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的气是出了,鸡也杀了,并且打算收受干净一分为二,给姥爷一半拿回家,自家留一半。今天她们家能顺利吃鸡,她姥爷功不可没。以后还指望她姥爷给她撑腰呢。
李妈程敏虽然心疼老母鸡,但是还是很孝顺的,罢了,鸡死不能复生,她也没一般家庭妇女的窄心眼儿,不轻不重地说了李薇几句,没再苛责李薇。而且知女莫若母,她家大丫头估计是馋坏了,慈母心肠作祟,暗叹可怜地娃。
可李爸李兆兴被女儿堵在喉头的那口气却没出来,这丫头杀鸡给他看,都是第二次了。
上次有邻居四哥帮她挡了灾,他也想着念其初犯,暂且放过她一次。没想到这才几天,死丫头居然还敢给他如法炮制,真当他老爸是纸老虎不成!
李兆兴霍然站起身躯,手里不由自主地抄起了旁边的扫炕笤帚戒尺,欲行家法。桌子对面吧嗒一声酒盅清脆落到饭桌上,程老爷子虎目露凶光,瞪着他:
“你站起来干什么,你拿着那东西吓唬谁呢?”
要说十几岁就开始光棍一条的李兆兴还从心里往外的,敬重什么人的话,就是他老丈人程恩久。想当初他两袖清风身无分文地从部队复员回到地方,被安排在了集体企业镇上的酒厂工作,程恩久就对他照顾有加,最后还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了他,帮他成了家置了房,这份恩情,是自小就遍尝人情冷暖的他,铭刻在心的,也把岳父岳母当做了亲生父母看待的。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他那曾经深受婆婆和妯娌们困扰的老丈母娘,最中意的除了他的人品之外,就是他的上无高堂,下无兄弟孤家寡人清洁溜溜无牵无挂了。
现在,李兆兴即便一肚子火气,面对老丈人的虎威,却不能发作,憋的挺难受,悻悻地放了戒尺坐下,提起小酒壶还得给老丈人的小酒盅满上,泄气又不甘心地道:
“爸,你是不知道这小崽子现在多张狂,前几天说要改名字,我就说了她两句,她一蹦三尺高的拎着菜刀就去杀了只鸡,看她那个架势,要不是我是他爸,她都敢过来拾掇我了,您说现在我要是不管住了她,将来还得了啊?这不,上次有人拦着,我没把她怎么样,现在又杀鸡儆猴了!”
这话怎么那么不对味儿呢,李兆兴反应过来更生气,他都被那死丫头气糊涂了。
程恩久倒没笑,抿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才缓缓道:
“兆兴啊,孩子是得管,但是得分什么事儿什么时候,现在孩子还小,在外面受欺负了,爹妈得给撑腰,不然长大了缩手缩脚的没个胆气,能有什么出息。人说草莽出英雄,大鼻涕小子出好汉。我觉着在理儿。”
“那也得讲理啊,不能总是武力解决,动不动就打人啊。”李兆兴在教育孩子的理念上,不敢苟同他那做事总是先兵后礼的老丈人。
程恩久不屑地哼了一声:“理?屁理!成王败寇,收拾住了他,你就是理,被人拾掇了,有理你也白搭,顶多你落个有理的名声,亏却是吃定了,谁让你讲理呢!所以啊,大孙子,咱能讲理就讲,讲不过就甭讲,省的吃亏啊。”转头对李连辉说完后半句话,给李连辉夹了块鸡蛋。
不知好歹的李连辉,还点头:“嗯!”
