什么那么恨你们?”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何况景景那么乖的人。

冯烨想到章梦瑶对张景做的那些事,后背直出汗,就冲简岷对张景宠溺的这个劲儿,要是知道他们那么对张景,以后谁也别想在江城混下去。

简岷抬腕看了眼手表,手指不轻不重地点着桌子。

陈助见状不耐地说:“冯先生,我们简总待会儿还有会,时间宝贵,请吧。”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桌子上文件。

冯烨在心里权衡再三,咬咬牙把事情倒了个干净,不过也没忘记往外摘自己。

简岷的脸色越发难看,冷冰冰地看着冯烨。陈助也面色沉重,倒没想到张景小时候遭受过这些。

“把这些告诉老太太。”简岷甩下这句话就大步离开了。

冯烨站起身想追他,问这证据怎么办,被陈助拦住了。

“冯先生不着急,简总让我跟你交代点事情。”他微笑着说。

冯烨还没反应过来,一拳就打在了他肚子上,他疼得弓下腰,恼怒道:“你……你干嘛?你们都是死的吗?!他打人!”他朝包间里的服务员吼道。

服务员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知此事。陈助下了狠手,打得冯烨说不出话,又看不出伤痕。

打完以后他整理了下领带,有服务员给他递上帕子,他拿着擦了擦手,微微一笑:“简总嫌打你脏手,我就代劳了。别着急,一个个来,你妻子也躲不掉。至于这个证据……”他伸手拿过纸,“还不明白吗?简总不是来和你谈条件,他只是告诉你,听话点,不然他想什么时候动你就动你,现在不动你,是因为你还有那么一丁点用处。希望你能好好发挥你的这么点用处,懂吗?”说完大步离开。

简岷已经让别的助理给他定了机票,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景景。

宠物医院寒假期间人很紧缺,甚至用平时两倍的价格雇人帮忙。张景无事可做,就在宠物医院打工,边挣钱边学东西。

他最常待得就是影像室,他学东西很快,这个又不会像手术出太大的问题,所以医生很愿意他去帮忙。

圣诞夜前夕飘起了雪,医院只留了几个人守夜,防止有紧急状况发生。前台的boyed约了女朋友,可惜他请了太多次假,这次没法儿再请,只好央求张景代他。

张景回去也没事做,就答应了。被这个医院经手的宠物都会建立一套完整的电子病历卡,倘若宠物再有什么问题,或者要注射疫苗,可以先在他们的网站上报宠物编号进行预约,前台会把宠物的病历卡调出来,连同主诉经系统一通递交给门诊医生,从而节省时间。

他守到十点多钟,系统弹出一条消息,有主人预约了急诊,张景赶紧调出那个宠物的病历,他扫了眼才发现那是条蛇,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国外养异宠的人很多,养蛇不算稀奇,只是他一向怕蛇。这蛇怀孕了,主人说它半夜突然焦躁起来,待会儿肯定少不了去影像室检查,医院人那么少,势必会让他帮忙看看,想到这里,张景头皮发麻。

他只好打电话给后半夜守班的同事,问他能不能帮忙替下班,好在对方十分爽快。那位同事很快来换班,张景连声说谢谢,起身要溜。

同事突然道:“chang,八点钟的时候我在路上遇见了个很英俊的亚裔男子,他向我询问你,他说他是你男友,我就告诉了他你的公寓地址,但是我现在想起来,你确定你有个男朋友吗?如果没有,我很抱歉,我现在走不开,不能送你,麻烦你在这里等等我,等下班了我会保护你回去。”

张景心剧烈跳动起来,男友?是……哥哥吗?哥哥怎么会来找他?还没到……半年呢。

不过今天他说那些,阿婆的态度明显松动了,再努力努力,没什么不可能的。

“chang?”同事有些不安,“你怎么了?你不认识那个人吗?如果这样,非常抱歉。”

张景反应过来,连忙摇摇头:“没事,谢谢你,那是我男朋友。”

同事这才松了口气:“你赶紧去吧,他没有带伞,外面的雪很大。”

“谢谢。”张景拔腿就跑。

“chang!你的伞!”然而没叫住,张景一眨眼功夫就跑得没影。同事忍不住嘀咕,他不明白张景的男朋友明明是开车来的,偏偏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非得冒雪出行,明明告诉他,chang在宠物医院,那个男人却坚持去公寓楼下等着。

张景跑了大半个校园,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公寓楼管得很严,哥哥只能站在外面等着,周围没有避雪的地方,对方身上已经落了白。

