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替我擦去额上的冷汗,忧郁地看着我:“小小姐又做噩梦了吗?”我委屈极了,一下子扑到善善的怀里,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尽我全身的力量紧紧地钳住善善的手臂。我看见善善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我知道我弄疼她了,然而此刻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善,告诉我,我是不是爹爹亲生的?他说我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直说我不是!他死了还要恨我!说我是孽种!我到底是不是?善!”我激动地说着,语无伦次。
善善抱着我,无比坚定地回答:“小小姐是将军大人和小姐的孩子。小小姐,您忘了小姐是怎么跟您说的了吗?小小姐难道不相信自己的娘亲吗?”善善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怜爱地看着我:“小小姐,哭出来吧,您还那么小,不该承受这么多……小小姐,哭出来吧,把您的委屈都哭出来吧,就像个孩子那样……”我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善善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撞击着我早已伤痛的心灵,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像山洪般冲滚下来,我号啕大哭……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十二皇子)我是皇帝的第十二个儿子,我的母亲是殊贤妃宫中等级:宫中最高等级是皇后,皇后之下为贵妃、德妃、淑妃、贤妃;妃之下又有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谓之九嫔;九嫔之下有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再就是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
四更的时候我便要起床,在元遥的陪同下,一起去卿文殿读书。
那天我刚踏进书屋,便现气氛有些不对。
平素爱打闹的八皇子、十三皇子竟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煞有介事地温习功课。
然后我看见了她。
那个有银色眸子笑得倾国倾城的女孩子。
只见她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裙子,头梳成双角髻,正冲着我笑。
我红了脸,向程师父作了揖,便低着头快步走进去。
她坐在第一排,我坐在她的后面。
师父说两位小姐是奉皇上之命和我们一起念书的。
她再次介绍了自己,坐在她旁边的是她的姊,叫扇雉。
我一直疑惑,她为什么取“奴”这个字做名字,却丝毫没有卑贱的味道,反而显得十分顺耳。
接着师父不再多言,开始上课。
师父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我却没听进去几个字。
我只是闻到前面有淡淡的兰花香幽幽地传过来,让我有点恍惚。母亲也有很多种熏香,却从没有这么好闻的。
“十二皇子!”师父严厉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师父一定是现我走神了,咳了咳:“请十二皇子把昨日学的《硕人》背一下。”我着了慌,磕磕巴巴地背诵着:“硕人其颀,衣锦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我背到这里,停了下来,后面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昨日,明明还背得滚瓜烂熟的,现在反而是越使劲想越背不出来……
看到我窘在那里,师傅的脸色开始沉重起来。
正当我尴尬至极时,却听到前面有铃铛般清脆的声音传来:“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鲼镳镳。翟怫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霍霍,鳣鲔,葭锬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我们都吃惊地看着奴兮,她竟然悠然自得一字不差地把整诗背了下来。
师父也是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师父走到奴兮面前,问她:“你以前读过书?”奴兮点了点头,谦逊地说:“小时候娘亲曾教过我一些。”“读过什么:“不过是《诗经》、《古诗十九》和一些唐诗宋词,不过我最喜欢的李太白的诗几乎可以全都背下来。”我们很惊讶,这个比我还要小几岁的小女孩,懂得的诗竟然比我还多!
师父挑了挑眉,颇感兴趣:“那小姐可否背一李太白的诗给老夫听听?”奴兮爽快地答应了:“那不如我就给老师背一下李太白的《江上吟》吧。”奴兮调整了一下呼吸,不紧不慢地背出了那有名的《江上吟》:“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奴兮背诗真的很好听,抑扬顿挫,仿佛将人带到了诗的意境中去。
我见平时不苟言笑的师父微眯双眼,捋着他一向引以为豪的白胡须,随着诗的节奏轻轻摇头,一副陶醉的样子,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这天,师父脸上挂着少见的笑容,对我们也和蔼了许多。我偷偷地看着前排专心致志听师父讲课的奴兮,对她越地佩服起来,这个小女孩,第一天上课就已经收服师父的心了!
今日的课堂不像平时那样难熬,我尚没听够,就听见师父说下堂了。
我故意慢慢地收拾书本,不知怎么,很想走在她后面。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八皇子、十皇子和十三皇子,他们也是慢吞吞的。
她不走,我们都不愿走。
奴兮当然不知道我们的想法,只是若无其事地匆匆收拾了,欢快地离开座位向门外走去。
她经过师父身边时,又郑重其事地向师父行了跪拜礼。
按照礼俗,师生初次见面,学生向老师行一次跪拜礼,以后只需行作揖礼。再加上我们都是皇子,身份尊贵,行礼只是敷衍一下做做样子罢了,反倒是老师要规规矩矩地向我们行君臣之礼,所以当奴兮向他再次行大礼时,师父受宠若惊。
师父手忙脚乱地扶起奴兮:“小姐乃将军之后,身份高贵,老夫何德何能受此大礼。”奴兮正色道:“素来听闻程师父通古博今,熟读诗书,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深受皇上赏识,还被御封为滕文阁大学士,为人敬仰称颂。今孤女得幸拜在老师门下,喜不自胜,只望今后能好好研读诗书,不辱老师名声。”师父被奴兮真挚的一番话感动得险些落下泪来:“好,好,老夫受了这礼了,谢谢小姐抬爱。”奴兮的话对我们这些平时高傲的皇子们无疑是一种鞭笞,我们都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师父惊喜于我们的变化,还特意将此事上奏给父皇,父皇实实在在地夸赞了我们一番。
奴兮走了,我们这些男孩子才散去。
我临走时看见扇雉还留在教室里,静静地,很孤寂地坐在那里。
为什么她们姊妹不一起走呢?真奇怪。
然而此时元遥在外面叫我了,我也没有多想,就跑了出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长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我在书房津津有味地读着《诗经》的这《无衣》。
自从奴兮来了以后,我变了。
放学后,我很少和八皇子他们胡闹去了,反而经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温习功课。
母妃对我的变化感到又惊又喜,常常对下人们说:“这孩子是怎么了,最近变得这般用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伤了自尊心,不愿输给那个小女孩。
过了一会儿,母妃走了进来,温柔地抚着我的头:“总这样用功也不好,我正要素儿去沁春媛采些花来,不如你也去那儿随意走走,放松一下。”四大园各以春夏秋冬四季为名,顾名思义,各长着不同季节的花儿。
沁春媛以春之桃花,媚夏媛以夏之玫瑰,殇秋媛以秋之红枫,菲冬媛以冬之雪梅而闻名。
我四处闲逛,突然瞥见了一抹粉色的身影,心咯噔一跳,脚却不由自主地向那方向走去。
此时素儿摘好了花,正要离开,见我这样,便问:“皇子您要去哪儿啊?”我跑开了,远远地答道:“不用等我了,一会儿我自己回去,你和母妃说一声。”我一路小跑着过去,因为害怕晚了就见不到她了。
她总是给人一种一不留神就会消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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