李兆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还是一压在他头上的老兵。
历史经验,他要是再支楞儿几句,喝了酒的老爷子抬巴掌就能把他扇呼桌子底下去,跟扇只蚊子似的,大气都不带喘一口儿地,末了弄不好还得惊诧一句:“咦!小子,你钻桌子下面做啥呢,起来起来,这什么身板儿。。。。。。”
再用钵儿大小的拳头捣两下,淤青是免不了的,有时候兴致来了不捣,直接捏你那肱二头肌,那就是两个指头印子,要是捏的是别的小点儿的什么肱几头肌,李兆兴估摸能直接给捏没了。
所以,李兆兴明智地闭了嘴巴。
俩小崽子本来被老爸吓了一跳,小老鼠似的都眯着不敢吱声儿,现在见他们老爸也有点见蔫儿,这里有姥爷做主,两个又活泛起来,听见她们老妈和老姐在烧水收拾鸡,你推我搡的在那儿偷偷搞小动作,脸上乐开了花,又可以吃鸡肉了,(*^__^*)嘻嘻……
而外屋跟老妈正给鸡拔毛儿的李薇竖着耳朵听见她姥爷的高论,差点儿冲进来声援她姥爷,被她老妈按住了,还拍了几巴掌。
她这姥爷,那要是生在旧社会,最不济也能混个土匪头子当当啊,再出息出息,那就是第二个张大帅啊!那她就是高干孙女了。
可惜了,生不逢时,大帅没指望,混成伙夫了。
有位名人说过,不是大款就是伙夫,诚不我欺也。
她怎么总觉着奇怪,当年她上大学那会儿,在公交车上被色狼偷偷非礼,硬是没敢吭声儿,却原来,是被他老爸那仁义道德,把老妈那家传的彪悍家风,给压住了,东风压倒西风,血性没了,她还出息个屁呀!
不听姥爷言吃亏在眼前哪。
看看舅舅们和小姨那个生龙活虎,日子也过的红红火火,看来过日子跟打仗也差不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看来她得近姥爷远老爸,正好明天老妈休息一天,于是,晚上李薇拎着半只鸡,坐她姥爷自行车后座上,程老爷子前车把则挂着一布兜白面馒头,祖孙两个摸黑回十多里外的温泉镇温泉乡白马村了。
李薇刚开始还沾沾自喜,嘿,她这一去姥爷家,还给家里省了个吃鸡的人,而姥爷家里则多了个吃馒头的,此消彼长呵呵。。。。。。更妙的是她老爸有气也逮不着她出,而她终于可以摆脱两个小崽子轻松一天,在姥姥家她可是个宝啊,她这是一石n鸟哇,嘿嘿。。。。。。
没多久陈老爷子的一声酒嗝,就让李薇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她发现了一个被她忽略了的重大安全隐患:
她姥爷刚刚在她家喝了酒,这是酒后驾驶啊!
慢着,虽然现在一没交警二没几辆机动车,可她姥爷那被酒精忽悠过的大脑能正确判断路况么,这一路上壕沟水渠什么的可不少。
想到这儿,李薇忙从后座上跳了下来。把正专心骑车的程老爷子闪了一下,歪了歪车把,忙用脚点地停了车,回头道:
“丫头,咋了这是,忘带什么东西了?”
李薇可不怕肱头肌被她姥爷袭击,她姥爷对她们小辈儿好着呢,直接质疑她姥爷的技术:
“姥爷,你行不行啊,刚刚可喝酒了,别把我给带进水沟里,我进水沟里洗一洗出来还行,馒头进去了可没法吃了。”
她姥爷是惯着孩子,可不爱听孩子质疑他的驾驶技术,就他这身手,想当年年轻那时候,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神行太保是也,什么时候跌过份儿!
“丫头你把心好好的放肚子里,坐稳当了。姥爷我骑了半辈子自行车,从来没丢过人,有一回有三个不长眼睛的在路上拦截我,要劫道儿。。。。。。”
于是李薇心里七上八下地又坐姥爷车后座上了,听姥爷讲他的英雄史,她宁愿在这儿担心也不愿回家,家里她老爸脸色弄不好还没退呢。
程老爷子讲兴奋了,还用车把耍两个花样儿,把李薇吓的不轻,还好后座挺稳当,她攥紧了半只鸡缩后座不敢动弹。不过心里直后悔,想刚才,她不该用不信任的言语刺激她姥爷啊。
一路倒还安稳,眼看着进了温泉镇地界儿,李薇悄悄松了口气,快了,她姥姥家位于温泉镇最近的一个乡温泉乡最近的一个村——白马村。这到了温泉镇就相当于到了家了,再走个二里多路就到姥姥家了。
而程老爷子虽然嘴上说的轻松,实际上一路上也是很小心的,这眼看着到了家了,还不忘在孙女面前继续标榜自己的高手风范:
“看见了吧,丫头,你姥爷没说错吧,姥爷我大风大浪经过了多少,能在这小河沟翻了船?姥爷我啊,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就。。。。。。”
叮当。。。。。。哎呦。。。。。。噗通!
