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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1 / 1)

南风擦干净眼泪站起身,鼻尖红红,眼睛更是。

那个瞬间,喧闹的、猜疑的、看热闹、指指点点的声音全部远去,她只听见他说“南风医生,我来接你回家”,像一针安定注射进血液一瞬间流入四肢百骸。

总冷脸示人的人,就这样带她短暂逃离这个荒诞的、嘈杂的、冷漠的世界。在这个气温毫无预兆降到零下的冬夜,像一束干干净净的光,猝不及防落下来。

人声嘈杂,密密麻麻充斥耳膜胸腔,他替她挡开了人群,眼前只剩他清瘦高挑的背影,也只有他,心跳声突然无比清晰。

市医院跟市公安局在一条街上,离公安局家属院自然也不远。裴西洲把南风带到家时,南风的眼睛已经红肿得快要睁不开。

从没被人安慰过的人,从来也没安慰过别人。

裴西洲只是轻声开口:“开灯,洗澡,睡觉。”

月光落了他一身,他低垂的眼睫柔软浓密,浅色瞳孔深处像有一潭湖水,波光流转,让人忍不住想要纵身跌进去一探究竟,看看那瞳孔深处到底是温柔的还是冷淡的。

南风的视线下移,他薄薄的嘴唇清晰,是漂亮的绯色,如果笑,必定唇红齿白颠倒众生。

可惜他不笑,说话还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如果忽略他放轻的语气,这安慰简直像是下命令。

但她还是很受用,被冻得僵硬的小心脏正在慢慢回暖。

她乖巧点头,鼻音浓重:“我知道啦。”

裴西洲“嗯”了声:“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夜色凛然,看不到星星,他清瘦孤高的背影看得人难过。

为什么他明明这么好,却在做那样的事。

这样干净冷漠的人,对一个陌生租客都温柔,好像很适合穿警服。

明明已经到了凌晨,南风一点都不困,眼前脑海却全是裴西洲那双偏浅的眼睛。

他漂亮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而缓和,温柔得人心软。

他第一次用那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说“南风医生,我来接你回家”。

想着想着,南风抿起的嘴角有了微微上翘的趋势。

最近,她越来越频繁地对他心动,而后一次一次告诫自己:你不能喜欢他!赶紧下头!

喜欢这种事情,真的可以控制吗?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要坠落。

后半夜,裴西洲到家时,客厅亮着小夜灯,南风很小一团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南博万安安静静趴在她身边,一人一狗在暖调的光线里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他垂眸看了片刻,最后把她旁边的小毯子展开盖到她身上。

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秀气的小眉毛蹙起。

他低头时,刚好听见她在睡梦中呓语:“外婆……我好难过啊……”

翌日清早,南风在手机闹钟响起时诈尸一般坐起身。

她刷牙洗脸换衣服,去厨房给南博万拿狗粮的时候,才发现锅里有南瓜浓汤,香气氤氲。

上面贴着便签,简明扼要的两个字:

【喝吧。】

透过这冷冰冰的两个字,她甚至能想象裴狗狗冷着一张俊脸居高临下看着她。

南风把小便签揭下来,在暖暖的阳光中笑得眉眼弯弯,傲娇什么呀!明明是个小天使!

赵晚秋的儿女都不在身边,临近手术,裴西洲一有时间就会过来。

这让赵晚秋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你别老往我这老太太身边跑啊,你去看看小南风啊。”

裴西洲眼皮半搭没有应声,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赵老师,您叫我啊?”

他抬眼,一本正经工作的南风,短发、白大褂、一张小圆脸尚且有些稚气。

目光相对,南风有些惊讶,下个瞬间就冲着他弯起了眼睛。

冬日清晨的阳光很好,她一笑,像是沾着着露水的栀子花。

南风:“来看赵老师吗?”

裴西洲“嗯”了声,视线落在她笑起来的眼睛,还是红,肿得不行。

南风:“谢谢你,早饭吃得很饱。”

裴西洲轻轻扬眉:“客气。”

“奶奶,您要手术了。”南风走到隔壁床老太太身边,叮嘱术前注意事项。

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睛,满心歉疚:“南风医生,对不起啊,我那儿子他不懂事……”

南风抿嘴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医生吗?都是我应该做的。”

查完房,她对着赵晚秋和裴西洲眉眼弯弯道:“我去忙啦。”

南风出去后,裴西洲也站起身拎起外套:“老师,我去市局。”

赵晚秋看着他,总觉得还是高中时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干干净净,坦荡无畏。

“对了,今天冬至,是南风医生的生日。”

冬至生日,却取名南风。裴西洲应了声,出了病房。

这个冬天天气反常,一场又一场的雨夹雪,让人骨头缝儿里犯冷。

老太太的手术从下午一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八点结束,最后在手术台上结束此生最后一程。

