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沈琛听见楼下的动静,面上散漫的神色收了几分,他吩咐站在门口的便衣侍卫,“聂云,你下去看看。”
便衣侍卫躬身一抱拳,正要转身,一张桌子囫囵朝他甩过去。
聂云身后便是沈琛一行人,他不敢躲开,抽出腰间的佩剑一刀将方桌劈成了两半。
方桌的碎木掉落一地,一个黑脸莽汉站在大堂下大笑几声,“想不到这厮还有几分本事”
聂云脸色难看,从二楼看下去,只见客栈门外的守卫倒了一地,客栈的大门被人强行破开,一群带着匪气的莽汉站在大厅中央,虎视眈眈盯着楼上,店小二和掌柜的老鼠一般缩在木柜下方。
六皇子前往边关,身边带的毕然都是精锐,他们前不久才在军营里见过冯砚手底下那些狗仗人势的官兵,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罢了。
可是眼下这群散兵,却轻轻松松就放倒了护送殿下前往边关的精锐骑兵
聂云手心已经不自觉捏了一把汗。
“我倒要看看是何人胆敢在此闹事”沈琛毕竟年少气盛,被人一挑衅,便大步从屋子里迈出去。
跟在他身边的白公公吓得快要哭出来,“我的祖宗哟,这些事您都交给聂侍卫去做吧,您若是有个什么闪失”
白公公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琛一巴掌挥开“聒噪”
他站在二楼走廊处,居高临下俯视楼下一群人。
他肤色白皙,五关精致却并不给人秀气的感觉,发竖玉冠,身穿锦袍,通身的气派叫人一看就不是这关外的人。
楼下那群人正是袁三他们。
王虎见屋子里出来的是个小白脸,正打算讽刺几句,被袁三用眼神制止。
平日里他们都以燕明戈为大,燕明戈不在时,大家都是比较信服袁三的。
袁三上前一步,冲沈琛抱了抱拳,“这位大人,我们本无意冒犯,但是听说您的人带走我们兄嫂,这才找上门来了。”
王虎的声音林初一开始没有辨识出来,但是袁三的声音她是认得的。
她暗道一声不好,正准备出去解释一番,床帐那边却有了微弱的动静。
林初转身一看,就见燕明戈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随后一双清冽冰冷的凤眸掀开,他眼底有短暂的迷茫,视线在屋中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到了林初身上。
林初忙扑到床前,唤了一句“相公”,许是今日寒风吹多了,她嗓子有些哑。
燕明戈看着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林初微微一怔,突然懂了的意图,握着他的手,帮他把手覆上了自己脸颊。
她的脸很小,真的可以用只有巴掌大来形容。
因为来边关没多久,她脸上的皮肤还是细腻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相比之下,燕明戈带着茧子的掌心就粗粝得有些铬人。
林初不懂燕明戈这突来的举动是为何,一时间没有言语。
却听燕明戈道,“放心,我不会死的。”
林初看着他,因为这句话嗓子眼儿有些发涩,却说不出话来。
“我下的麻沸散剂量可不轻,怎么在时候醒过来了”给燕明戈缝合伤口的大夫头疼不已,听口音,他也不像是这关外人。
屋子里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的沈琛,他直接丢下袁三一众人,大步流星朝着屋内走来。
“这是醒了”
大夫看着沈琛,满脸踌躇,“这位将军突然醒了但伤口还没缝合好”
沈琛看着燕明戈胸前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眉头顿时狠狠一皱,“本公子这里又不缺药,麻沸散你该用多少就用多少,省什么”
这大夫本是宫里的太医,被沈琛一通训斥也不敢妄然为自己辩解,在沈琛说完后才道,“这位将军意志力惊人,卑职的确是用了常人两倍的麻沸散”
林初听着大夫的话,看着燕明戈裂开的伤口处一片血肉模糊,心底百般不是滋味。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才练出这样的意志,连麻沸散对他的作用都不大
“那就再加大剂量”沈琛不懂医理,但是他也知道,若是让燕明戈清醒着给他缝合伤口,那样的痛楚,和牢狱里的酷刑又有什么区别。
“这”大夫有些犹豫,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这麻沸散用多了,怕是副作用也大。
“就这样缝。”燕明戈突然出声,嗓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沈琛这才看向燕明戈,“燕小侯爷如今便是这般不惜命了吗那我将你从冯砚手中救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伏在床前的林初心底一惊,听六皇子这话,意思是她离开后,又有官兵去了那个小巷
难怪她看到燕明戈手上也有伤痕。
可是当时小巷里分明没有打斗的痕迹
