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他在剧痛里喃喃,“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左手被黑色的火焰包围,上面的金色烙印似被魔力控制,极力向着他左肩方向蔓延,要再度侵蚀他全身——然而云焕却用右手却死死握着左手,用另一种惊人的力量制止了蠢蠢欲动的魔。最后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竟然将左臂整个生生拧断!
这是什么样钢铁般的意志!仅仅凭着作为“人”的精神力,竟能够压住内心魔物的肆虐!
“云焕!”白璎在震惊之下脱口惊呼。
“快。”云焕捏碎了自己的左臂,抬眼看着同门,眼神狠厉,“封印我!用你的力量封印我!不要再让它出来了……绝不要!”
那一刻,他的眼神如狼,紧抿的唇角透出一丝冷酷和绝决。
白璎惊骇之下怔了一怔,却看到那只魔的左手再度动了起来,仿佛在极力和那只“人”的右手抗衡着,蠢蠢欲动,几乎要破开右手的控制重新活动起来。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剑圣之剑急速地刺落!
出手的不是白璎,而是那个片刻前已经失去了生气的前代女剑圣!——慕湮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魂魄再度飞散之前握紧了手里的光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将剑刺入弟子的后心,光剑从前胸直透而出。
魔的笑声在刹那停止。
“该死!居然毁我分身!”魔在咆哮,左手再一次抬起,“我让你魂飞魄散再不超生!”
被那一剑刺中,云焕却看着虚空里的纯白色幻影,眼里充满了震惊和狂喜——那种目光是如此灼灼,让正提起剑准备第二次刺落的剑圣出现了略微的迟疑——那样的眼神,宛如十几年前她在地窖里看到的那个奄奄一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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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死境里看着她,张开双手,迎向了生的渴望。
空桑前代剑圣执剑立于风中,手微微一抖。魔的力量在蔓延,断裂的左臂开始闪电般的愈合。恢复了力量的左手开始和右手互搏,试图挣脱束缚。重伤之下,那只“人”的右手几乎无法再压制。
“快!”云焕极力用右手压制着左手,仿佛求助般地看向她,“师父!”
那一刻,空桑女剑圣再无犹豫,一剑当胸刺下!
第二剑依然是透胸而过。剑柄直没入云焕的胸口,刺穿他的心脏,血沿着银白色剑柄汹涌而出——那不属于九问,也不属于剑圣门下的任何一招一式,但这样简洁凌厉的手法、却比任何手段都有效的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第二剑和第一剑交叠,形成斜斜的十字。那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竟然将他整个身体都钉住——无论属于魔的左手,还是属于人的右手,都无法再动弹。
云焕踉跄跪倒。然而,看着那一刹近在咫尺的人,眼里却露出了微笑,以一种并肩作战的语气低声:“师父,快!”
慕湮看着跪倒在面前的弟子,决然地上前一步,抬手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因伤而委顿,另一只手却迅速地从他心口抽出光剑——然后,手腕一送,再度刺穿了他的心脏!
手起剑落,她竟毫不犹豫地连续刺出了数剑,剑剑穿心而过!血从心口飞溅而出,染上空桑女剑圣雪白的衣襟,宛如雪地上绽放的花朵。
白璎已经奔到了身侧,却因为这样的一幕而惊呆了。
慕湮连刺五剑,在第五剑后顿住了手,缓缓松开剑柄,颤抖着倒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弟子——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有任何的反抗,就这样跪倒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地领受了所有的惩罚。
那连续的五剑交错纵横,竟然在他心脏上划出了一个五芒星的符咒!
“云浮禁咒!你是谁?你是谁!”在第五剑落下的那一瞬,魔物发出了狂啸,痛极怒极,“来自星辰彼岸的咒术!你是谁?竟然敢封印我!”
“不错。”空桑前代女剑圣终于开口了,淡淡回答,眼里的表情恍惚而深远,“若不是用这种上古禁咒,又怎能奈何你——连琅玕都无法收服你啊。”
破军的左臂上,魔的黑色火焰渐渐熄灭,金色的烙印归于黯淡。
“原来……你竟是云浮人?”魔在虚空中喃喃:“琅玕是你什么人?你的力量和他不相上下,却有着不受任何黑暗诱·惑的心!”
“不必问我是什么人。”她微微叹息,感觉身体里的力量逐渐的微弱下去,“我穿越了生死和空间,回到这片不属于我的地方,只是为了阻止你毁掉这里。”
心口上贯穿着光剑,云焕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力竭跪倒,喃喃:“师父,您、您终于来了……”那个被手刃的人凝视着她,唇角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我知道您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等了您太久。”
慕湮看着自己的弟子,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叹息:“焕儿……”
一直在不停疯狂攻击的迦楼罗忽然停下来了,裸露在外的金座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傀儡仿佛触电般地一震,霍然抬起了头——潇眉心的黑气还在弥漫,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慕湮那一剑重创了魔、还是因为云焕的垂死,那个受到魔物控制的傀儡骤然醒了过来。
“主人……”潇喃喃地开口,声音从无意识转为震惊,“主人!你怎么了?”