南风走出手术室的那一秒,泪水夺眶而出。

她一个人躲起来,蹲在角落,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

那年也是那样的暴雨夜,外婆笑着被推进手术室。

她紧紧攥着外婆的手不想松开,外婆伸手摸摸她的头:“南风不怕,外婆很快就出来了。”

可是等她再见到外婆,外婆不会笑,也不会说话,永永远远睡着了。

那天的葬礼,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因为不相信外婆就这样走了。

直到她回到家,打开冰箱,看到什么,泪水湿了眼睛。

她强忍的情绪,在这个瞬间铺天盖地袭来,将她坠入沉沉的漩涡,挣扎不开也不想挣扎。

冰箱里,有外婆包好的芝麻汤圆。

她甚至能想象,当她在外念书,老人是如何揪着心忍着病痛,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一遍一遍、一点一点为她做她最喜欢吃的东西,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陪伴她的时间,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

芝麻汤圆上面贴着字条,很大的字,不工整:“南风不哭,外婆陪着你呢。”

“我会好好吃饭的,真的,不用担心我。”

热好的汤圆刚咬了一口,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落进碗里。

这个味道……和外婆生前煮给她吃的,一模一样。

阳台上的花开了,小青菜又长了一茬,老古董一般的针线盒像是刚被谁放下、还会再拿起。

温暖淡黄的午后阳光,像极老人曾经看她的目光。

南风站在那,咬紧了嘴唇,泪如雨下。

鲜活而富有生命力的四月,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人,再也不会回来啦。

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长大了。

她努力读书、学医,想要治好外婆的病,可是她长大的速度还是没有追上外婆离开的脚步。

如今,她面对和外婆一样病症的老人,依旧无能为力。

头顶落下阴影,有人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南风红着眼睛抬起头,裴西洲一言未发,只是把手递给她。

那双手,怎么会比医院那些医生的手还白还漂亮,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她不敢握他的手,最后只是搭着他的手腕借力起身。

她哭到缺氧的小脑袋瓜已经没有任何思考能力,鼻音重得像是得了重感冒:“我们去哪儿?”

裴西洲垂眸,小姑娘哭得抽抽搭搭停不下来,小动物似的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边。

他的手覆在她脑袋上,而后很是僵硬地轻轻按了按,浓密眼睫下,偏浅的瞳孔清亮柔和:“带你去过生日。”

到家之后,南博万扑上来冲着她摇尾巴求抱抱,被裴西洲弯腰抱到怀里。

南风摸摸南博万的小脑袋,声音温温柔柔的:“我先去换下衣服再抱你哦!”

她转身回房间,对上南博万湿漉漉的眼,裴西洲轻声道:“她不开心,你乖一点。”

南风洗脸时,放在洗手池上的手机响起:【数学老师:?】

南风回【在】,只是信号突然从四格变成一格,消息一直没有发送成功。

那就待会再聊吧。

她把脸擦干,换了米白毛衣和浅灰运动裤。

等她出来,蛋糕上蜡烛已经被点亮,那光很暖,好像一路暖到了她的心里。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蛋糕?”南风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她都感动成这样了,裴西洲那张脸还是没什么表情:“医院回来的路上。”

烛光映在她眼底,像有星光跳跃,她笑眯眯问:“是赵老师告诉你的?”

她变脸果然比变天还要快,裴西洲淡淡“嗯”了声。

“这个蛋糕看起来好好吃!我最喜欢这种水果多的了!”南风像个收到礼物的小朋友,眼睛弯弯的,“我还要戴这个帽子!拍照!”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同事的朋友圈,她们每每过生日,都是蛋糕漂漂亮亮的,人戴着小王冠美美的,今天她也要这样拍照发朋友圈!

裴西洲没有说话。

“房东先生,你帮我拍照!”南风笑眼弯弯把手机递到裴西洲面前。

镜头里的女孩短发,发尾到下巴微微卷曲,蛋糕店的小王冠戴在她的脑袋上,看起来真的很像个小公主。小公主跑去关了灯,哭肿的眼睛在暖调烛光里并不明显。

她坐得端正,笑出八颗整整齐齐的小白牙,喊他:“我准备好啦!记得给我用美颜相机哦!要特效!”