罢了,等燕明戈好些,再问他便是。
她回神的时候,却发现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沈琛视线沉沉盯着她,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燕明戈轻抚在林初脸庞的手垂了下来,扣住林初的手,十指交握,他视线却是看着沈琛的,“救命之恩,燕某来日必然相报。”
沈琛的视线从林初身上移开,林初顿时觉得自己呼吸都轻松了不少。
皇家便是这样,看上去不管多么俊秀明朗的人,在想要你命的时候,都不会手软。
沈琛会突然对她动了杀意,是因为他无意中泄露了燕明戈的身份。
难怪之前江晚雪得知林初知道燕明戈的真实身份时,那般不可思议。
林初面上一派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懵懂之色,心中却是百转回肠,燕明戈保下了她。
他为何要这样做
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吗
但就事实而言,这次他们恩能够从韩子臣手中逃脱,她起到的作用并不大,若不是燕明戈那一箭,怕是围在屋外的官兵们根本不会怵他们。
“既然燕小侯爷都说了,那本公子多说也无益。”沈琛走回圈椅坐下,冲着太医抬了抬下巴,“缝针吧。”
知道这个人是完全清醒的,太医下针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他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冲燕明戈道,“小将军可得想好了,就这样缝针,那滋味可不好受。”
燕明戈面色苍白,神情却是从容的,轻笑一声,苍白的面容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大昭牢狱里几十种刑罚我都受下了,不至于受不住这一根绣花针。”
太医额头的冷汗掉得更厉害了,之前沈琛那一句燕小侯爷,就已经叫他猜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燕明戈这一句,更是确定了他心中的想法。
眼前这人果然是五年前被皇帝下令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京城的燕家嫡子。
楼下的袁三一行人也察觉到了楼上不妙,一群人往楼上走来。
便衣侍卫聂云仗剑挡在了门口。
一身暴脾气的王虎顿时又要亮拳头,被袁三喝止了还是扯着大嗓门嚷嚷,“让俺见俺大哥”
沈琛眉头又皱了起来,林初也朝着门外看了一眼。
燕明戈道,“王虎袁三他们过来了”
“先前我找了胡军医去巷子里寻你,你不在,想来是胡军医不放心,这才去军营找了袁兄弟他们。”林初将燕明戈的手放回被褥里,“先让大夫给你把伤口缝好,我出去给袁兄弟他们说明情况。”
燕明戈松开了握住林初的手,算是默许。
林初这才转身对沈琛行了一礼,“相公的弟兄们关心他安危,鲁莽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沈琛因为这句话又不由得多看了林初几眼,他原以为这女人莽撞,现在看来,倒是比他想象中知进退。
他撇撇嘴,“本公子的侍卫都叫那群莽汉放倒了,本公子还能如何”
这话又多了几分少年赌气的意味。
林初却不敢再轻慢了,就算这是一个傲娇少年,那也是一言不合就会要你命的皇家少年
不过沈琛的话倒像是没有过多追究,林初也知道他不会追究。
袁三一行人个个都勇猛,若不是他们甘愿跟着燕明戈,凭着战场上的军功,怕是如今也是主将跟前的红人了。
六皇子若是想把这群人收入麾下,自然得向人展示他的大度。
自古以来,那个帝王不是恩威并施的
林初走出房门,原本情绪激动的一行人看到她倒是冷静了几分。
“嫂嫂,胡军医说你被官兵带走了,燕大哥没和你在一处”袁三问。
他们能这么快找过来,可见在羌城耳目不少。
“诸位兄弟误会了,我和相公被奸人所害人,是这位大人救了我们,大夫现在正在给相公治伤。”林初道。
一群莽汉听了林初的话,交头接耳。
袁三视线往屋内瞟了一眼,“嫂嫂,我能见见燕大哥吗”
“我还死不了,你们不用急着给我收尸。”屋内传出燕明戈沙哑的嗓音。
一群莽汉这才面露喜色。
“燕大哥没事”
“冯砚那泼才前脚赏了咱们板子,果然后脚就对付燕大哥,若是燕大哥真有什么好歹,老子头一个饶不了他”
一场乌龙算是结束,沈琛果然没有怪罪袁三一行人,还命店小二备了吃食给他们。
这一顿饭丰盛,袁三一行人却用得拘谨。
沈琛留他们在客栈歇息,都被他们婉拒。
燕明戈缝好伤口后就已经有些力竭,上了药又沉沉睡去。他因为忍痛出了不少汗,混着血腥味儿,实在是不好闻。
林初去厨房打热水想给他擦一下身子。
回来的时候,却见客栈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沈琛身边的白公公亲自带着人前去迎接,而从马车里走出来的,赫然是抱着孩子的江晚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