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下金钏儿的事情之后,贾蓉才又进入荣国府,以他想来,送宫花的桥段也该发生了。
果然,不过一刻钟功夫就瞧见了周瑞家的捧着匣子来了。
“见过小蓉大爷。”周瑞家的一看贾蓉在这站着等她,心里不禁有点紧张,是不是自己家有些事情犯在这位爷手里了……不会是要把自己一家子给撵出去罢?
“这宫花……可是薛太太家命你送来的?”贾蓉简单扫了一眼匣子。
“大爷说得正是,也是我之前去得巧了,这事情便落在了我头上……”周瑞家的回答道。
“也罢,既让我碰上了,不妨让我检查一番。”贾蓉说罢走上前去打开匣子,挑出了其中四支宫花带走了。
周瑞家的一下子傻了眼,不知道这位爷在想什么。
不过想起之前薛姨妈交待的事情时,周瑞家的才想起正事还没办完呢,赶忙把匣子整理了一番,这才继续往各房各院里送。
薛姨妈之前可是交代了:“这是宫里头的新鲜样法,拿纱堆的花儿十二支。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了儿的,何不给他们姊妹们戴去。
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的巧,就带了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
当时王夫人也在场,周瑞家的本就是王夫人的陪房,她发话了自然是要听的:“留着给宝丫头戴罢,又想着他们作什么。”薛姨妈道:“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劳叨了一会,便往凤姐儿处来。
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遂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
可仔细一看,周瑞家的却发现李纨的桌案上摆放着两支精致小巧的宫花……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啊?
联想到之前贾蓉不由分说从匣子里带走了四支宫花的情景,周瑞家的也猜出一些东西来,莫不是李纨背地里和贾蓉有……
周瑞家的不敢再往下细想,这是主子们之间的事情,可与她关系不大,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处理罢。
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中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娘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
周瑞家的悄问奶娘道:“姐儿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摇头儿。正说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
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平儿便到这边来,一见了周瑞家的便问:“你老人家又跑了来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说送花儿一事。
平儿听了,便打开匣子,拿了两枝,转身去了。
周瑞家的这才往贾母这边来。穿过了穿堂,抬头忽见他女儿打扮着才从他婆家来。周瑞家的忙问:“你这会跑来作什么?”他女儿笑道:“妈一向身上好?我在家里等了这半日,妈竟不出去,什么事情这样忙的不回家?我等烦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请了安了,这会子请太太的安去。妈还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么东西?”周瑞家的笑道:“嗳!今儿偏偏的来了个刘姥姥,我自己多事,为他跑了半日,这会子又被姨太太看见了,送这几枝花儿与姑娘奶奶们。这会子还没送清楚呢。你这会子跑了来,一定有什么事。”他女儿笑道:“你老人家倒会猜。实对你老人家说,你女婿前儿因多吃了两杯酒,和人分争,不知怎的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说他来历不明,告到衙门里,要递解还乡。所以我来和你老人家商议商议,这个情分,求那一个可了事呢?”周瑞家的听了道:“我就知道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且家去等我,我给林姑娘送了花儿去就回家去。
此时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闲儿,你回去等我。这有什么,忙的如此。”女儿听说,便回去了,又说:“妈,好歹快来。”周瑞家的道:“是了。小人儿家没经过什么事,就急得你这样了。”说着,便到黛玉房中去了。
谁知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顽呢,但是周瑞家的眼尖,很快便瞧见了黛玉房中也摆放着两支宫花……好家伙,小蓉大爷胆子可是真大呀!
但是例行公事,周瑞家的还是得跑一趟,不然其他下人岂不会说她看轻了黛玉,不把黛玉放在眼里当主子?
转了一圈来到宝玉房里,周瑞家的一进来便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来了。”宝玉听说,便先问:“什么花儿?拿来给我。”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开匣看时,原来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
到了晚间,李纨,迎,探等姐妹们亦来定省毕,各自归房。
李纨身边的大丫头素云便悄悄对李纨说了一番话,李纨听完脸上一红,不曾想贾蓉竟还有这般细腻心思。
黛玉自周瑞家的去了一趟以后就有点闷闷不乐,本就是大病初愈,却无奈贾宝玉央求她来玩,才勉强拖着沉重的身子去了一回,这才发现桌上两支精致的宫花,留守在家的雪雁说道:“这是蓉大爷午间时便命人送来的,姑娘可不是最后一个得了宫花的嘞。”
黛玉面色古怪了一下,恐怕是贾蓉从那匣子里抢来的罢?