掉进一个小石桥下水洼里的李薇忽然想起她姥姥的一句名言:
你姥爷喝了猫尿啊,他就不是你姥爷了,他就是一个梁山好汉,看哪儿都是水泊梁山!
姥姥诚不我欺也,唉,不听姥姥言眼前就吃亏啊。
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现在他老了,怕梁山不收他,就把她送来了。
就在刚才,经过一个小石板儿桥的时候,她姥爷的车轮子被一块小石子咯了一下,车子颠了一下,就这一下,把放松了警惕的李薇给颠到没有围栏的桥下去了。
幸亏桥不高,距离下面的水沟不到一米。
李薇手上的半只鸡还没扔,跟她一起呆水沟里。
陈老爷子慌了手脚,这牛刚刚吹完,就破了。
忙扔了自行车,跳下那刚刚没过他脚脖子的水沟,把孙女捞上去。忙不迭地问:
“丫头啊,咋样儿了,摔着没?”
李薇把手里的鸡递给姥爷,她现在是没工夫照看它了。虽然九月份天气还是挺热的,可泥水在身上也不好受啊。
抖了抖身上的水,忽然觉着衣服兜里有点蠕动,掏出来一看,青蛙!
这青蛙可是纯青蛙,绝对不是癞蛤蟆,月光下可见细腻的皮肤上有淡蓝色纹理,二十多年后她可没见过这种蛙了,放生。
收拾完了,抬头一看她姥爷拎着鸡,扎着手儿还等她报告落水感受呢,没好气地道:
“没事儿,没受伤,就是心里瓦凉瓦凉地。”
刚刚是谁说让她把心放肚子里的。
老爷子很不好意思,殷勤地:“是不是有点儿冷啊,咱快点儿,马上就到家了,让你姥姥给你找件衣服换了。”
这回李薇说什么没让他骑车,推着走,她坐后面。反正就快到家了。
不过看她姥爷那比她老爸还高大魁梧的背影,没来由地李薇想笑,看她姥爷以后还吹不吹大风大浪见过多少多少。
祖孙俩心有灵犀,老爷子也意识到这次有点儿丢人,期期艾艾地:“丫头啊。。。。。。你说姥爷平时对你咋样儿啊?”
“除了这次,都不错。”瑕不掩瑜。
“就是就是嘛。。。。。。那个。。。。。。呆会儿到家,你姥姥要是问起来。。。。。。”
李薇精神一振眼珠儿一转斩钉截铁:“我妈说不能撒谎!”
老爷子有点儿下不来台,这破孩子反应怎么那么快啊,有点儿生气地:“我没说让你撒谎啊。”
一时有点儿冷场,李薇忙给姥爷找台阶:“我爸说,说事情要说重点,别说那没用的。”
老爷子嘿嘿两声:“不错,你爸有文化啊,这话说的在理儿。”
也不知道刚才谁说拳头里面出真理来着。
“那,姥爷,我们三个姐弟还没去过市里呢,我想去玩儿。”
说重点不能白说啊。
“死丫头还知道讲条件了,怨不得你爸要揍你,这么鬼头!”老爷子笑骂,倒没有生气。
李薇嘿嘿两声没说话,她记得她都念三年级了,才在一次儿童节跟学校组织的春游,去了趟城里的公园,后来小学毕业前又去过几次,除了公园就是大姑家,对那时候的城市实在没什么印象,现在她每天在家里学校的转悠,可把她给憋坏了,她想出去看看外面现在什么样儿。
“正好下个礼拜天我一个老朋友娶儿媳妇,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不过龙凤胎就别去了,太闹腾。”
“呵呵,谢谢姥爷,那我就告诉我姥,重点就是,我不小心掉水沟里了。”李薇也干脆。
她要是挡了她姥爷偶尔喝点小酒儿的道儿,她姥爷不得跟她急。
爷儿俩皆大欢喜欢天喜地地踏着月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