张景鼻子一酸,又欢喜又愧疚。

简岷被人从身后抱住,张景把脸埋在他后背,声音沙哑:“哥哥,你怎么来了?”听到哥哥冒雪等自己,他就什么都管不了了。

简岷握住张景的手,他在雪地里待了三个多小时,手冻得冰凉,张景心疼极了,反握住他的手。

雪纷纷扬扬落下来,简岷转身看他,目光灼灼,他道:“想你了。”

三个字差点让张景哭出来,他捧着简岷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语无伦次地说:“哥哥……我也好想你……”

简岷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他闭上眼睛回想冯烨说的话,只想用一辈子来呵护这个人。

两个冰冷的身躯,张景却觉得心热了起来。他和公寓管理员打过招呼,带着简岷回了公寓。

他找了衣服给简岷,让他先去洗澡,却被抱着一同进了浴室。简岷有些疯狂,无论他怎么求饶都不肯放过他,张景又舍不得推开他,哥哥给他的一切他都甘之若饴。

……

张景一直没睡,紧紧地盯着简岷看,他太想对方了,恨不得把他装进脑海里。

简岷突然睁开眼睛,去咬他肩膀。

张景忍不住蜷了蜷身子,有些委屈,小声说:“哥哥我疼。”简岷今天特别凶,恨不得将他揉进骨子里。

简岷没有说话,张景又说了一遍。

简岷把人往怀里带,紧紧抱住他,低头吻他额头。张景回抱他,央求他:“哥哥,你别对我凶,我受不了。”

“不是对你凶,是怪我自己,让你一个人这么久。”简岷拍他的后背安抚他,又去吻他,“告诉我,哪里疼?”

“心疼,身体也疼,你疼疼我。”

简岷哑声说:“想我疼你?”

张景眼睛湿润,小声应他,“嗯。”

……

简岷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昨夜又与张景折腾了很多次,现在还在床上休息。

张景心念着老太太,实在睡不着就下床穿好衣服,犹豫半晌还是向老太太递了视频邀请。

“阿婆……”张景一张嘴,嗓音嘶哑。

张佳韵吓了一跳,“怎么了景景?你生病了吗?”

张景脸红了起来,忍不住看向躺在床上的简岷,他摇摇头:“没事。”他自然不敢告诉阿婆真相。

自从昨天张景和她说了那些,张佳韵就一直睡不好。

“阿婆我有事和您说。”

张佳韵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

张景又看了看沉睡的简岷,才坚定地说:“哥哥来找我了,我尝试过半年不见他,可只要他一出现在我面前,我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我真的没法儿放弃他……我……”

张佳韵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了,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将景景这么久的消沉看在眼里,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昨天景景的那些话更加剧了她的这些念头。

听到简岷过去了,她反而松了口气,张佳韵想想只道:“我知道了,让阿婆再想想好吗?”

张景见她态度缓和,惊喜地点头:“谢谢阿婆。”

老太太挂了视频。

冯烨昨天被打得浑身作痛,胸口憋着一口气,一点也不想和他妈承认那些事,只是纵有一万个不情愿,但刀悬在头上,不得不从。

听两人视频对话,他心知机会来了,等他妈挂断视频,他便说道:“妈,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当年您明知道张景不想离开您,怎么还舍得把他送我们身边。这其实也没什么,要是您能跟着来了,我觉得他应该也不会觉得难过。”

张佳韵不明白他怎么会想起这个,回道:“我若来住,和梦瑶肯定有很多摩擦,会影响你与她的关系,再说,让景景每天生活在争吵中,这样对他不好。”

冯烨:“您大可不必和我们一起住,我在江城的空房子那么多,你们完全可以搬出去住。”

她说:“可是景景不能总依赖我。”

“那您认为那么大的孩子得靠自己吗?还是您认为我可以做个好父亲,梦瑶能成为一个好妈妈?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对两个孩子,除了经济上,其他的都没照顾到,至于梦瑶……陈姨你还记得吗?她辞职之前,和我透露过,梦瑶心情略有不顺,就将小景关小黑屋,这事您知道吗?”

