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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玉桑对稷旻的了解,他既然点了头,便不会暗地里再阻挠。
虽然没法就此两清,但能得他一个承诺,对她来说没有坏处。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玉桑便爬起来梳妆打扮。
冬芒见到她有一个大大的妆奁,里面都是漂亮的金饰,便想为她梳个精致的。
玉桑:“不要这样的,要看似简洁,但内藏乾坤。”
冬芒一怔:“啊?”
玉桑摇摇头,也不指望她,参照了今日的裙子颜色,直接自己动手。
冬芒全程观摩,于瞠目结舌中明白什么叫看似简单,内藏乾坤!
玉桑的头发密黑亮泽,时下京城时兴高髻,无论是宫中妃嫔还是京城贵女都喜用义髻填发。
可她不用一个义髻就可挽出,样式比义髻少些夸大感,于无形中修饰脸型增添气质。
乍看清丽简洁,细看处处精致。
再配她这身水蓝月白的间色裙,整张脸的艳色皆被柔化,只剩柔弱娇美,我见犹怜,谁能忍心对她说一句重话?
能出落至此,纯粹老天爷赏饭吃。
冬芒叹服;“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奴婢反倒要向姑娘好好学!”
玉桑冲她露笑,俏生生道:“好呀,我慢慢教你。”
冬芒竟被她这个笑晃了眼,连连点头:“那奴婢先谢过娘子!”
梳妆完毕,玉桑早早前去厨房帮孙氏准备朝食。
孙氏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做这些,家中虽简单,但要面面俱到也得费神用心。
现在多了一个人帮忙,她心中倍感熨帖。
“府里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你可以多睡儿。”
玉桑冲孙氏甜甜一笑:“天气热了,睡得时辰就短了,以往也很少多睡。”
孙氏这才想到,她从前都在外头,怕是没少吃苦,又岂会日日懒睡?
“伯母,用过朝食后,我想改一改院子里的布置,可以吗?”
孙氏一听,问道:“可是哪里不喜欢?”
玉桑连忙摇头:“当然没有,是我闲来无事便坐不住。见院中地阔,便想拾掇拾掇,您放心,我不会乱花钱的。若有风水考虑不宜动土,就当玉桑没有提过。”
大户人家修建房屋园子时多会请风水师相看,所以宅子落定后也不会轻易动土。
孙氏一听那句“不会乱花钱”,心中无端一酸,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那是你的院子,你喜欢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
玉桑顿时高兴起来:“多谢伯母。”
孙氏只当玉桑要种些花花草草,自然不会多问。
没想朝食过后,那头院子陡然喧闹起来。
彼时,孙氏正替丈夫琢磨圣人生辰贺礼的事,女儿江薇忽然跑来告状。
“母亲,你倒是管管她呀!吵死了!”
孙氏不解:“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了,江薇拉着孙氏就往玉桑的院子跑。
同一时间,玉桑的院中正在刨地锯木,动静大得很。
冬芒陪着玉桑站在阴凉处,惴惴不安道:“姑娘才与老爷起过争执,眼下是不是低调些更好?”
听说上了年纪的人都向不起闹腾,姑娘这不是顶风作案么!
玉桑双手拢袖,笑了笑:“老人家的确不能惊扰,可老人家也不能憋闷呀。”
冬芒略一思考,愕然道:“姑娘不是在故意招惹老爷吧?”
玉桑瞅她一眼,反问:“你怎知他不乐意被招惹?”
冬芒道:“自佛堂的事后,老爷分明是接纳姑娘了。谁不爱听软和话呢,姑娘把握机会膝下尽孝,不比处处顶撞强吗?”
冬芒的话固然有道理,可玉桑脑中联想到的,却是稷旻走之前的一番话。
当时他正要趁夜离开,见她心思早已扑进江古林的事中,难免打趣她。
玉桑也不在意,心不在焉的应他。
稷旻盯着她看了一阵,终是无奈叹息,悠悠叹道:“你便去做江古林的好女儿吧。”
这话乍闻像是玩笑,可细细想来,分明大有学问。
玉桑看向身边的冬芒,偏头一笑,语气真假掺半:“做个软糯听话的怂包,就不是父亲的女儿了。”
冬芒一怔,还在琢磨玉桑这句话,已有人从院门口走进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江钧沉声呵斥,冷冽的目光扫过飞快停工面露惧色的府奴,落在不远处的玉桑身上。
又是她。
“父亲……”随后而来的孙氏见到这一幕,心都在打颤。
这一大一小两位祖宗,怎么又撞一起了!
