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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偏远小城城外的黄土路边,坐落着一间破旧而朴素的木屋。木屋本应是门的位置上扯了一块粗布,布上写着“酒食”。由于年头太久,字已经剥落掉色,整块布正在西域干燥凌冽的风中上下翻动。
掀开那块粗布走入店中,便见屋内极其昏暗,只有两三只快要烧尽的蜡烛,全都集中在柜台和角落的一张饭桌上。
掌柜是个枯瘦的西域男子,正站在柜台后战战兢兢地看着角落那张饭桌旁的两名女子。店内还有几名作平民?打扮的男子,皆低头饮酒,默然不语。
角落里那张饭桌旁的两名女子正同?看一张羊皮卷。其中一人?是胡女长相,高?鼻深目,另一人?却?是年轻的中原女子,皮肤娇嫩,便是衣着朴素也十分美貌。
胡女看了看那羊皮卷,开口道:“姑娘,咱们再向西行,便出了姑墨国?故地,不在楼兰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中原女子仔细研究了一番羊皮卷,问道:“那是疏勒国?了吗?”
她啃着手中的胡饼,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给噎到了,几欲干呕,连忙端起桌上的葡萄酒将饼顺了下去。
“也不是。”胡女想了想,回道,“这一带罕有人?至,所以乌孙和疏勒的界限也不是很?分明。”
中原女子点头:“那我们仍旧依原计划向西,去看一看。”
说罢,她用炭条在羊皮卷上画了些什么,而后将那张羊皮卷卷好收入怀中,开始同?胡女专心用饭。
似乎是有了被噎住的教训,她没有再直接将胡饼送入口中,而是撕了一小块下来,去蘸了蘸桌上一只碗中的牛乳,待到胡饼软了些,才吃下去。
那牛乳很?特别,是西域人?才有的吃法,经过发酵之?后有些酸味,很?得她心。
胡女看着桌上的饭菜,出言劝道:“姑娘怎么这一路吃得越来越素淡了,不然要些荤食?乡野小店做的虽然肯定不比家里精致,但您平日里最喜欢这些,好歹也吃一点。”
中原女子连忙摇头,为了维护店家的尊严,还特意凑过去同?胡女道:“不要,前几日只是闻了闻,就腥得我想吐。”
她话?音才落,屋外忽而
响起一阵马的嘶鸣之?声。而后有一名身着楼兰官服的掀开布帘,大步踏入店内,他身后还跟着几名侍从。
那名男子在屋中环视一周,见到角落里的两名女子,立即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行了楼兰礼节,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封羊皮卷,双手奉上:“王后娘娘,这是陛下的亲笔信。”
店中的两名女子正是燕檀和萨耶。
此地是姑墨国?故地与乌孙国?的交界之?处,而眼前身着楼兰官服的男子正是负责管辖此地一应事务的主簿。燕檀几日前来到此地时曾与他见过。
而柜台后两股战战的店家心中似乎是终于有一块大石落地:果然,这些突然出现在他这偏远小店里的人?,就是亲巡的王后和侍从。
萨耶站起身来接过那羊皮卷,而后再递给燕檀。燕檀没有说什么,将羊皮卷展开,看到上面用并?不熟练的汉文写了几句话?。
若不是主簿同?她说这是安归的亲笔信,她甚至分辨不出这是谁的笔迹。这字迹同?他书写佉卢文时全然不同?,运笔生疏而别扭,简直像是中原小儿才习字不久时的作品。
燕檀想到,这大概是安归回扜泥之?后得知她出走,特意学来向她撒娇示好的。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奈何太急,时间不够,看起来十分有趣。
她读完后微微笑了笑,又将羊皮卷收了起来,向那主簿微微颔首。
后者再次行礼后,便退至店外。
萨耶虽在一旁未发一言,但燕檀分明看到她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于是言简意赅地同?她分享道:“陛下说已经将乌孙送来的全部礼物遣送回国?,他甚至都未曾见那两名女子,令尹毕娑可?为证。而后唤我回扜泥去。”
萨耶听闻这一番话?,自从扜泥离开后便忧心忡忡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轻松和笑意,连忙问道:“那娘娘,咱们眼下便启程回扜泥去?”
“不,”燕檀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将原本要做的事情做完再回去。”
自大宛国?的东部边境折返,穿过乌孙国?与疏勒国?之?间的狭长地带,又再次经过姑墨国?与龟兹国?故地,最终一路向南,燕檀有意加快行路速度,也才在近两月后返回扜泥。
“
臣可?以作证,陛下的确未曾见过那两名女子,便命人?将她们遣送回乌孙国?去了。而遣送的具体事宜还是臣一手操办的,陛下半点都没有经手。”
王宫中的炉火烧得正旺。每人?面前的案桌上皆摆着精心烹制的烤肉、酪浆、石榴和菠薐菜,玛瑙杯中是冰雪湃过的葡萄酒。
安归乖乖坐在上首,听罢毕娑的证词,转过头来满怀期待地看着燕檀。
燕檀一手支颐,终于忍不住笑道:“陛下做得不错。”安归方?才忐忑的心这才算安定下来,眼中神色不由得变得明亮,连忙趁机问道:“阿宴离开扜泥这么久,又是所为何事?”