张佳韵猛地瞪大眼睛,激动地抓住他,声音发颤:“你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妈。您别激动,这事过去了!您别激动,医生说您不能受刺激。”冯烨连忙安抚她。

张佳韵压根不管他说的那些,不断地逼问:“你说清楚,什么关小黑屋?她不是只做过一回吗?”景景从未和她说过这些。

冯烨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说:“我当年忙着工作,也不清楚这些事,还是陈姨告诉我的,她说梦瑶经常把小景关进小黑屋里,一关就是大半天,小孩子哭得声音都哑了,也不肯放他出来。”他三言两语将自己摘出来。

张佳韵泪流满面,心好像破了个大洞,风呼呼地往里灌,冷得可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景景讨厌章梦瑶,却没有深究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她做了什么啊……

她想起张景在医院的那些质问心痛难忍,她不知道景景那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而她口口声声说为景景好,竟然让他承受那些。

冯烨又说:“我对他本身就没有太多感情,当初听了也就算听过了,从未放在心上,您大可骂我。但我想说,有些事情,他明明不必承受,却因为您的决定……”

“如果当初您选择来江城照顾他,兴许他不会和我们那么不和,顶多对我们有些生疏,不会因为被梦瑶关小黑屋,对她那么恨,不会因为我的视而不见,对我如此冷漠,而且更重要的是那能免去他受那么多罪。”冯烨说完不自在地撇开脸,他把罪名全推到母亲身上,将老太太的死穴拿捏得紧紧的。

张佳韵愣了很久,大恸,几欲昏迷。

当年她的一个决定让景景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她又一个决定……张佳韵想到昨天张景和她说的未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冯烨赶紧给她顺气:“妈!妈!这些事都过去了,您别激动!医生说您要避免情绪起伏。”

“景景……景景……”老太太呢喃,她的景景啊。

冯烨后背都是汗,生怕老太太因此背过气去。

将很久以前的事翻出来,给老太太叩了顶大帽子,一剑诛心。这不是他本意,可他不想进局子,要怪只能怪简岷。

张佳韵悲痛欲绝,大口大口喘气。

张景接到冯烨的电话,吓得手机都要抓不住了,以为又如同上次一样,这样的痛苦他真的承受不来第二次,还是简岷沉稳冷静,边安抚他的情绪边安排陈助买回国的机票。

张景急匆匆赶回冯家,冯烨赶紧催他进房间安慰老太太。

张佳韵哭得双目红肿,看他回来,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张景一步上前扶住她,眼角发红,哑声说:“阿婆,您怎么了?是因为我吗?”

张佳韵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她眼里都是眼泪,伸手去摸对方的脸,“景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景茫然无措:“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阿婆对不起你……阿婆让你吃了那么多苦……阿婆是罪人啊……”

张佳韵语无伦次认错,张景从只言片语中终于捋顺了她话里的意思,忙骗她:“不是!您别听他说,章梦瑶就关我几次,我早就不怕了……她根本管不住我,后来发现没用,就没再用过这招,是他夸大其词。”

张佳韵自然不信他的话,他的景景一直都这样,真正疼的时候默默忍下,生怕让亲近人为他忧心。想到对方担心她身体,那日争吵都没有将此事说出,宁愿瞒着,也不愿拿这个做裹挟她同意两人关系的工具,她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她的景景一直都很懂事,早就长大了,他从小就懂得保护亲近的人,是她老了,眼盲心也瞎,一意孤行,让景景吃了那么多苦。

张景安抚张佳韵很久,人才平静下来。

“阿婆您好好休息。”张景看她眼里都是红血丝,很是心疼。

张佳韵紧紧拉住张景的手,舍不得让他离开,张景安慰她,“阿婆,我就在这里,您睡吧。”

张佳韵张张嘴,哽咽着说:“有些事,是阿婆想错了,你和小简……兴许也是阿婆想错了。”

张景一怔,阿婆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敢相信。

张佳韵又道:“你大了,有些事自己做决定,阿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委婉的同意,已经是对方做出的最大让步。

张景激动地身子都颤了,他把脸埋在她掌心:“谢谢!谢谢阿婆!”

简岷没有上楼,再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当真难辞其咎。

暮色四合,风刮得厉害,简岷站在车边一直在等张景出来。他从下午六点钟一直等到十点,却固执地站在车边,等待着张景出来。

张佳韵十点多才睡下,张景轻手轻脚出了卧室,立马赶往楼下。

张景从后面扑过来抱他,简岷闭上眼睛,原本冰冷的身体瞬间回温,他回过身抱张景。

张景摸到他发凉的手,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往怀里带,眼睛水盈盈的,满是激动,他说:“哥哥,我做到了,今年我们一起过年。”

简岷眼中含笑,低头亲吻他的头,“景景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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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几个番外。