“咦?这是什么?”紫鹃看着桌案上还有一张纸,拿起纸张一瞧,不禁笑道:“姑娘,你瞧大爷画的画可好不好?”
黛玉拿着一看,面色逐渐红润起来,这是一张她的半身画像,没想到贾蓉还会画画,能将她画得这般惟妙惟肖的……
“每日就监视着这些主子丫鬟,无聊死了,大爷什么时候才肯带我们再去干一票大的啊?”贾十三打了个哈欠。
“十三,不要忘了大爷的吩咐,等过段时间咱们离了神京城,到了湖广地界,还愁没乐子吗?”贾英九点了支熏香,悄悄站在屋檐上,一直到所有人熄灯了,才带着贾十三等几个人离开了。
贾蓉为了保持对荣国府的监视力度,这才每日派人盯梢七个时辰,自午间到晚间掌灯时分才可离开,反正工钱也翻倍,海东青们自然乐得清闲。
毕竟上次在湖广已经损失了几十人了,总得让他们轻松一二,却不想有人觉得盯梢任务太无聊了。
稍晚些时,贾蓉来到了贾母跟前请安毕,后脚就来到了水月庵。
水月庵,贾蓉以前也去过首都旅游,在那里可以寻到多个,记得平郡王府附近就有一个。
《石头记》里写的则是“北门外”的一座。
水月庵所供何神?顾名思义,本是观音菩萨的专门香火地,因为观音有多种变相,如“柳枝观音”,“鱼篮观音”,“童子观音”……而“水月观音”是其一相———昆曲《思凡》中小尼就唱“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是也。
那么,为何曹雪芹笔下的水月庵,进门却见的是洛神呢?一场大风波,一段奇文章,都“聚焦”在这小小的庵庙上,不可不讲,不可不赏。
曹雪芹文笔才思之奇变,水月庵一章可称一绝———堪与“平儿理妆”、“紫鹃试玉”、“鸳鸯剪发”并列而居首。
这段文章的源头在盛夏午间,宝玉来到王夫人屋中,与金钏两句戏语,恼怒了假寐的夫人,打了金钏,金钏含羞带愤,“情烈”而死———宝玉还在“闷葫芦”里,他的小小之异母弟已在诬陷他,告他“强奸母婢”了!因此,宝玉的“不肖”“不孝”,使贾政(刚刚听见此子已在王爷府一级惹出了事故,弄不好会家破人亡)又急又气,又怕又慌,恨自己生此逆子,为家族招惹大祸,对不起父祖等等一系列事件的产生……可以说,这水月庵也算是一个象征性很强的地点。
“大爷在想什么?”智能儿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高大俊朗的小男人,今日出行时穿得很朴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贵族子弟,倒像是个来佛前上香的香客……
“只是一时兴起,才想着来这里看看。”
贾蓉对智能儿日后的遭遇可是了如指掌,明白这个小姑娘以后会有多惨,所以他才特意约智能儿一起出来散散心,虽然目前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既是水月庵的姑子,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贾蓉看着她有些稚嫩的面容,小心地问了一句。
“……我是个孤儿,那一年北直隶(河北)发大水,我跟着灾民逃难到神京城来,饿得发晕,醒来时就被捡到庵里来了,那年我才六岁。”智能儿在提到往事时,神态里不禁多了几分复杂。
“你还记得你父母的样子吗?”
“不记得了……”智能儿摇了摇头。
“看来咱俩差不多呢。”贾蓉不禁说道。
“大爷何出此言?”智能儿不禁疑惑地看了贾蓉一眼,按她想来,贾蓉出身可是比她要好太多了,出生起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啊。
“这也是个复杂的故事,你想听吗?”贾蓉认真地看向她。
“大爷要讲,我便愿意听。”智能儿很老实地说道。
“我出生三载便没了娘亲,父亲又是个混账东西……”贾蓉便将前身曾经所经历的“童年阴影”娓娓道来,当听到贾珍把八岁的贾蓉吊在槐树上,整整半天不给饭吃时,智能儿听得心头一颤,没想到,即使贵为主子,当年也有这样不堪回首的童年呐。
“从那一日起,我便发誓,要变强,变得比所有人都强,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来随便拿捏我,即使那人是我亲父,如今他也遭了报应了,外边如今可都在传,是我谋害亲父,亲手把宁府给毁灭了……”
“大爷,这不是你的错啊。”智能儿走到贾蓉身前,情不自禁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顿时一阵温暖的香气在贾蓉身边萦绕开来。
“你说得对,错的不是我,是这个病了的天下,是这压抑人性的伦理纲常。”贾蓉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
“所以……我才去考武举,想做官,做官的目的便是想在将来的某一日里,结束这荒诞的一切,届时……天底下将不再有你我一般的孤苦之人,也不会再有饥寒交迫而亡之人,你愿意来当这个见证者吗?”
