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面前这个残存的灵智碎片,是上辈子的刑应烛唯一仅存的一点痕迹。等到小龙也消失之后,那些刑应烛念念不能忘的执念,就真的要成为过去式了。
盛钊不知道此时此刻刑应烛是什么心情,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他舍不得。
小龙飞速地瞥了他两眼,被他那副表情搞得实在很想吐槽,他嫌弃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看见盛钊低头叹了口气时,他就莫名地又把那句吐槽咽回去了。
太烦了,小龙想,这一点都不符合我的喜好,到底是怎么把我的骸骨骗走的。
他心里嘟嘟囔囔,身体却往盛钊那边挪了挪,不情不愿地垂下头,状若无意地蹭了一下盛钊的手。
盛钊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小龙不像刑应烛一样已经被他磨人磨习惯了,看得出来,小龙大约是很不乐意让人摸摸蹭蹭抱抱的,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也不喜欢离人太近……但刚才那一下,又实在刻意得要命,很难让人产生“他可能就是不小心蹭到的”这种猜测。
盛钊心里顿时就软成了一滩水。
“你真是……”盛钊说到一半,就没再继续,把后半句尾音吞进了一点笑意里。
小龙眼睛眨了眨,但是没理他。
到时候了——盛钊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念头。
于是他几乎立刻就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盛钊很舍不得小龙,但他心里也知道,在幻境之外,还有刑应烛在等他。
“我得走了。”盛钊垂在身侧的手指缩了缩,说道:“……你,鳞片很好摸。”
小龙:“……”
盛钊话音刚落,一直环绕在附近的薄雾忽而彻底散去,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走远。
他还在裂谷之下,只是已经到了裂谷的“对岸”,之前他印象里的裂谷之下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可现在,他身后只有一条宽阔的江水。
江水奔涌,对岸隐没在暗处,盛钊心里莫名清楚,只要走过去,他就算回去了。
“你怎么回去?”小龙转过头,讥讽地嘲笑道:“你可是生魂,一脚踩进这条江,就会被拉进水里沉到底——之后或者被罡风撕碎,或者被积压得魂飞魄散,谁知道呢。”
盛钊闻言愣了愣。
他确实没想到还有这一茬,顿时为难了起来。
盛钊站在江边踌躇了一会儿,正想在附近看看有没有木头之类的东西,就见岸上的小龙忽然舒展了一下身体,换了个姿势伏在地上。
紧接着,他长长的龙尾扫过来,不经意地横在江面上,似乎是给他搭了一座“桥”。
这次盛钊彻底愣住了。
小龙吓唬他的时候,他压根没想到对方会帮忙……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帮忙。刑老板一向将面子看得比天大,平日里哪怕带他上天下海地玩儿,也从不许他骑着,把偶像包袱背得死紧。
他尚且如此,何况是小龙这种从来没吃过亏的。
盛钊生怕自己会错意,呆愣了一会儿,愣是没敢动作。
倒是小龙沉不住气,扭过头来看了看他,挑衅道:“你敢不敢走?”
“我敢。”
盛钊忽而笑了,他弯下腰吻了吻小龙的鳞片,然后小心地爬到了他身上。
小龙不耐烦地晃了晃尾巴尖,倒也没因为他这种突然袭击把他从身上丢下去。
盛钊走到一半时,天上忽而开始落雨。
细碎的雨滴落在江水中,在他身侧敲出一朵朵圆弧的涟漪。
盛钊脚步未停,下意识伸出手去拢了一把,正巧接住了一颗雨滴。
那滴雨落在盛钊掌心,他摊开手,才发现那滴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手心里结成了一片雪花。
只是眨眼间,那冰凌的纹路又很快融化在他的温度里,顺着他的掌纹流淌出去。
就在这一刻,盛钊似有所觉,猛然回头看去。
在江水另一头,小龙扭着脑袋,正瞧着他离开的方向。
他眼神平静又深邃,黑得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就那么目光沉沉地望着他,既像是上辈子的那条龙,又像是刑应烛。
恍然间,盛钊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却莫名想起了当年月下山巅之上,刑应烛分明已经回头,却依旧错过的那一眼。
原来世间一切都有因果,盛钊想,兜兜转转,总会回到原地。
就像他当年带着刑应烛的血在月色下转身而去,从此跟他一别八千年,最后自己拎着一张简历重新走进楼里一样。
他心口一热,忽而涌现出一股冲动,冲着小龙招了招手。
“我……我去见你了!”盛钊喊道。
盛钊像个愣头青似地喊完这句话,便再没有犹豫,转过身,飞速地向对岸奔去。
他心里那股不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里像是装着一颗马上就要破土而出的种子,只有看见刑应烛,那种子才能从他胸口发芽生长,给他一个酣畅淋漓的痛快。
盛钊能感受到身后那如影随形的目光,雨丝擦着他的身侧落在江水里,点出一朵朵漂亮的水纹,却一点都没有把他淋湿。
刑应烛,盛钊想,原来我离开他的每一步,都是在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