原本以下部分是在正文中的,但是由于时间跨度过大,就把它归到番外中了。还是那句话,觉得我烂尾,接受不了,去微博私信我你id号,我会返还你的订阅。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张景前三年就修完了所有课程,他动手能力极强,外科课程都是上真刀真枪的,不管是牛还是羊,犬、猫……课程涉及到的手术教学,都会准备实验动物,让学生上手,张景每回都能出色完成。大四开始,张景就进入了宠物医院跟着主刀进手术室,辅助完成过几个大手术。

大五那年,学院为了祝贺他毕业,让他主刀了一个手术。

国外的大学每学期都会给江大发张景的成绩单,每回的评价都很高,江大将张景列为重点培养对象。

侑教授——曾经十分看好张景的老师,自然想留住张景,他们方向缺的就是人才,本来就比不过其他方向,还人才紧缺,如此循环,怎么也发展不起来。

张景回国后直接开始攻读江大的研究生,研二时申请了硕博连读。

侑教授已经将他的路铺好了,盛明给了他们一笔捐款,还捐给他们一块淮城的地,他打算拿着这钱和地申请建个宠物医院,模式就按国外的来,那一套运转程序,张景熟悉,当然目前这个钱还不够,他会再去申请,或者,要是再有哪位企业家愿意捐就更好了。

等医院落成,张景正好博士毕业留校,他在硕博期间主要负责科研方向,毕竟以后给张景评副教授,教授,论文成果自然不能少。等张景留校后就主要负责淮城的宠物医院,只要宠物医院一运转起来,他们方向也算是发展起来了,以后再招老师方便许多。

张景最近忙得像个陀螺,每天在江城和淮城之间往返,好在淮城撤市为区后修了地铁,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如今半个小时就够了。

他简直有苦难言,这建宠物医院的地是他的,钱有一部分也是他捐的,就连挂着的三份执业兽医师资格证还有一份他的,结果给了他一个院长的名头,让他来这里开荒。

张景还有外科课要带,周二周四周五这三天,上午去宠物医院,下午还得急匆匆赶回学校带课。

他第一次上课,下面都是拿手机偷拍他的,张景站在墙边,头也不回地看着投影仪,冷冷地警告:“上课玩手机,平时成绩扣百分之五,擅自发布传阅老师照片,平时成绩扣百分之十,还剩百分之五,各位慎重。”

吓得一众学生赶紧收了手机。

二十九岁的张景混在学生中都不会被发现,上实验课穿一身白大褂,更是招蜂引蝶,然而一学期下来,上过他课的学生全都安分了,一见他腿肚子就发软,更甚者有人称,要不是凭他那张帅脸,张景估计是全院他们最恨的老师。

毕竟从来没有哪个老师敢在任教第一学期就挂掉三分之一学生的外科实验课。

开课当天,张景做了个调查,问班里有多少人以后选择做宠医,百分九十的学生都举手了,张景统计了份名单。他们当时沉迷他那张脸,没在意此事,等上实验课时彻底崩溃了,每节课教得东西都要经过对方严格把关,考核通过以后才能离开。

最后一场外科实验课,是一个手术,用的还是张景刚开学给他们发的兔子,他们养了一学期,最后要拿这兔子做手术,心理压力太大了。

张景冷淡地说:“正是因为这样,你们才会格外慎重地对待这次手术,我希望每组都先交一份手术计划书给我,人员分配都是你们自己定。等通过后,请各位严格按照计划书操作。”

考试中有一组太过紧张,麻药没给足,家兔突然清醒,开始挣扎,甚至还叫了声,肠子都露了出来,吓得几个人都要哭了。

张景一直在旁盯着,见状上前让人撤到一边,快速处理那只家兔,很快就把家兔的腹部缝合好了。好在那兔子没死。

那一组自然不及格,众人纷纷表示,那几个人怕是要留下心理阴影了,这辈子都不愿意做宠物医生。

然而说归说,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在张景的高压之下,他们确实有很多人认清了,自己不适合做宠物医生,一部分学生确实学到了不少。

江大的论坛讨论最多的就是张景,有学生把偷拍到的照片挂到论坛上,欢天喜地表示这是他们院的老师,明年就可以上他课了,好激动,下面跟的都是点蜡贴。

楼主不明所以,一脸震惊:怎么回事?

222l: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张老师是动医一煞吗?

223l:艹明年外科课楼主等着哭吧!过不过得了看你造化了!别花痴了!这人简直是魔鬼,外科实验课一年一个花样,愿你安全通过。刚上完他的课,感觉被剥一层皮,好在再也不用看见他了!再帅我也不想见到他!