“大爷……我不过一个姑子,,何德何能……”
“不要看轻了自己,正因为你是姑子,我才会在你面前毫无顾忌地讲这些啊,若是换作以前,我定然是不会将这些往事的,我讲与你听,是因为我们俩都有相似的过往,而非无病呻吟,怨天尤人……”贾蓉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那双澄澈的明眸,这双眼睛是如此地清澈明朗,目前还并没有被外界那些污浊所污染。
所以,贾蓉动用了天魔之眼,对智能儿“巧言令色”了一番,说这些给她听,只是让她无条件相信自己所言都是真的。
智能儿最大的问题就是“错爱”,这个大前提是“错”,就是说这份爱情要有一个悲剧的结尾。
还要属于自由恋爱的那一种,当然也包括单恋。
按照这个标准,智能儿与秦钟之间的感情就应该算是“错爱”,所以就补上这一篇。
只是曹公对他们的情感历程描述得太简单,似乎他俩只为劝世而存在。就象茗烟和卍(万)儿的爱情只为体现宝玉对袭人的依赖一样。
智能儿和秦钟都出场在第七回,这又是曹公的妙笔所在。
表面上是在说惜春与智能儿顽耍,却暗示着惜春将来青灯木鱼、朝钟暮鼓的人生结局。
这回上半部分出场的智能儿,与下半部分出场的秦钟似乎没有任何联系,却为他们后来的一段风流韵事埋下了伏笔。
这其中也包含了,身在世俗之中的贵族小姐对佛门的倾慕,和置身佛门的小尼姑对世俗生活的向往。
《石头记》中刻画了不少的僧道人物的形象,可总感觉他们的僧侣身份更像是谋生的职业而非真正出于信仰,在这些人中智能儿却是少数富有个性光彩的一个。
智能儿把佛门净地称作“牢坑”,说明她出家绝非自愿,看看芳官、藕官她们出家的经历就明白了,无非就是被逼无奈且走投无路。她们的师傅不会真正关心她们,这些小尼姑就是师傅们“拐来做活使唤”的。智能儿的师傅净虚更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教唆凤姐贪赃枉法、图财害命的就是她。因此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些小尼姑们最缺乏的就是人间温情的眷顾,哪怕这温情只有一瞬的美好,哪怕享受这温情是饮鸩止渴也在所不惜。
贾府中贾母、王夫人等人都是尊佛好道的,因此包括水月庵在内的许多寺院都与贾府关系密切,因此小时候的智能儿就有机会经常到贾府来玩耍,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正常的少女情感需求使她开始厌倦一袭袈裟、佛灯常伴的僧侣生活,因此她才对同样经常出入贾府的秦钟抱有了些许好感……
后头两个人大胆开荤,也是足以让许多读者感到惊讶的,这可以说是非常出格的一种行为了,当然除了贾宝玉没让外人瞧见,不然智能儿多半是要被赶出水月庵的。
“大爷肯对我说这些……我已经很是感念了,还望大爷能记得今日之诺。”瞧着贾蓉俊朗的面容,智能儿不禁脸上一羞,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在他的侧脸上吻了一下。
“自然。”贾蓉说着便拿出了一个玉坠来,也不管智能儿会不会拒绝,很轻松地就挂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
“大爷……这,这太贵重了。”智能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没事,今天高兴,谢谢你愿意听我的故事。”贾蓉也不管她如何挣扎,轻轻地在她柔软的唇上啄了一下。
“大……大爷,时候不早了,我……我先回庵里啦。”智能儿一阵手忙脚乱地回应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了水月庵里。
“真没想到大爷对一个小姑子都这么上心啊。”贾英九一阵坏笑地看着这一幕,哪里还看不明白,大爷是在撩这个小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