玉桑飞快看过去,略过孙氏,在江薇身上定了定。
难怪江钧来的这么快,原来是有人不要她安生。
江薇死死拉着母亲,低声劝道:“母亲,你别管她了!”
孙氏怎么能不管,她当即解释:“父亲,桑桑只是想布置院落,若是吵到您,我这就让她停了。”
这份解释显然不能让江钧息怒。
他望向玉桑,呵斥道:“布置院子就作出拆家的架势,要让你来掌家,是不是要将天都翻一遍!”
冬芒往玉桑身后藏了一步,急速且小声念叨:“姑娘别顶撞别顶撞别顶撞……”
玉桑挺直腰杆儿,冲江钧微微一笑:“在院中绑个秋千竖个葡萄架而已,在祖父眼中已到了拆家的程度,也难怪说话调子高些,便是忤逆冲撞了。想成为祖父眼中乖巧听话的儿孙,最好连吸气吐气都戒了。”
冬芒闭上眼,放弃治疗,孙氏险些两眼一黑昏过去。
这小祖宗的一张嘴哟,可真是利索!
平日里不是挺乖巧的吗?怎么一遇上祖父便像是吃了炮仗似的?
真真儿跟她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孙氏真怕江钧气出个好歹,连忙打量起公爹。
可她意外的发现,江钧别说动怒,就连脸都没红。
这是向过佛堂的事后,练出来了?
孙氏没看错,江钧是真的气定神闲。
玉桑伶牙俐齿的反击到了他这里,像是被一层无形壁垒击碎,又像是全打进棉花里。
江钧负手而立,望向孙氏,淡淡吩咐:“既然她不喜欢这个院子,那便将她挪到文琅苑。”
文琅院?
孙氏当场愣住。
自林弟离家后,文琅院便空置了,那里离公爹的院子很近。
婆母在世时,每每思念幺儿,便往那处去。
后来婆母离世,公爹直接封了文琅院,谁也不许进去。
玉桑回来后,因公爹闹了那么一出,孙氏直接放弃请示是否要收拾文琅院,另选了这方小院给她住。
可现在,公爹要让玉桑住进去。
仿佛是为了印证孙氏心中的想法,江钧直接道:“大胆放肆,言行无度,毫无家教可言!既然无人教你,从今日起,老夫亲自教你!”
孙氏呼吸一滞,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爹要亲自教导玉桑?
……
玉桑迁院了。
江钧发话,无人敢反驳。
她东西不算很多,收拾起来快,但冬芒表示担心。
她苦口婆心的劝:“姑娘,您听奴婢一句,到了老爷眼皮子底下就别再顶撞他了!”
“您知不知道,若因晚辈顶撞长辈令长辈有损,是要受审判罪的!”
玉桑盘腿坐在美人榻上,全无顶嘴时的意气风发,若有所思。
听了冬芒的话,她手臂支在膝上,单手托下巴,漫不向心道:“我看他挺好的呀。”
冬芒一愣。
她以为玉桑神情里透出的思索和愁绪是后悔刚才顶撞,造成这样的后果。
此话听来,分明是想多了。
她压根没因为被江钧拎到眼皮子底下就改变态度。
冬芒这就不懂了,既不是为这个,她又为何深思?
与此同时,冬芒忽然发现,自从被派来伺候新主起,她就从未猜透新主的心事。
若不得新主心,处处无建树,她会不会被退回去?
这样一来,还谈什么前程,脸都丢光了!
冬芒暗暗咬牙,无论如何,她必须尽心伺候,在新主心中稳稳扎根!
为自己鼓劲后,冬芒转身将这事添加到今日的密信上,准备入夜后送往太子手中。
……
文琅院较玉桑前一个院子,要更加宽敞雅致。
一路进来,屋内的布置倒是寻常,可院中的假山奇石水流盆景却别具一格,不说这边宅院,就说胜过隔壁诸院都不夸张。
“这是你父亲还在时,亲自做的。”
身边传来孙氏的声音,玉桑转过头,“父亲做的?”
