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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古道会提出此法并非没有道理。
及笄礼是女儿家相当重要的礼,借此礼宣告她的存在最合适不过。
玉桑的卖身契,江古道早已在太子那里见过,她与自己真正的侄女年岁极其相近。
她年满及笄已有月余,外人自然知道这是借名头将她推出来,倒不会追究这一两个月的差距。
花氏闻言,看了丈夫一眼,试探道:“此事是你的意思,还是……”
江古道冲她笑了笑,不言而喻。
花氏一怔,心中顿感惊讶。
凭殿下的身份,要个人的事,本可以很简单。
只是这种情况下,玉桑顶多只能做个近身伺候的宫婢。
如今,先是为她安置新身份,再为她筹备及笄礼,分明是要给她最大的体面。
再将她接进宫时,便可有个更高的位份。
江古道见妻子不言,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花氏握着丈夫的手,轻叹一声:“早闻殿下勤政苦学,乃明君之选,而今,他竟也会在一个女子身上这般煞费苦心。”
“配合太子,于夫君而言是无可奈何不得不选,但玉桑这样的美人,能让殿下破一次例,就能破两次三次,日后东宫不宁,你我岂非助纣为虐?”
花氏所言,恰是江古道考虑过的事。
他点点头:“夫人所言极是,所以为夫早已有准备。”
花氏眼一亮:“怎么说?”
江古道:“江家之中,唯有我与林弟有些往来。林弟性子轻狂不羁不假,但他并非泯灭孝心六亲不认之人。”
“他与我联络,是为让我找机会将这些事说给叔父听,至少让叔父知道他在外如何了。”
“只可惜叔父至今不肯原谅他,仿佛真当自己没生过他。但我一直留着那些书信。”
“殿下不知是在何处将林弟的事打听的那般清楚,但他终究不知林弟到底与我递过多少书信,是以,林弟那些书信,我有所保留。”
花氏大惊:“你留下什么?”
江古道环顾左右,确定无人,才将花氏拉近些交头低语。
“林弟书信里曾细细描述过他的孩儿,那孩子颈后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花状胎记。”
花氏以手捂唇:“那殿下……”
江古道轻叹:“殿下不知,眼下除了你我,谁也不知。”
江古道言至于此,花氏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配合太子,将功赎罪,的确是不想因益州的事影响前路。
但若因此让太子深陷红尘劫数,闹出什么惑乱君心之事,便是万死难辞。
所以,这是江古道留的一手。
一旦玉桑进宫后情形不对,他便站出来将她身份揭穿,圣人与皇后自不会留一个来历不明蛊惑太子之人在东宫。
但若太子对玉桑只是寻常喜欢,玉桑进宫后安安分分,那这身份她顶就顶了。
“夫君心里有数就好。”花氏慢慢安下心:“那及笄礼的事。”
江古道缓了缓气息:“待晚些时候,我自会向家中提。”
……
晚间,江府为江古道之辈接风宴。
玉桑有伤,所以名正言顺留在房中,江古道只携妻儿出来。
到底是离家数年的亲儿,江戚对江古道好一番关怀,又道圣人知他有伤在身,允他暂时修养好再进宫述职。
江戚今任国子监祭酒,为人颇受称道,资历也高。
比起一母同胞且尚无建树的江钧,江戚方方面面都担的上德高望重。
在江府,江戚更是说一不二。
所以,当江古道提出及笄礼的事后,众人都默默望向江戚。
江戚提起的筷子又放下,默了一瞬才道:“及已归家,好生照顾就是,眼下朝中事多,你母亲身体也不大好,全凭你大嫂悉心照料,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操持忙碌。若再缓时日,都过了及笄许久,也不好再用这个名头。”
江古道也不慌,想了想,说道:“若父亲得闲,儿欲于宴后同父亲详谈此事。”
江戚早知二郎古道私下与古林有往来。
见他纠缠不放,只觉他是爱屋及乌,不愿那孩子受委屈,是以沉下脸:“再说吧。”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江戚虽没赶玉桑过去,但也不会供起来养着。
