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到这个地步,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一个多月前,柯碧丝风光嫁入王府,绿波还气焰嚣张,嫌弃花轿只有四抬。
如今两人竟都已经没了。
掌心里寒浸浸的。
她讨厌柯碧丝,讨厌绿波,可也没到恨不能她们全去死的地步。
手里突然被塞进一杯热茶,抬眼就看见杨陌一脸担忧地凝视着自己。
紧紧捂了捂温热的茶碗,怕再莽莽撞撞又呛到,她小心谨慎地呷了一口,默默半天,才问:“误会什么?”
这头乔檄夫妻出了门,倒也并没真赶回瀚海居,这么大的雪,路上泥泞难行,跑来跑去的也是麻烦,等筥儿出门时,韵梅就拉着她要她也一起到西厢房里坐着等待。
筥儿也不让他们干坐着,张罗了些茶果点心,就穿得厚厚地跑出去拦筐儿,怕她带常夏方便后,愣科科地去打扰了姑娘跟殿下。
官房离得不远,在后院抄手游廊尽头。
她刚走一半,就见筐儿跟常夏一前一后地来了。
见到她,筐儿赶紧上前两步,急问:“你不在姑娘身边伺候,怎么跑这里来了?”
筥儿双手拢在棉衣袖口里,笑嘻嘻道:“我来接你们呀,二爷二奶奶有事要问,咱们去西厢房去一下。”
常夏也把手拢在袖口里,笑道:“还是你有眼力见儿。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跟你们说呀,回头好好劝劝你家姑娘。殿下待你们姑娘这份心,再没人比我瞧得更明白的。你们姑娘不说谢,好歹给个好脸子吧!”
却不想,筐儿冷笑一声:“有这份心又怎么了?青天白日的,我们姑娘还没嫁呢。不听说大婚定了四月头上么,总共也没几日了,怎么就等不及,尽要做些违礼乱规矩的事体来?!别人再不敢议论殿下如何,怕不一盆污水全泼我们姑娘头上,说咱们姑娘不尊重!”
筥儿一听筐儿念经,便也跟盈儿般觉得头痛,偷偷朝常夏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筐儿姐姐说得极是。只是殿下必有重要的事情跟姑娘说。那门还大开着呢,还能做出什么违礼乱规的事来。只要咱们不走近了也就是了。”
常夏之前便已经心里存了些气,听筐儿也是这般不知好歹,这股气便再忍不住:“有这份心又怎么了?你们姑娘,我瞧着便是个无心之人。之前元宵夜,殿下吃那一盘冷柿子,回去闹了好几日胃痛。这些日子为了查案,也是食不定时,没日没夜的。今儿朝上刚向皇上呈清事项,空着肚子便急赶着来跟你家姑娘说。便是想私下跟你们姑娘说两句体己话,怎么就违礼乱规了!”
眼看好好的,两个人竟是要吵起来,筥儿忙小跑上前拉住筐儿:“快走快走,跟个小太监拌什么嘴呀,怪冷的。”
按筐儿的脾气,那是逢吵必到底的,可听了常夏的话,倒也有几分触动,便也没再回嘴,顺着筥儿的梯子就下了,只嘴里不服道:“我们姑娘怎么没心了!难道都像有的人般,没得赏还要讨着要,才算有心不成!”
筥儿拉着她在游廊上跑得飞快,转过墙角,还能听到后头传来常夏骂骂咧咧的声音:“小太监怎么了?小太监还不能理直气壮吵个架了!呸!”
不过常夏也没吵两句,看着离白草院的正房近了,他便止放轻了脚步,止了声音。
筥儿扭头看见,小眼珠一转,忙拉着筐儿到了西厢房门口,便把她往里一推:“姐姐先照顾一下二爷二奶奶吧。我说好的要倒茶。”
自己一溜烟跑了。
却并没去拿热水,而是跟常夏两人一左一右,蹑手蹑脚地沿着回廊,偷偷走近正堂门口,扒门框上,朝里面偷看。
她刚看了一眼,就都立刻捂住了小嘴。
原来里头,她家姑娘端坐在八仙桌边,一脸严肃。
殿下站在她面前两三步远,背对着大门,瞧着倒像是在向上官回事一般。可见常夏说得没错,殿下是对姑娘真的有心。
就听她家姑娘说道:“我有什么好误会的?”
“你若没误会,便不会这般对我。”
筥儿一听,殿下竟然又不再用太子的自称了。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她忙退到一边,朝常夏使眼色。
常夏会意,两个人又是都往后院溜去。
屋子里,盈儿听杨陌又开始你你我我地说话,当下便也不觉得自己坐着,他站着有什么不妥。
“我怎么对你了?”她问。
“你不信我。”杨陌的话很轻,还带着一丝委屈的叹息。
她正想质问我凭什么信你,却听杨陌又自言自语道:“这也不能怪你……总之,我一件事一件事地做,你终归有信我的一日。”
盈儿便闭嘴不言,手里端着茶碗又慢慢抿了一口。
“按律,绿波最多判个流放。可我不想留她。”
听杨陌这样说,盈儿心头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他说的误会是什么。
杀绿波灭口,是为了维护林采之。
她自然会这么想。他却说是个误会。真的是个误会么?
他给她看那些供词,为的是要取信于她。
他赶在官府语之不详的公告前,赶来跟她说案情,也是为了取信于她。毕竟绿波的死,根本瞒不住。
如果不是前世被他骗得太惨,而她还记忆犹新,她大概真会轻易相信了他。
果然,就听杨陌道:“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你。”
盈儿淡然地抬眸直视:“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见她如此淡然,杨陌脸上不见半点喜色,反而更如美玉蒙污般黯然:“好。”
“如果她活着,你母亲难道不会要你救她?你若不救,母女隔阂更深。你若救了,她回到乔家,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我断不能安心。”
“我不会救。隔阂也无所谓,反正还有两个多月,我便要去东宫了,不是吗?”