“迦楼罗!迦楼罗!”受到重创的魔发出了狂呼,一边极力挣扎,试图重新用力量控制住破军,一边却呼唤着那一架杀人机械,“她杀了你的主人!快杀了她!立刻毁掉这里的一切!——听见了么?”
金色巨鸟随着魔的呼声颤了一下,然而,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魔,不要妄想了。潇不会听从你的指挥……”云焕低声冷笑,眼神轻蔑冰冷,“她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
金座上鲛人傀儡的身体被固定在金座上,然而眼角却有泪水沁出。
“是的,我只有一个主人。”潇的声音响起在夜空里,颤栗,“从来只有一个!魔,你既便是占了主人的身体,我也不会听从你的指令!”
魔愤怒地咆哮,满空的鸟灵听到了这黑暗的呼声都纷纷呼啸而来,要在首领的呼唤下围攻这两个闯入的白衣女子——然而迦楼罗金翅鸟无风自动,忽然发出了无数道金光,反而将那些恶灵们击落在当空!
“主人,感谢您让我保留了意志……”潇紧紧咬着嘴角,脸色苍白如死,迦楼罗的声音逐渐尖利而颤抖,“所以除了您,我也不会听从于任何人!我会一直一直的守着您,直到您重生轮回。”
“不,我不能再重生。”云焕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伤——这个五剑交错组成的伤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竟然将魔所有的力量都暂时封印在了左臂上,再无法蔓延一寸。
当然,也连带着这个躯体的生命,一起封印。
魔在挣扎,似乎要破出这个被封印的躯体,腾空离去。然而无论怎样努力,心口那个五剑血封死死钉住了它,把它钉在云焕的身体里,无法动弹分毫。魔狂怒地呼啸,声音嘶哑:“云浮城主!你太过分!——这个云荒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已是黄泉路上的游魂,为何竟要逆了天地轮回,插手这里的事!”
“因为这里有我所爱的人。”慕湮轻声,似有哀戚,“所以,不能听凭你毁了它。”
“哈哈……可笑!”魔低哑的笑起来,带着深刻的讥讽,“要毁掉一切的,不正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么?杀戮从人心里诞生,我只是顺从了他的愿望而已!”
“可他已经知道错了,”慕湮侧过手,抚摩云焕的头顶,轻声,“是不是?”
“是,”他在她的指下颤栗,“您还能原谅我么?”
“我从未责怪过你。”慕湮微笑,那个笑容在夜色里宛如虚幻,“无论如何,到了最后,你终归不曾让我失望——不愧是我的焕儿。”
“呵……是么?”破军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那一刻,他的眼神清澈如少年,低声喃喃,“我知道,和八岁时候一样,您一定会来救我的……就算所有人都弃我于黑暗,您也一定会来。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
他脸上竟然带着某种腼腆的表情,仿佛鼓足了勇气,终于轻声开口:“您……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爱您呵……”垂死之人深深吻着空桑女剑圣的手指,任自己心口的血染上惨白的唇,颤栗地喃喃:“我非常爱您……师父。非常非常爱您。”
“我知道。”慕湮有些茫然地回答,却不置可否,“我知道的。”
“是么?那、那就好了……”他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宛如一个告白后的青涩腼腆的少年,声音却渐渐迟钝,“请记住我。在下一个轮回里,我一定还会等着您的到来……希望那个时候,您能来得更早一些。这样、这样……我,就可以陪伴您更长的时间。”
“而这一世,我来的太晚。”他喃喃,“太晚。”
破军的声音逐渐消失,湛蓝色的眼睛阖起,再无生息。他睡的如此安静,眉间没有丝毫平日的暴戾杀气,安详得如同一个在日光下睡去的少年。慕湮无声垂下手轻抚弟子的肩膀,全身颤栗:在她身侧,那个孤独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归宿。
漆黑的夜幕里看不见一颗星辰,连破军血色的光辉也黯淡了——那一颗三百年才爆发一次、象征着杀戮和毁灭的不祥之星,终究在空前的爆发之后再度沉寂。
是云荒上诸多种族的人们齐心协力的血战,才阻止了这一场浩劫吧?
慕湮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再也无法抵御心中剧烈的刺痛,苦痛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刹,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想起地窖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想起古墓前那个阴郁的学剑少年,想起那个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青年军人。最后落在她指间的那个吻,是那样的热切而颤抖,带着多年来的绝望而隐忍,令她在一瞬间几乎窒息。
——他的一生都与她紧密相连,她却一直不动声色的将他拒之门外。
他所要的其实很简单,然而,她却并未能给予他最渴望的东西,所以他也没有得到真正的救赎。多年来,她冷眼旁观着一切,看着那个孩子所受的种种折磨,却不曾开口说一个字来令他解脱。因为那是禁忌……是禁忌。
所以她不能回应。
如果,当初她开口说上哪怕一个字,是否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人心是卑微的,但人心又是强大的,往往一念之间便可天翻地覆。
那一瞬,她看着自己亲手在那人心上刺下的封印,心痛如绞,竟不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