孙氏点头:“是啊,他不讲究吃喝,不爱世家子弟那套做派,但在这些东西上格外用心,也有天赋。”
她握住玉桑的手,同样是劝:“桑桑,你祖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仅看他保留着文琅院的种种,便知他还是疼你父亲的。”
“我知道,你一定是因回来那日的事,心里对他存了气,才故意这样,但以后不要再有了。”
平心而论,自从来到江宅,孙氏对她不错。
玉桑对人不对事,便顺了她的意思:“伯母放心。”
孙氏又道:“如今祖父要亲自教导你,正是你们培养祖孙情的好时候。你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一定懂得怎么讨祖父欢心。”
玉桑点头,还是那句:“伯母放心。”
得了玉桑的肯定,孙氏才放心离开。
没多久,江钧便过来了。
玉桑见到他,竟姿态端正的同他行了一个大礼,江钧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哼笑。
只因说她言行无度没有规矩,她便来行大礼。
无非是想让他看看,她到底懂不懂规矩。
江钧带着玉桑走出来,站在景色奇丽的院中。
“老夫这里没有那些破落规矩,无需你一日踩着饭点来请安奉茶。”
“自明日起,会有先生来教你读书写字和女儿家该学的东西,老夫每半月考一次。”
“你若顶嘴冲撞,杖十,若行为叛逆,杖二十,若学不用心,考核不通,杖五十。犯一次,罚一次!听清了吗?”
玉桑闻言,嗤的一声笑了。
冬芒险些给她跪下了,小祖宗,你这细皮嫩肉可不向打!
果不其然,江钧脸色一沉:“你不服?”
玉桑摇摇头:“进门之前,孙儿以为文琅院该是个书香四溢的文雅之地,没想进来之后,书墨香气没见多少,却是这院中奇景引人入胜。”
她背起手,信口断言:“这院子的名字,定不是父亲提得。可惜了,提名之人心中或许含着什么期盼,没想住进来的人压根没在意他的期盼,硬生生走了另一条道。”
说到这,玉桑偏偏头,对江钧笑道:“但其实,进来的人只会被院中景致吸引,反倒不在意这是文琅院还是武琅院,祖父以为呢?”
江钧冷着脸没说话。
玉桑股作惊讶的捂唇:“方才那些话,也算是顶嘴冲撞吗?”
她眼珠一转,又道:“可祖父亲口讲明惩罚从明日开始,今日说的应当不算喔!”
江钧眼神变了几变,终究没怒,只笑了。
“老夫倒是想看看,是你这嘴厉害,还是江家家法更厉害。”
规矩讲明,他转身欲走,然目光所及院中景致,到底又想起一茬。
江钧回过身,看面不服心也不服的少女,平声道:“院中已有的,你一个也不许碰。想绑秋千还是立葡萄架,老夫管不着,但你只能用自己一双手亲自置办,府中奴仆无人会帮你。”
玉桑倏地抬眼,望向面前这个讨厌的老头。
少女眼中的怒色,江钧一览无遗,他冷笑一声,转身出了院门。
冬芒简直大开眼界,第一次没有劝玉桑心平气和,“他哪里有长辈该有的姿态,简直是个满腹心计的老头,太坏了!”
玉桑没说话,她紧紧盯着江钧的背影,一双拳头死死握住。
少顷,她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冬芒:“姑娘,你去哪儿啊。”
少女声线清脆,亦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搬木头!”
冬芒:……搬、搬木头?
绑秋千?竖葡萄架?
你们可真是亲祖孙!
一日过去,稷旻照例收到冬芒传来的密信。
飞鹰和黑狼在旁看热闹,惊讶不已。
黑狼:“玉娘子不是挺会讨人喜欢吗?怎么在江府举步维艰到这种地步?”
此话一出,稷旻忽然抬眼看他。
黑狼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说的那个“人”,似乎指的是殿下。
言下之意,仿佛在说他是个好哄的。
他连忙给飞鹰使眼神。
飞鹰倒是在认真思考:“殿下,您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将玉娘子放在江钧膝下,是否有什么另外的考量?”
飞鹰一番话,稷旻眼神又是一变。
两人一看便心领神会,这是说对了?
飞鹰大胆道:“难道此事与殿下提出要追封江古林有关?殿下曾说有人能帮忙,莫非是玉娘子?”
黑狼听得直摇头:“玉娘子再被江钧折磨折磨,估计都没脾气了,这要怎么帮?”
稷旻由始至终都没说话。
他看着冬芒送来的密信,脑中浮现的,是那个僻静小山村的晚上,少女一边落泪一边说的话。
【即便不像高门大户那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凡有一双疼爱子女的父母,就可以得到与生俱来的偏爱。】
【世间没有你说的那种常理,只有生来一无所有的人,需要面对的现实。】
稷旻思绪游荡片刻,一抬眼,两个心腹皆看着他,是在等答复。
他笑了笑,回答模棱两可。
“急什么,静观其变,自有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快乐第二天~~~看到好多冒泡,果然都是潜水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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