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内,李丞相一个人坐在厅中,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
他出身功勋世家,身为嫡长子自小就肩负着要让家族更进一步的重任。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有了子女后对他们也是严加教导,希望家族能够传承下去。
当年魏皇后将侄女指给了宸王,李丞相本来想将嫡女送进宸王府做侧妃的。在他看来魏氏空有相貌,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他女儿就算做了侧妃,也能压对方一头。
没想到宸王回绝了他的暗示,没留一点余地。李丞相没有办法,在剩下的王爷中考察了一圈,最后把女儿嫁给看起来还算是值得扶持,又有意与李家联姻的鲁王。
因为需要老丈人的帮忙,鲁王对鲁王妃一直都还不错。可这并不是李丞相关心的,和女儿的幸福比起来,他更关心家族的兴旺,关心联姻能给李家带来的好处。
先宸王在世时将鲁王压得死死的,看不到出头的机会。先宸王遇刺后,燕王这个愣头青出来当出头鸟,鲁王也打算跟在后面捞些好处的,没想到几年没露面的现宸王又出来了,将朝堂搅得一团糟。
他精心教养希望能够母仪天下的孙女只得了个妃位,进宫后无宠也就算了,如今还与人私通怀有身孕。
李丞相将脸埋在掌心,他当年不该为了名声将房博接回李府,就该让他死在外面就对了。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听到声响的李丞相一个激灵抬起了头,眯着眼看着背着光的人影。
“王爷……”看清来人的李丞相站起身,侧了侧头看向惜珍身后,“陛下他……”
“哦,”惜珍叹了口气,表情沉重。“陛下他刚被李妃气到了,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李丞相脚下踉跄了几步,扶着椅子才稳住身形。
“那陛下他……”李丞相看向惜珍,生怕她说出不好的消息。
“太医来的及时,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惜珍表情凝重。
李丞相跌坐在椅子上。还好,还好陛下没有因为被戴绿帽子而被气死,要不弑君的帽子直接扣下来,他李家全族人怕是都要跟着陪葬。
惜珍面色深沉,坐在李丞相旁边的椅子上。她本来是不想来,打算让宋明煦自己来见李丞相的。
可是宋明煦用陪她下十盘围棋作为交换,她一时没经受住诱惑,就……
唉……惜珍又叹了一声。
“宸王殿下,”李丞相现在一听她叹气就腿软,磕磕巴巴的问道:“陛下,陛下现在情况不好吗?”
惜珍转头看着他,看的李丞相心跳都要停了,才听她幽幽说道:“陛下的身体,李丞相也知道。就……唉……”
李丞相脸色惨白,嘴唇发抖。他是想要跟着鲁王将小皇帝取而代之不假,可也不想小皇帝现在就出事情。
如果现在出事情。那,那不是……
李丞相侧头看向惜珍,心想小皇帝现在如果出了事情,纯粹就是便宜宸王了。又想到当年他也曾跟宸王暗示将孙女许配给他,当时宸王和先宸王一样,拒绝的毫不留情。
李丞相想起这件事就气闷。在他看来,都是陛下对孙女不闻不问才会让她因为寂寞被房博迷惑。若是嫁到宸王府,有宸王这么个丈夫,孙女怎么会理房博那个穷小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丞相将责任推到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人身上,却唯独不敢去想自己和李家的结局。
他本以为自己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就有承担失败的准备。却没想到在得到的越来越多后,他就早已不敢去想失败的后果。
李丞相一边恨孙女不成器,一边又侥幸的想陛下暗地里叫他进宫,或许就是不想重罚于他的。
“李丞相。”惜珍转过头看着他,语气平和,“您入仕四十余年,也该歇歇了。”
李丞相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目光哀切的看着惜珍,“王爷……”他不甘心,他付出了那么多还没看到结果,他不甘心这时候退出去。
惜珍歪着头,不解的看着他。“李丞相,您不知道嫔妃与人私通是个什么罪名吗?”