224l:楼上的,大三暑假得实习哦,如果你选择去宠物医院,不好意思呢,张老师是医院的院长,祝你好运。

225l:刚实习完丢了半条命的学姐给你们的警告,实习能去猪场鸡场的就去!别嫌累别嫌臭,总比去宠物医院受苦受难强,我真怀疑他是魔鬼投胎的,就没见过他笑过,他居然还有媳妇儿!他媳妇儿是怎么忍受他的?!

226l:震惊!张老师结婚了?

227l:当初花痴他的人太多了,每年上课ppt,上来一页就是已婚,硕大的两个字!还有他无名指的戒指,照片也能看到啊。

228l:[图片.jpg]你们醒醒,不会对你们笑,不代表他不会对他老婆笑,这是我第一次上他课时候拍的。当时我去的挺早,班里没有一个人,就他一个站在门口打电话,我靠!我当时不认识他,长得太嫩的,我打死也没想到他就是你们说的魔鬼,他真的好甜啊,居然会和他老婆撒娇,就那种,知道啦,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当时没录音,太甜了,结果!上课他进来了,那张生人勿近的脸……每次我觉得我克制不住对他的怒火的时候,我就把这张照片拿出来看看,火气就没了。

230l:艹这个笑甜到我了,我酸了,同样都是女孩子,凭什么他老婆可以有这个待遇

231l:不是哦,除了他老婆还有小动物有这个待遇,这是实习的时候拍到的,他拿牛肉干挑逗一只金毛串[图片.jpg]他真的超级皮,还学哈士奇叫逗那只狗,惹得房间里另外一只哈士奇也跟着叫,那只金毛串在我们医院呆了一周,成功的被他教会了哈士奇叫。他还跟主人家说,这是被同屋的哈士奇带的,他放屁!我明明看到他闲着没事就去撩狗。

232l:哈哈哈哈哈我笑死了,这真是我认识的那个魔鬼吗?

233l:楼上的,张老师真的是千人千面了,有时候恨他恨得要死,有时候又觉得他很可爱。毕业拍照,正好我们那一组老师除了他,其他都是女的,于是大家让他坐第一排中间,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没人影了,大家都以为他溜了,最后我们在照片里发现,他不知道从哪儿找的帽子戴,然后挤在一群男同学中,完美的融入他们,甚至比我班有几位男生长得都要嫩。

234l:捂住耳朵我不要听!竟然觉得他有些萌。

235l:[龇牙]楼上的要不看看外科成绩单清醒一下?

……

张景升得很快,三十二岁的时候就被评为了教授,侑教授带着他们方向的十几个老师给他庆祝。

每次聚会,张景向来滴酒不沾,问题这次大家为他庆祝,他不能不喝,谁料一瓶啤酒下肚就醉了,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没办法只好给他“妻子”打电话,然而翻遍整个通讯录,经常通话的只有“哥哥”,他们只好拨了过去。

对方很快就到了,侑教授见过简岷,十分惊诧:“简先生?你是张老师的哥哥?”

简岷朝他略一点头,去扶张景,结果刚弯下腰,对方就在他脸上结结实实亲了下,简岷面不改色说:“回家再亲,和各位老师再见。”

于是众人就看见平时在他们面前镇静自若的张老师晕晕乎乎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再见。”被简岷牵着离开了。

包间内鸦雀无声,过了半晌,侑教授突然开口:“我们来开一个简短的会。简先生于我们方向意义重大,宠物医院的建立多亏有他扶持,而张老师又是我们院的青年才俊,所以……此事就当不存在可以吗?江大是个包容的学校,但是这事传出去,有损张老师声誉,所以尽量不要提,大家说怎么样?”

各位老师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侑教授比了个手指:“盛明给我们方向捐了这个数……这个数!”

老师们这才反应过来,异口同声说道:“同意!”

侑教授这才满意:“行,吃菜。”

张景被简岷抱回家,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凑过去亲了亲简岷,说道:“这位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张景,弓长张,风景的景。”

简岷抬眼看他:“简单的简,山字岷。”

张景笑起来:“我知道这个字,山南水北,南北山岳,山是你,水是你。”

“你呢?”

“我也是你,景字自在山水之中。”

从他十六岁起,哥哥已经陪伴了十六个年头了,从他少年到青年,说起来那么久,可他却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

和哥哥在一起,多少个十六年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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