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宴翻出车窗,爬到车顶的时候在想,恐怕这一回当真晚节不保了。
倘若让k3的列车员知道他还有这手功夫,想必当初装神弄鬼的种种罪行,都要安插到他头上。
平日藏得实实紧,出手自有鬼斧神工,深更半夜西装革履散个步也算常有的事,可蹲到火车顶上还算头一遭,怎么回事呢?
他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不比寻常,哪怕火车隆隆行进,也还是能听到车皮下时不时洗牌的嚓嚓声响,交杂着女孩子说笑的声音。
德州考验得是一个人的野心与胆量,底牌往往可以决定加注的底气。
一群孩子闹着玩,把箱子里的零食搬出来当本,自然可以大刀阔斧,不用怕输掉裤衩。
她应该是碍于“隔窗有耳”,凡轮到她下注,都是简洁明了丢零食的声音。
旁人各有膨化食品,包装摩擦哗哗响,她则是哐哐的实物,一摞又一摞堆叠,里间有男声诧异,“你怎么带的都是压缩饼干?”
蒋晚抢先回道:“小意不爱吃零食。”
“可这玩意能吃得下去吗?也不怕噎着自己。”男声轻狂,“你用这种东西加码,我都没有要赢的意思了。”
江远骐说:“游戏而已,何必当真,难不成你赢了还真能把零食都搬回去?”
“既然要玩,就不要太随便了,砝码要加就真加,零食赌光了还有旁的东西,实在不行手机支付呗。要我说,砝码无上限,你们怎么看?”
蒋晚说:“狂什么狂,谁怕你?”
碰到这么个花里胡哨的男生,蒋晚才知道江远骐那样的,根本不算眼睛长在头顶上。
他们当中秦歌和冯今都不太会玩,前面几轮不得章法,一下子输掉大半“家产”,后面逐渐上手,才显出差异来。
每人两张底牌,五张公牌,选择同时看牌或者比牌需要下同样的筹码,筹码不足的需要all-in全下才能跟到底。
他们起先问别的车厢借了桌子,排成一条长桌,三个女孩和冯今在一边,江远骐与其他三个男生在另外一边。
舒意靠窗,对面是江远骐,江远骐旁边则是姜利。
这一轮舒意没有丢牌,蒋晚底牌太差直接扔了。第二轮加码是在发第三张公牌时,可以选择下注,加注,或者盖牌放弃,发第四张公牌同样表态。
到了这一步,即便牌面不是很妙,池子里也已经扔掉不小的筹码,放弃未免可惜,可继续跟牌意味着需要投入更大的筹码,且牌面究竟如何,谁也不清楚。
如何选择,权看一个人的信念。
第四轮加注后,场内只剩下舒意,江远骐,姜利和那个口出狂言、为了面子不得不追加筹码的男生。
女孩子拔尖,自然惹人注意,八月的天依旧泛着热气,哪怕风呼啦啦卖力地降温,女孩子的面颊也还是起了一层薄汗,阳光衬托着,皮肤刚像出水的鸡蛋吹弹可破。
倘若你被她的美丽吸引,就一定会因她的沉着而汗颜。
从开场到现在,眼见其他几个毛毛躁躁输光了身家,她不动声色却赢了满贯。
冯今拉着蒋晚悄悄问:“小意是不是经常玩德州?”
蒋晚早就忘了还在跟他置气,捂着嘴说:“我不知道呀,她很少参与我们的活动,以前叫她玩牌从来没兴趣。”
冯今纳罕,奇了怪了,还是第一次发现舒意冷静下来,也别有一种刺目的锋芒。
秦歌又冲蒋晚咬耳朵,把舒意在姜利门前徘徊的情况添油加醋说了,蒋晚差点惊讶出声。
江远骐似乎也发现舒意在同旁边的男人较劲,虽然他没怎么说话,但他的眼神明确而直接,只在舒意身上停留。
跟到第五轮,该要揭底的时候,姜利忽然扔掉手上的牌,没有再跟下去。
放大话的男生眼见着又熬走一个对手,微微松了口气,说:“女孩子不要太逞强,再跟下去怕你输得太难看。”
蒋晚瞧不上他的嘴脸,赌气道:“零食输光了还能再买,面子和里子要都没了才难看。小意,甭怕他。”
舒意沉吟片刻,把面前的砝码都堆上去。这是对外的战争,江远骐纵有一手好牌也弃了,唯剩那个男生骑虎难下。
蒋晚说:“你没什么砝码了,算一算这堆零食的价钱,估个价跟吧。”
“老子又不是输不起。”众人都看着,男生把手机推过去,“就押这个,我刚买的。”
毕竟是他信誓旦旦定的游戏规则,牌轮到当下,照蒋晚所说,就算面子输得精光,这里子的底气还是得有,不然岂不是让这些女人瞧不起?
最后比牌,舒意的同花果然高出他的顺子,又赢得头彩,蒋晚一个高兴,言说中午请大家去蒙古餐车吃大餐,就差跳上桌子手舞足蹈了。
舒意含笑不语,悄悄地将姜利的牌过到手下。
皇家同花,顶天了,比她的牌还要精彩一程,怎么扔了?
