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罢?我光投名状就备了两天,岂能丢开不用?”崔永昌抱着膀子,倚在桌子上。
常衎微讶:“不怕弟妹生气?”
崔永昌嘴一撇,厚颜无耻道:“她敢!自古夫字天出头,哪有连男人都管的妇人?只我一个眼神儿,她就只有听话的份儿。”
常衎点头附和,伸手摸着自己的面腮给他比划,阴阳怪气道:“大伯母也是狠心,一巴掌不成,还要分两回打。”
崔永昌脸上隐隐肿着两个巴掌印儿,常衎这话,就差没有明说了。
“大哥哥不挨打,等我回头见了婶娘,自有一番道理。”崔永昌慢吞吞的翻旧账,“先聊晋宁的事儿,再说说前些时候见过的那位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自是指的前些时候女扮男装那事儿。
常衎咬着牙笑。
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说,这又是自家兄弟。
低低头,不丢人。
他嗤笑一声,讨饶作揖:“好兄弟,咱们两个谁跟谁啊。说正事儿,说正事儿哈。”
崔永昌嘴上说的威风,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在晚饭前回去。
“你去赴哪家的约了?”曲妙妙一饮喝下汤药,蹙着眉问他。
崔永昌递上果脯,喂她吃了两枚,才道:“冯承业喊我有急事儿,过去一瞧,才知道是吃酒。”
他憨憨一笑:“你是知道我的,如今我改好了,不跟他们混这些个。”
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曲妙妙笑着点头:“你真这么想,才是好的。”
崔永昌面上含笑,心底长出一口大气。
万幸,这回糊弄过去了。
夜里,两个人相拥着躺在床上。
崔永昌心里憋着事情,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忽然,一只小手抚上他的脖颈,凉呼呼的带着暖不热的寒意。
“怎么没睡?”崔永昌笑着缚手上去,把那抹冰凉揣在怀里温暖。
小人儿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另一只手也一道塞了进来。
他胸膛滚烫,炙热的温度自指尖传来。
许久,曲妙妙才问:“你什么时候走?”
空气突然一滞,掌心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似天雷阵阵,又宛若临刑前的急促。
“我岂会不知道你。”她声色平定,缓缓而又温柔,“你瞧着是好说话,却最是倔强不过。”
已经定下的事情,这人使尽千方百计,也要做下去的。
崔永昌小心的与她契合,隔着衣服,两个人却如一个般:“阿娪,不反,镇北军在一日,崔家便会有一人入京为质。”
“不反,你我终要夫妻分离,山长水长,我站在京城你在青州。”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落入发间,沾湿了枕头,脸腮贴过,是一片冰凉。
他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方继续道:“不反,我们的儿子、孙子,都会如……”
“不准说……”曲妙妙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你别说,我不想听。”她自欺欺人的不肯听后面的话。
紧接着,哽咽声刺破了一室宁静。
那双捂热的小手勾住他的脖颈,哭了一阵,又去吻他。
两个人在悲伤中热切,最后化为满腔纠缠。
月牙挂在树梢,从云后欠身,有微风吹过,抚过柳梢,也抚过窗外羞人地呜咽。
次日一早,曲妙妙像没事人儿一样。
起床洗漱,又去点春堂请安,只字不提昨晚的事情。
崔永昌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忧了许久,可她不开口,他也不好主动去问。
又几日,曲妙妙接了赵氏来家,安排在秋明居住下。
“喏,除了那几件小衣是我做的,其余一应,全是我娘跟宝梅她们赶工出来的。”
厚厚的几摞衣裳,另有鞋袜一应,整齐地码在软塌。
崔永昌笑着进屋,打一眼那些衣物,顺嘴道:“这针线活儿可真好。”
曲妙妙放下手中的油印样子,抬头道:“那可不,就连宝梅的本事都是跟着她老人家学的。”
赵氏除了过于偏颇娘家这一样外,其余各样都是顶好。
当年曲崇入仕为官,春风得意之时,宁肯推掉世家姻缘,也执意要娶一平民百姓家的姑娘,正是看中了她的百样好处。
只可惜,姻缘易得,人心善变。
后来种种,当初何等的恩爱,如今便有何等的憎怨。
曲妙妙叹了口气,她与这人,可不能走到那般地步。
“叹什么气呢。”崔永昌领她坐下。
曲妙妙扬目看他:“京城来人了,说是要接我母亲回去。”
“岳母自己的意思呢?”
“她是有些不肯。”
回去了,在京城碰见赵家的人也是添堵。
更有甚,一个柳姨娘天天在眼前晃悠,曲崇又是个十足的偏心。
赵氏这些年的心病,多因求不得而成。
崔永昌舒笑,直截了当道:“岳母既然不肯,那不如回了倒好。”
“索性咱们家又短不了她的,把老太太伺候在府上,各处都要省事。”
只要那老太太不惹事,自己揽麻烦上门儿,就是孝敬着又能多吃几斤人参呢?