要说,杨陌还真是料事如神,知道只要绿波活着,沙夫人便不少不了折腾。
杨陌皱眉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一笑,给她讲了个始皇帝幸梁山宫的故事。
这是史记上所载,想必是真。
说是秦始皇到梁山宫去,在山上看到丞相的车马众多,不喜,便抱怨了两句。后来有人便把这话转告了丞相,丞相害怕忙把车马毁了。结果秦始皇大怒,说有人泄密。便把当时在场诸人一个不留,尽数杀光。
听完故事,就听杨陌问:“你以为始皇帝为何如此残暴?”
盈儿直瞪着乌黑的眼珠子发愣,并不是很明白这个故事跟杀绿波有什么关联。
“绿波知你太多,知乔家太多。日后,她若落入任何一个想对你不利的人手中,都是防不甚防。我不敢冒险。”
盈儿倒抽一口凉气,心口一阵乱跳,思绪纷纭杂乱。
一时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一时又觉得这不过是他为了维护林采之找的借口。
半天,她别开脸,轻声道:“哼,你也不用打着我的幌子护着别人。”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人身影一动,胳膊一撑,将她圈在桌椅之间:“就知你必然误会。”
苏合香气直袭鼻端,盈儿拼命往椅子后缩,可椅子后头便靠着墙,哪里有什么后退的地方?
头也不敢抬,就怕一下凑到他下颌去。
“你……你让开。”
他轻笑了一声。下一刻,她只觉得右耳垂一阵咬痛,还没醒过味儿来,他已经退开。
盈儿恼怒地摸了一下右耳垂,怒道:“你……属狗的么?居然咬人!”
上一世,他也是这般,兴致起来,最爱咬她。倒也从来口下留情,不曾真咬伤过。
杨陌心满意足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瓣,勾起嘴角:“便是狗,也是只咬你。”
盈儿:……这是什么狗言狗语!
及至晚间散发时,筐儿瞧着她耳珠上一片可疑的红色,反复瞧了半天,还抓了筥儿来一起看。
她只得强自镇定,指着耳环背锅:“大约是有些不干净了,拿去炸一炸吧。”
筐儿一脸狐疑:“这可才去桃花山前才炸过呢!筥儿……”
筥儿小圆眼眨巴眨巴,推了她一把:“也别大惊小怪的。姑娘这皮肤跟牛奶冻一般,蹭蹭就红。看明儿不好,再说罢!”
一时主仆三人一边忙着准备安寝,一边又都问起绿波的事来。
她想着杨陌走时交待,让她别说太多,尤其是筐儿筥儿,怕她们听了以后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一时,她又想起秦始皇的故事,便道:“绿波这也是咎由自取。自古叛徒都没好下场。你们以后在外头,可要嘴紧些,莫把这屋的事往外说,谁知道哪里还藏着一个绿波呢。”
筐儿立刻拿梳子敲了筥儿一下:“就你成天在外头跑,今儿是不是也跟那个常夏说了姑娘的事了?!”
筥儿夸张地叫了一声,缩了缩头:“常夏又不是别人,他还跟我说了好些殿下的事呢!”
“他怎么不是别人了?他是殿下的人,今儿还骂姑娘没心呢!”
盈儿闻言不由挑了挑眉毛。
常夏对杨陌忠心耿耿这是毋庸置疑。不过,在后宫,他也是有偏好的,上一世便也是跟林采之更好。
“他那不是为了殿下抱不平么?殿下自打吃了那涩柿子,胃就一直不好。姑娘,你说,您要不要也对殿下表示一下关心呀?比方说,下回殿下再来时,姑娘给亲手煮碗酒酿圆子?”
盈儿听着,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他今日说的:“总之,我一件事一件事地做,你终归有信我的一日。”
吃柿子也算是件傻事了。可正是因为傻,才值得一做。
她一时呆呆地发着怔,浑浑噩噩,直到最后躺下,还是思索个不住。
他如今做的这些事,已经远胜前世。
若她还是前世那个单纯小姑娘,怕早就交付一颗真心。
一时心中百转千回,浑身渐渐发热,伸手一摸脸颊,竟是有些热手。
朦胧睡去前,她忍不住想,今天临走,他叫她等着瞧,虽不知道等着瞧什么,但她猜着,应与林采之有关。
到时且看吧。
柯碧丝的案子,第二日官府出了公告。
公告自然不会提到蒋家与建王,只说是一名军中未等武官,因想筹财衣锦还乡,才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财物已经追回,凶手已伏诛。
满京顿时闹得沸反盈天。
乔家自然也不例外。
听说沙夫人又哭闹着要去接柯碧丝回乔家。不过,王府已经接到官府通知,去接了人,还连绿波也一起接走了。
除了沙夫人,也没人关心绿波的下落,连官府告示上都没提。
等沙夫人得知绿波已死,已经过了七八日,王府都已将二人草草下葬。
沙夫人又哭闹了一回,把自己都闹腾病了,这才消停。
期间,叶菡每回来百草院都是面如菜色。
盈儿也懒得过问,以免给自己添堵,只是让叶菡不要客气,筹办嫁妆的事,有能交给她的交给她就好。
一时百草院,倒也忙乱起来。
又过了几日,大约是礼部择了吉日,又祭了天,便公布了太子大婚的日期,果然是四月初二。
一时满京民众又都有了新话题,顿时把元宵案忘了个干净。
只是盈儿心里却还惦记着那句话,眼见着都到了二月中,还是毫无消息,不免又有些暗自失望。
直到那一日,林采之来了乔家,说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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