舒意微微皱眉,掠过姜利眼前,捕捉到一抹一闪而过的戏谑。
后面几轮越来越紧张,隐隐已经不是游戏这么简单,头号玩家们把菜鸡吊打得体无完肤,这时大放厥词的男生终于决定不要面子,把牌一扔,强行调动僵持不下的气氛。
他大概真被秦歌勾住了,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说起自己的经历毫不掩饰,一路玩过意大利、泰国、新加坡和澳大利亚,把身上的钱全部花光,然后留在当地打工半年,攒了银子继续玩。
这一程是从香港到北京,再到俄罗斯。
他的经历丰富有趣,最招女孩的眼。
蒋晚捧着脸羡慕得不行,冯今恶狠狠瞪对方,那家伙却只顾朝秦歌放送秋波,到最后谁都看出来他□□下那点意思了,两个女孩不再作声,他自觉尴尬,拱了拱旁边的姜利,问他:“你呢?”
“什么?”
“你从哪里过来的?”
姜利沉吟着,望向舒意,徐徐说道:“我从西江来。”
舒意手一抖,赶紧压住牌,转脸望向窗外。
蒋晚笑了:“好巧啊,小意的老家也在西江。”
姜利声音冷涩:“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姜利拨了牌到面前,漫不经心地说道:“她大概忘了,我们小时候见过。”
蒋晚已经被这莫名的“缘分”惊得说不出话来,隔空望向舒意。
姜利嘴角挑起一丝弧度,舒意怕他一张嘴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豁然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旁边几人纷纷让开,姜利放下牌,跟着说:“我也去下洗手间,你们继续。”
舒意知道那个男人就在身后,她越走越快,他跟得也越来越紧。及在她拉开门的一瞬间,姜利迅速地打量四周,压着她进入狭小的洗手间。
老式火车,便池留洞,排泄物基本没有过滤处理,直接留在大草原。
越是仄塞的空间,越让人呼吸困难,舒意双手抵住水池,低声喝问:“你究竟是谁?你想做什么?”
姜利大手一压,擒住她的脖子。
“看来金九小姐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我了。不如我提醒你一下,十五年前在戈壁被杀死的骆驼,小姐还有印象吗?”
他指腹粗粝,划过舒意白嫩的脖子,留下一道道浅显的红痕。
舒意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还在寻思怎么作答,他忽然掌心一紧,她的气被堵住,瞳孔可见地放大了!
“我、我想起来了!”她立刻回道,“你是杀我骆驼的那个家伙!”
姜利手一松,舒意软靠在水池上,剧烈地粗喘起来。
“小姐记起就好,我从小养在狼窝,不是什么好人,当年能杀骆驼,如今就能杀你。您这些年在北京是舒家的大小姐,高床软卧,纸醉金迷,我若不提起,恐怕您自己都要忘了,昔年曾是西江的金九小姐。原本改名换姓从头再来也不是件难事,从西江到北京千里遥远,不是长情的人,惦念不起小姐。小姐若想把根拔除了,就得拔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能留,西江的东西最好还是葬在西江,同小姐的家族一起覆灭。我这么说,您可明白?”
舒意抚着脖子,避开他的视线,嗡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利眉头微挑:“也好,毕竟离开十五年,小姐不再是当年的小姐。北京城是什么地方,没点装傻充愣的本事,恐怕小姐早就虎狼环伺,身陷囹圄了,我当然理解您的难处。不过落到我手上,事情再怎么样复杂也得有个结果,小姐非要跟我绕弯子,我却没那闲工夫等您摆完小姐的架子。”
他这么说着,手臂猛的横过来,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往上一提!
舒意双脚离地,整个人悬空,下巴被他的手臂顶着,立刻被夺去了呼吸。
她原先学的防身术,在这种人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手刚抬起来就被他单臂一折,直接拧到腰后。
姜利的耐性已经用完,嘴唇贴着她的耳廓,闻着女孩子独有的馨香,深吸了口气:“秘密名单在哪里?小姐再不招,我就要动粗了。”
他还不算是动粗吗?舒意完全被掣肘,腿不住地踢踹,却是徒劳。
姜利见她的动静越来越小,小脸被窒得通红,呼吸也快没了,脑袋仍是摇晃不肯承认,胸口闷着一口浊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左右为难,最终还是退后一步将她松开。
舒意身子一软,直接滑坐在地。
火车发出一声长长的鸣笛声,应该快到站了。
“小姐,我最后问一遍,秘密名单在哪里?”
舒意闭着眼睛,一副要命你就拿去的姿态,重复道:“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秘密名单?我根本没有见过。”
姜利反唇一笑:“小姐还是同当年一样,高傲得不近人情。”
舒意冷哼:“这是你杀我骆驼的理由?”
“小姐的骆驼,同小姐一样蛮横粗鲁,不近人情,我看它讨厌,就将它杀了。”
“我蛮横粗鲁?”