裴西洲拿起手机,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看起来特专业,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相机设置点了几下,还调整了一下距离,像是在寻找黄金比例最佳角度。

难得休息,他没有穿一身黑,深蓝毛衣衬得那张脸冷白如玉不沾半点烟火气,像只可远观的雪山,却让人心生私有的念头。

挺高鼻尖的那一点小痣,让人很想咬上去。

这样的想法让南风瞬间红了脸,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在胸腔里震动,所有悲伤烟消云散。

闪光灯一亮,“咔嚓”一声响,紧接着,咔嚓咔嚓咔嚓。

南风赶紧跟着快门响起的声音调整动作,笑的、许愿的、比耶的……

“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裴西洲把手机递回去,抿了抿唇:“拍了很多,你自己挑。”

多懂事多乖巧一大美人呀!南风笑着接过来手机,可是慢慢的,脸上笑意僵住了。

随着手指滑动,她深吸口气,片刻后抬头,平静地看着裴西洲:“你这都拍了些啥?”

照片里的人,肤色蜡黄,眼睛红肿,鼻头也是。

俩眼珠子在幽幽黑暗中锃明瓦亮,像是一只猝不及防被抓拍的哈士奇。

他还拍了几十张,似乎是想让她的生日变祭日,直接丑死她,南风实在看不下去,笑的自己、许愿的自己、比耶的自己……从头发丝到嘴角透着呆滞和傻气。不像是过生日的在逃迪士尼公主,而像是女子监狱在逃的犯罪嫌疑人。

裴西洲面无表情道:“不是挺好的。”

他漂漂亮亮垂着睫毛看她,眼神无辜得要命。

南风在心里吐槽他无数句死直男,决定看在蛋糕的份上原谅他,然后又听见这哥们慢条斯理说了句:“我平时给人拍照都这样拍。”

南风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你那工作,平时还要拍照的吗?”

裴西洲云淡风轻:“嗯。她们都喜欢找我拍。”

那个瞬间,南风的脑海飘过一堆打了马赛克的限制级画面。

他们竟然还要拍照?还是“她们”?

她蓦地眼前一黑。

裴西洲从部署公安高校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那年,一开始派出所缺人抽他去帮忙,上班一周内辖区的未婚待嫁小姑娘就知道派出所新来了个大帅比。

那段时间报警的、丢身份证的、说家里猫猫狗狗丢了找不着的格外多,甚至还有说自家大公鸡被隔壁公鸭子调戏骚扰的……

当然,最多的是脑回路正常来换身份证的。

因为那会裴西洲不出警就在户籍科帮忙,每天给人小姑娘拍照,每一个都拍得特别像犯罪嫌疑人,五官高清,眉眼没有一处遮挡,这哥们手里的鼠标“啪嗒”一下,就给人定了生死,让人一丑丑个十几二十年。

当然出于人民公仆的职业操守,他也会冷冷淡淡补充一句:“不满意可以重拍。”

小姑娘对着那张脸脸涨得通红,不放电胜似放电,从派出所出去的时候脑袋晕乎脚步发飘,那张禁欲系绝色脸哪能让人说出个不满意来。

裴西洲不光给人拍身份证拍得很高清,拍犯人的时候更是,这让他完全形成了一套独属于自己的拍照体系,好看不好看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高清晰度容易辨别。

南风艰难道:“那录视频吗?”

裴西洲:“当然。”必要时执法记录仪全程摄像。

他的语气和态度过分坦然,南风却突然像干啃了一百个烤地瓜,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不受控制地在对裴西洲心动。

裴西洲眉目清朗,比雨洗过的绿植清澈。蓬松清爽的黑色碎发在暖调光下显出偏褐的颜色,格外柔软,让她很想rua狗狗一样rua一把他的脑袋,看看他的头发是不是跟他的灵魂一样柔软。

那个瞬间她悄悄许下这一年的生日愿望,而愿望和他有关。

希望有朝一日,他坦荡无畏生长在阳光下。

一个六寸的小蛋糕,南风一个人消灭了大半。

裴西洲收拾餐具,身上的深蓝毛衣宽松,勾勒出他宽而平直的肩、窄而劲瘦的腰。

南风心里酸酸涩涩甜甜,因为哭过,声音和笑意都很软:“谢谢你给我过生日。”

裴西洲漫不经心“嗯”了声。

回到房间,南风蹬掉拖鞋趴在小床上,忍不住又翻开裴西洲给她拍的照片。

丑是丑了点,但这是裴西洲拍的,于是她的嘴角又一点一点翘了起来。

她的手指往后滑动,看完那几十张丑照、在被自己丑哭的前一刻,她的目光定住。

其实最后面还有一张照片,她没看见。

那张照片是用了特效的,暖暖的光圈晕染开,屏幕正中间的短发女孩戴着小小王冠。

旁边一行软软糯糯的小可爱字体,写着:“南风,生日快乐。”

南风呼吸一凝,小心脏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不受控制软成一片。

而就在这时,因为网络状况不良没有接收成功的企鹅消息冒了出来。

时间是她刚刚下班回家、哭得快要背过气儿的时候。

【数学老师:哭鼻子的小姑娘要怎么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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