燕檀令萨耶呈上一张羊皮卷,解释道:“我听闻陛下攻下高?昌之?后,乌孙未曾表示臣服,或是有交好之?意,便托令尹大人?将楼兰现有的西域诸国?舆图都送一份到我这里,见这些舆图上除楼兰和于阗之?外的地方?皆有许多标注不明,甚至仍是空白,便问了问令尹大人?,果然得知那些地方?皆是因不甚知悉,才未在舆图上好好画出。”
“于是我便借由亲巡的名义走访了乌孙与诸国?的交界之?处,暗中探查了他们的部落、草场、马匹、驻军等布置,重?新绘制了舆图。”
燕檀道:“我知晓若是陛下将那两名美人?送回乌孙,便是意味着陛下不欲同?乌孙王并?存,楼兰与乌孙之?间迟早必有一战。希望这份舆图能?助益楼兰一二。”
宴罢,毕娑便识趣地告退。燕檀在宫人?的伺候下沐浴过后,回到寝宫,见安归正坐在灯烛下,对着那副新舆图凝眉沉思。
她走过去,安归抬起头来问她:“阿宴,我自然是十分感谢你此番替我思虑周全,又不惜长途劳顿,为我排忧解难。但……夫妻间应当坦诚相待,对不对?你当日离开扜泥,真的没有拈酸吃醋?”
虽然乌孙国?未经他的应允就直接将人?塞进他宫中,将阿宴气走,令他十分不悦,亦准备给乌孙一些教训。但若是阿宴真的半点都没有醋,反倒是冷静非常地替他筹谋战事,他竟也有些忐忑。
安归不知旁人?如何,但他在面对她和裴世矩时,远没有如此冷静。
他
只有在面对毫不在意之?人?时,才会?有这样沉着理智的算计。
“有呀。”燕檀在他身边坐下来,将脸贴在他手心,颔首认下来,“我从前从未想过这种事。我总是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两情相悦便好。但那日里乌孙送来国?君的亲妹妹,我才很?鲜明地意识到,你不只是我的安归,你还是楼兰的君王——”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永远不会?算计安归。我也相信,若是安归,一生都不会?辜负我半分。可?君王总是身不由己,这身不由己令我又难过又害怕。即便如此,我亦无法将‘安归’和‘君王’割裂来。我不想你有其他人?,也怕那些人?来自心怀不轨的国?家。”
“可?我知道,这种矛盾毫无作用。那时离开扜泥,我逼迫自己去保持理智完成这些事,半是为了逃避和消解,半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若是你没有别人?,那我做好这些,一定可?以帮得到你。若是你接纳了她们……”
“坦诚相待便是,若君王的恩宠无法保全我一生,那我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比起拈酸吃醋,我要寻些其他的让自己立得住脚的法子。毕竟……我没有忘记,终我一生,我身后都护着泱泱一国?。”
案上的烛火微微跳动,在两人?相对的面颊上落下摇曳的阴影。
燕檀毫无避讳地抬头看着安归。他和她分别了近三月,她好像因劳顿而变得更瘦了些,但亦变得更美了一些,眉眼间更有成熟女子的风韵。
她的眼中平静而清明,仿佛同?他说的不过是些再平常不过的话?。
安归低头注视了她半晌,忽而叹了口气,托起她的脸,怜爱地轻轻抚摸。
小公?主的眼神动了动,忽而蒙起一层水光,在烛火下莹莹发亮。她看着他,睫毛轻轻颤动,嘴唇向下撇了撇,流下泪来。
不必明言,但他们都一定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安归忽而笑了笑,露出了鲜见的无奈表情,而后在她眉间落下一吻。一吻过后,他的唇仍未离开,喉结滚动,低沉道:“我知道你是在与我坦诚相待,谢谢你,阿宴,我竟很?珍惜你这一番话?。”
“其实?我在察觉自己心动后很?久都在反思,我为何会?对
你心动。明明得势以来,好言软语与貌美如花我都曾见过,可?我几乎未曾对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动过真心。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你大约与其他人?都不同?。”
他微微阖上双眸,唇角溢出温情的笑意:“你总是将这世间都看得清楚,却?又奇迹般地保全了一颗真心,坚韧得让我忍不住想要注目和靠近你。若是我会?爱什么人?,一定不会?是甘为我附庸的女子,那一定是你,阿宴。”
他牵起燕檀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而后贴在自己的胸膛。
燕檀感到自己的手所触及之?处一阵震颤,眼前的青年音色沉沉,但心却?跳得炽热而剧烈。
“你不必退而求其次,阿宴,也不必将安归和君王割裂来。也许这世上的确有许多身不由己的王,但我以楼兰一国?向你起誓,即便是作为君王的安归,亦永远对你坦诚以待,一生只与你一人?相守。”
“若世事迫人?,我愿一生为你而战。”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有一些喜闻乐见的小伏笔~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可爱能看出来!
新年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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