一间房一口饭,已是仁至义尽。
可谁也没想到,宴后江古道主动邀江戚进书房密探。
不到半个时辰,江戚走出来,已然改了主意。
他亲口让据说近来不大舒服的妻子筹备及笄礼事宜,又让据说一直照顾着妻子忙不开的大儿媳庞氏从旁协助,务必办得体面周到。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想问江古道到底同江戚说了什么。
江古道到底精明了一回,只道身上有伤,不宜多说,早早回房歇下了。
这当中,又以江老夫人最懂丈夫。
倘若没有必要的原因,他必不会改变主意。
江戚做惯了家里的主,说一不二,他当众反口,这时再去追问原因,只会叫他恼。
是以,江老夫人也发话了:“老爷这么说了,着手开始准备就是。”
闻言,长媳庞氏也只能温顺应声。
……
彼时,玉桑还不知一场正式且隆重的大礼正朝她走来。
她只知道,江慈绊她那一脚相当有水平。
膝盖蹭破皮不说,第二日一早醒来直接青紫一片,走路甚至会隐隐作痛。
摔得那叫一个结实。
真是又得谢她,又想揍她。
屋外忽然有动静,玉桑正想着的人推门而入,直奔她床边。
“桑桑,快起来!”江慈打眼一看,玉桑早醒了,又催道:“快穿衣梳洗,祖父来看你了!”
江慈的祖父……江戚?
玉桑对江家人的记忆并不深刻,提到江戚,只记得是个严肃古板的长者。
论理,怎么都该是她拜见他,他怎么会亲自过来?
人在屋檐下,玉桑顾不上腿伤,飞快穿衣梳洗,刚一出门就见身着公服的江戚朝这头走来,花氏紧随其后,频频点头似在应声。
玉桑连忙同江慈一道上前行礼。
天色尚未大亮,江戚借着微亮的天光端详起面前的少女。
他眯了眯眼,心道,确然是天姿国色。
“听闻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了,起来吧。”
玉桑柔声叩谢:“多谢伯祖父,不是什么要紧伤,小磕碰而已。”
江戚点点头:“若无大碍,那便随我往那头走一趟吧,回来许久,你还未拜见过你的祖父。”
玉桑心中一惊,抬首望向江戚。
江慈亦惊讶:“祖父,您要亲自带桑桑过去?”
江钧将玉桑拒之门外,便是江古开与其妻孙氏都没法忤逆。
但江戚是江家之主,亦是江钧之兄。
现在他亲自出面带玉桑过去,江钧岂能再拦?
花氏瞪了女儿一眼:“阿慈,祖父面前不得无礼。”
江戚也不在意:“无妨。”
他看向玉桑:“你祖父性子本就如此,也不是与你一人不好相处,你去见了便知。我稍后还要上值,时辰不多,别再耽误了。”
玉桑没想到江戚会站出来,连忙向其道谢,乖乖跟着往那头去了。
果不其然,有江戚出面,江古开二话不说将人请了进来,孙氏亦是热情招待。
唯有江薇防备的盯着玉桑,唯恐她招来麻烦。
“桑桑初归家,本该小侄亲自去接,今劳伯父亲自来送,实在不该。”
说着,江古开给了孙氏一个眼神。
孙氏昨夜就同江古开说了此事,江古开本打算今日说服父亲后来接玉桑。
没想到江戚动作更快。
孙氏笑道:“昨儿个匆忙,好在夜里还是赶着将桑桑的院子收拾出来,桑桑,我带你去瞧瞧。”
玉桑看了一眼江戚,江戚微微颔首:“这是你大伯母,随她去吧。”
这是又一次将玉桑交到了孙氏手里。
玉桑上前一步,对着江戚行礼:“有劳伯祖父,桑桑先行告辞。”
江慈热情自荐:“婶婶,桑桑的行里都在我那儿,我一道帮忙吧。”
孙氏笑着点头,一手一个,拉着她二人离开。江薇满脸不高兴的回了房。
其实孙氏早就把院子收拾好了,不说富丽堂皇,至少整洁干净素雅敞亮。
若非玉桑昨日被公爹拦在外头,早住进来了。
至于江慈,她倒是想同玉桑住在一起。
可她也知,玉桑唯有堂堂正正住进来才算被真正认下,旁人也少了嚼舌根的由头。
帮忙拿东西时,她趁机去打听了一下。
祖父已出门上值,叔祖父与祖父说完话后就直接回房。
她赶忙回来告诉玉桑此事:“祖父出马果真是不同,叔祖父应当松口了。”
“不过桑桑……”江慈握住她的手:“还记得我说的吧,叔祖父脾气不好,虽允了你住进来,怕是也不会有好脸色。若你在这边受了欺负,一定不要憋着!”