舒意睁开眼,盯着面前这个不足三十的男人。
经年的漂泊将他熬成一副有了岁数的模样,眉眼间冷冽沧桑,似东北千里延绵的雪松,劲朗而挺拔,仔细分辨或许他同自己差不了几岁,可那又怎么样?
当年西江大河沿途行商,他被装在兽笼里兜售出卖,她施以援手,解了铃铛还他自由。他倒好,趁夜伏击,杀她的骆驼。
积弊深厚的过往,记不清是秋还是冬了,她哭了很久,抱着骆驼不肯离去。父亲想要将他追回来,又哪里还找得见他的踪影。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倒自己送上门来。
舒意呸了一声:“你忘恩负义,活该沦为赌徒!”
姜利被她的嘴角的讥笑激怒了,弯下腰一把抓住她的裙摆:“闭嘴!再说话,我撕了你的裙子。”
她今日换了一条水红色的长裙,束领水袖,纯手工绣制,裙摆徉着片片火云红莲,极有异域风情。
姜利的手滑入她的裙下,捉住她的小腿。
舒意浑身紧绷,咒骂道:“你给我滚!”
当初也是这样,她冲那些要烤了死骆驼充饥的货商骂道:“滚。”
难道就没有新鲜的词汇了?她骂人只能这个程度?
姜利偏不信,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抓起,另一只手抄入裙下,“划拉”一下,裙摆被撕得粉碎,细长的腿暴露在外,裙摆随风而动,摇曳在大腿根部。
舒意羞愤地咬住唇,顶头朝姜利撞去,姜利反手抓住她的后脖往后扯,就在她被摁进水池的一刻,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说话,只敲门。
姜利动作一顿,他知道那天晚上抽查卫生证是故意刁难,火车上有一个男人,常常在夜里行走,似鬼似影,超出的他的想象。
至于超出多少,他也想见识见识。
就这么犹豫的一瞬,门被强行拉开,姜利单手向外出拳,另一只手还掣住舒意。
火车一晃的功夫,舒意已经到了门外,被男人护在身后。
祝秋宴的笑不像是笑,像烧灼的岩浆,滚烫沸腾,流着血一般的殷红。
“先生,请离我的小姐远一点。”
姜利揉着几乎被折断的手腕,啐了口痰,欺身而上,一记铁拳直冲祝秋宴的面门,不料火车再次一晃,纵然已经做好准备,姜利仍没有看清祝秋宴的动作。
等火车停下时,他已经被撂倒在地。
祝秋宴俯身同他说:“先生,您不是我的对手。”
他刚要起身,祝秋宴又补了一句,“七禅已许久不杀人了,生锈的刀禁不起敌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引诱,倘若先生再出手,只要我的小姐说一声疼,先生就把命留下吧。”
他四两拨千斤地说着杀人的事,姜利咬牙,知道这个男人没有在说笑。
祝秋宴转过头,扯下窗边的纱帘,一道一道裹住舒意,将她送回包厢。临近门前,他忽然顿足:“小姐想回去吗?”
舒意低下头。
祝秋宴说:“我知道了,不如小姐随七禅一道去吹吹风。”
说完由不得舒意拒绝,他一路拽着她进入自己的红色高包,掀开随身的行李箱,翻出一身衣裳,将衣服同人一起塞进洗手间。
随后,掐着手表倚在门口数数,一、二、三、四……
“小姐,七禅等得花儿快谢了。”
分明还没有三十秒,舒意几乎没有收拾心情的时间,慌忙换好了衣裳。
宽大的白t,绵软的居家七分裤,正好到脚踝。
祝秋宴已经在外面摆弄起酒瓶来,叮叮泠泠像是奏起了音乐。舒意忙拉开门,攥着衣角亦步亦趋地走出来。
他蹲在窗前,将酒瓶装满深浅不一的水,排列成一组音符。收起最后一个音,他刚好回头,欣赏一番小姐穿上自己的衣服后自然的姿态,由衷道,“花儿又开了呀。”
舒意听懂了他的“情话”。
看到小姐就花开,登徒子!
祝秋宴也不管她想什么,伸手把焊死的半层窗户揭开。
舒意睁大眼睛,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张嘴就要拒绝,祝秋宴微眯眼,捻开她耳边一股被汗打湿的发丝,一缕一缕别过耳后,含着醇厚的嗓音循循善诱道:“车顶的风光很好哦,小姐不想看看?”
“我……”
“哦,小姐想看。”祝秋宴伸过手来,托住她的两臂,“那要抱紧我才行。”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句经典台词,“小姐想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同七禅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吗?”
哄得小姑娘终于发笑起来,他才叹出一口气,“秋日没有雪,此时离天黑尚早,也不能看星星看月亮了,不如七禅就陪小姐看一看草原的蒙古包吧?一座一座,五颜六色,也像隽永的诗章一样永恒,像小姐的美丽一样壮阔啊……”
床上一团被褥开始蠕动,伴随着一声克制不住的哼笑。
舒意听得清楚,那人一盆冷水从祝秋宴头上浇下来,吐出三个大字:“放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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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肥章呢!快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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