曲妙妙道:“映悬昨儿个来说,想把她接去家里……”
无论怎样,曲映悬到底也是记在赵氏名下的儿子。
他要孝顺,也是应该。
“有我这个亲姑爷,何必使人家的儿子?”崔永昌把道理掰开给她讲:“她老人家本就不如意柳姨娘,再天天守着你那兄弟,看在心里也是病。”
“你身子一天比一天沉了,更是需要人照顾。”
“我说句不当的话,母亲虽是疼你,但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春姑姑一心二用,终有顾不到的地儿,以我的意思,还是岳母在跟前守着最是贴切。”
曲妙妙敛目,似有犹豫:“话是这么说,可我怕……”
她见过赵氏的蛮横,生怕那老太太再胡搅蛮缠一场,惹得婆母不快。
崔永昌给她定心:“怎么会呢,她是你亲娘,她知道如今只能仰仗你了,自是要十分尽心的待你,你若还有顾虑,回头我去跟她老人家交代交代,且放心着呢。”
小人儿默声片刻,才点头应下。
崔永昌又问正事:“母亲那里,你帮我讨情了么?”
曲妙妙努嘴,摇头道:“我才开口提了两句,本是一屋子欢笑,当时便沉了下来,她又不好训我,扶额只说头疼,连茶也不给吃了,就把我给撵了出来。”
辛氏盼孙子不假,可更心疼儿子。
否则,也不会愿与宣平侯夫妻分离,都要保全了儿子。
崔永昌啧舌道:“那我过几日走了,你要挨骂。”
曲妙妙淡淡地笑:“你只放心的去,我有金身护甲,母亲要骂也得几个月后了。”
崔永昌咧嘴笑,拥着她垫脚打转,又切切承诺:“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大军南下,至少能占住青州城。”
常衎带来的地形图他看了,依着苏家手里现有的兵力,再添常家的惊天飞火,青州城一破,没了镇北军的抵挡,这天下如探囊取物。
怀中小人儿闷声道:“你要平安回来,我跟孩子等你。”
秋风吹起的时候,芦花漫天,顺着马赣河两岸,迷的人睁不开眼。
曲妙妙望着远去的车马,擦了擦眼泪,笑着吩咐道:“咱们回吧,时间久了,夫人要起疑心的。”
“是。”宝梅应声,让马夫掉头回城。
到了家,曲妙妙先拿了新鲜的版印图样,过点春堂给辛氏看过,才回房喘口大气儿。
没多会儿功夫,宝妆跟刘掌事家的一道,来给她磕头。
晋宁的差事,她思来想去,还是使个老人儿过去才好。
定了刘掌事过去,辛氏那边也点头说好。
外放的掌事是个肥差,刘掌事家的之前跟她讨了宝妆做干女儿,此行去晋宁,自是要带着干女儿一道西去。
宝妆哭的泣不成声,磕了三个头,身子还低低地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好丫头,你跟你爹娘一家子团圆,哭什么?”曲妙妙笑着让宝梅将人拉起,又仔细嘱咐:“咱们一道长起来的,我把你当自家姐妹一般,如今你有了好的依仗,只听你娘老子的话,回头寻个好人家,我也安心。”
宝妆抽搭搭点头,刘掌事家的劝了好久,母女二人才道辞出去。
等人走了,曲妙妙才帕子沾了眼泪,抿着嘴朝外头远望。
宝梅笑着扶她回屋:“罢了罢了,我只当我是得宠那个,谁知道,您心里最疼的却是她啊。您要不舍,那换了我去晋宁。”
小丫鬟嘴巧的讨嫌。
曲妙妙嗤声笑骂:“多嘴的鹦哥儿,敢打趣儿我?”
宝梅笑吟吟的给她擦眼泪,又道:“我的好小姐,您且收了神通吧,她是去享福,晋宁比咱们青州不差,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受苦地方。”
曲妙妙抿直了嘴道:“她也是为我,总觉得是委屈了她。”
拿宝妆去拉拢刘掌事夫妇,是她的私心。
宝妆那丫头是个闷葫芦,心里有什么事儿只笑着应下,却不肯说出来让主子担心。
也不知道这一去,她心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宝梅道:“什么才是不委屈呢?您赏她一对好爹娘,又安置了前程,已然是她天大的福分了。再说了,刘掌事家的待她是真心,常言道,人心换人心,那老两口子可是生意场上的人精,宝妆若不是拿真心出来,他们岂会看不明?”
“那宝妆也是愿意的?”曲妙妙又问。
宝梅点头道:“自是愿意的,她哭不过是舍不得主子。”又嘴贫一句:“就是这会儿有人接我去做娘娘,离了您我也要哭。”
曲妙妙破涕为笑,骂她贫嘴,闲话两句,才算宽心。
夜里点春堂灯火通明,辛氏坐在正厅里发呆。
春姑姑进来递消息:“马车过了后梁郡,已经跟苏家的人接上了。”
辛氏捏紧的手这才稍稍松开,掌心,满是指甲掐出来的红痕。
她摆摆手:“我累了,下去吧,都下去吧。”
春姑姑应声,散退众人,留一盏孤灯,掩门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断断续续的抽噎声直到天明。
春姑姑守在门外,亦是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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