玉桑冲她甜甜一笑:“姐姐放心。”
江慈闻言,脸上慢慢浮起暧昧之色,玩着她妆奁里一把金钗悠悠道:“也是,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真被欺负,自有人为你出头。”
“若那位出马,别说是我叔祖父,就是整个京城里都挑不出敢叫板的。”
玉桑整理妆奁的手一顿,知她指的是稷旻。
又想,江家其他人瞧不上她,可江古道这房怕是早已将她打上属于稷旻的烙印。
难怪昨日花氏那般维护。
不得不承认,她在江家境地没有到最遭,始终是有他一分庇护在。
可转念一想,没有他这番操作,她也根本不会回来,又怎会遇上这些事?
至此,玉桑心中达成平衡。
想要谋生享福,就别在过程当中频繁考量犹豫。
先达成目的,届时若真得他人情欠了恩,一并结算还了就是。
是以,玉桑安安心心承了花氏昨日的袒护,但对江慈这番暗示依旧敬谢不敏。
她笑笑:“姐姐一早就受我的累,这会儿不困吗?”
别说,江慈还真困,本就舟车劳顿,今日还起得早。
她被玉桑的话催出个呵欠来:“给祖母请安的时辰还没到,我先回去眯一会儿。”
说完,她带着碧桃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慈一走,玉桑立马去找孙氏。
和那边的宅子的热闹不同,江戚膝下仅有两子,都是正妻所出。
江古林离家后,身边只有江古开一人。
外人都道江钧不比江戚德高望重,教子无方,早早赋闲,是活活憋出这副怪脾气的。
好在江古开争气,谋了个礼部侍郎的差事,总算撑起了门楣。
前一世,玉桑被江慈护得滴水不漏,担着江钧之孙的身份,却并未真正接触过这人。
而今,却是不得不探一探这便宜祖父的底了。
宅内之事都是孙氏操持,江钧虽无职务,但每日作息都很规律,起得也早。
孙氏得在丈夫上值前张罗好朝食,江古开出府后,她再去给江钧请安送朝食。
见到玉桑走来,孙氏连忙把她拦在厨房外:“你怎么过来了?”
玉桑柔柔笑道:“听闻伯母每日都早起操持内务,今晨却忙着玉桑的事,怕是要耽误,院子已收拾好,玉桑想着伯母这头恐会忙碌,便来瞧瞧有什么能帮忙的。”
玉桑长得美,却不骄不躁,和气带笑的说着话,只叫人心中无比熨帖。
其实,两边内宅差别肉眼可见。
她昨日已得恩准住在那头,但凡聪明些,都知留在那头讨好老太太,也比在这边吃闭门羹的强。
更何况,二郎那房还那般护她,她不是只有这里一个去处。
可她还是过来了,不怨不闹,懂事知礼,这就很不错了。
孙氏温柔一笑:“忙也是安排下人忙,我过去前就先嘱咐好了,这头耽误不了。”
玉桑眸子一亮,满眼钦佩:“伯母真是厉害,是桑桑想的浅了,往后怕是有许多要同伯母慢慢学。”
孙氏拍拍她的手,“好,那我慢慢教。”
朝食很快准备好,孙氏让人去请江薇,一道去给祖父请安。
玉桑主动接过托盘,“伯母,可否让玉桑一道去?”
孙氏一愣,隐隐犯难。
公爹虽松了口,但也只是让她住进来。
孙氏怕公爹当场发难,叫她下不来台上了心。
玉桑却道:“祖父恼着父亲,也一并恼了我,若连我都对祖父避若蛇蝎,这一世怕是都难破冰融洽。”
她明眸璀璨,一字一句坦诚动人:“祖父昨日还将我拦在外头,今日就允我住进来,想来人心总是肉做的,会暖会软。”
“便是祖父今日掀了我送的朝食,只要我勤奋些,总会叫他有接下那一日。”
孙氏听得一阵心酸。
她还在担心玉桑受公爹冷待会心灰意冷,这小丫头竟已想到许多步以外。
每一步都透着让人心疼的懂事与成熟。
孙氏拉过她:“你这孩子,回了家,就放松自在些,怎么像是个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似的?说出去都叫人替你心酸。”
“你祖父脾气是不好,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已回来,慢慢就好了。”
说服了孙氏,玉桑便同她们母女一道去请安送朝食。
这些年江钧都是一人独居,妻子去后,没有续弦也无妾侍。
同是江宅,比那头冷清太多。
玉桑托着托盘跟在孙氏后,跨进厅门时,一眼瞄见坐于上首的江钧。
论年纪,江钧五十出头,可发色白的有些着急,说是七十她也信的。
倒是那冷厉的面容,依稀透出几分年轻时的隽秀俊色。
一双眼漆黑幽深,仅是默不作声盯着你,都叫你遍体生寒。
玉桑的感觉没有错,江薇在她面前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到了江钧跟前,老实的跟一鹌鹑似的。
孙氏更是恭敬,说了玉桑的事,然后让玉桑奉上朝食,向祖父请安。
玉桑乖乖上前,将托盘交与奴人,跪下磕头请安。
少女颈白如雪,拜姿端正,同一时间,朝食亦放到了江钧手边。
“玉桑给祖父请……”
就在玉桑一句话没说完时,头顶传来男人声如洪钟般的怒斥:“滚出去——”
那一瞬间,江薇反应最快,一把拉过母亲躲到边上,江钧掀翻的餐盘,直直朝着玉桑砸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玉桑就地滚开,东西悉数砸在地上,她抬臂挡脸,未损丝毫。
放下手看去,江钧目光极冷的盯着她,手亦指着她:“不许再将这野种带来我面前!”
孙氏又急又怕,只能给玉桑使眼神。
玉桑直直的迎着江钧的眼神,心中亦鉴定完毕,是个难缠的老头。
她略略弯唇,无事人似的爬起来,拍拍身上溅到的残渣,叠手福身:“孙儿告退。”
孙氏和江薇都没追出来,玉桑甩着袖子往自己院子走。
刚进院门,玉桑止步:“出来。”
玉桑刚搬进来,下人都还没安置,所以此刻院中只有她一人。
少顷,一个黑影翻下房顶,走到她面前。
黑狼扫了玉桑一眼:“娘子没事吧?”
玉桑丝毫不意外。
稷旻嘛,什么干不出来。
不接她进宫,并不代表他不会放风筝。
无论她在哪,总有一条线在她身上,延伸到他手里。
玉桑抬手臂,指了指刚才被他小石子儿弹到的地方:“多谢啊。”
若非黑狼出手,她哪里能躲得那么快。
好在当时事发突然,又有食物飞溅,才没人留意黑狼这颗爱心小石子儿。
黑狼犹豫一下,说:“娘子若有难处……或可让属下带话给殿下,只要……”
“啊,带话啊。”玉桑背起手,露出个明媚的笑来:“有啊。”
黑狼挑眉:“娘子有话要带给太子?”
玉桑笑着走近,微微倾身,几句耳语——
这日,黑狼回到东宫时,太子已处理完事务,在等着他。
黑狼如实交代了玉桑这一日的动静。
听到晨间的事后,稷旻脸色变了,黑狼连忙解释——娘子并未受伤,也不像很难过的样子。
稷旻蹙眉:“你出了手,那可有现身?”
黑狼点头:“属下一出手,娘子便晓得了,自然是要出面的。”
稷旻眸光微黯,语气亦沉下去:“那她可有话让你带给孤?”
黑狼轻轻吞咽:“有。”
稷旻抿唇:“说!”
黑狼上前一步,用恭敬的姿态转达玉桑的话——
“娘子说……”
【我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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