要惜珍说,李家全族能全须全尾的已经该谢天谢地了。李丞相官场沉浮了四十年,怎么还没有自己孙女拎得清呢。
“知,知道。”李丞相垂下头。
“既然知道,怎么还得寸进尺呢?”惜珍轻笑。“本王原本是不同意这么轻易放过的,是陛下仁慈,才为李丞相留了这么条后路。”
“李丞相如果不想走陛下为你留的路,那就来走本王为李家选的路吧。”惜珍的话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宸王!”李丞相高声喊着,可惜在惜珍听来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李妃娘娘私通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娘家的表哥。本王是不是可以猜测,他们早有私情。而李丞相明知如此,还非要将孙女送进宫里呢?”惜珍看着李丞相灰白的脸色,觉得当个坏人也不错。
“要我说李丞相未免也太过自私了。李丞相觉得李家没错,那可怜的裴妃娘娘,她又做错了什么?”
“裴妃娘娘?”李丞相眉头微皱,不知她怎么突然又提起别的后妃。
“是啊,”惜珍轻叹一声,满脸的遗憾,“裴妃娘娘就是因为知道了这桩丑闻,如今也要丢掉性命。不知道裴大人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因别人的丑事而死的,会是个什么心情。”
惜珍打算照着这个说法稍作改动,明天下朝后跟裴大人再说一遍。就说李妃是因为知道了裴妃与人私通的秘密,所以才被私下处死丢了性命。
给了知道内情的李家和裴家对于另一位后妃为何突然身亡的合理解释,又不担心他们之间互通说法发现内幕。
毕竟家中出嫁女与人私通这种事情,传出去族里几代姑娘都别想再有好婚事了。更别说与人私通的出嫁女嫁的还是皇家,其他人更不敢沾惹,生怕被牵连了。
裴家李家只会死守秘密,没准儿还会怀疑事情是另一位后妃捅出来的,继而迁怒对方。
屋内连杯茶都没有,惜珍讲了这么多话口都干了。她实在是理解不了本来会丢性命的事情,现在不过是辞个官,李丞相明明占了大便宜了,却还犹犹豫豫的不忍放手。
“李丞相,本王还是那句话。若是您不愿意走陛下给您留的路,就来走本王为您选的路。明天,明天早朝上,就劳烦其他各位大人暂且放下秦王,一起出主意看看李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应该怎么做处罚吧。”
“你……”李丞相顾不上尊卑,对惜珍怒目而视。“宸王如此做,是要将陛下的脸面至于何地?!”
李丞相的话听起来够狠,可惜底气不足,语气中是满满的心虚。
惜珍冷哼一声,“做事不给陛下留脸面的的是李妃和李家,又不是本王。是李妃与人私通的,李丞相可要记住这一点。”
“那,那皇家私密之事,怎可在朝堂上议论,让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笑话陛下!”李丞相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
惜珍说出的话比他更冠冕堂皇。“皇家无私事。陛下的家事,本来就是国事。”
还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本王倒是觉得文武百官只会同情陛下,怎么会笑话陛下呢?毕竟陛下他,没做错什么啊。”
李丞相往日在朝堂上就最头疼对上宸王,如今来看,往日宸王倒还是对他留了面子的。
惜珍早就没了耐心,站起身掸了掸并没沾到土的衣服下摆。“李丞相好好想想,一刻钟后本王会派人送您回府。”
“别再说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傻话了。给陛下戴绿帽子的不是本王,被戴绿帽的更不是本王,本王没什么脸面需要考虑。倒是李丞相,您才该好好想想自己,和李家的脸面才是。”说完惜珍也不犹豫,直接迈步往屋外走去。
李丞相眼带着恨意,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宸王如此容不下他和李家,他日他非要百倍奉还,让宸王后悔今日所谓不可。
惜珍若是听到李丞相的心声,非要跟他理论理论不可。明明是李妃和李家做下的错事,也不知道李丞相是怎么理直气壮的把责任全推到别人的身上的。
不过就算没有亲耳听到,李丞相心里的想法她也是能猜到八成,反正就是怪别人自己死不认错呗。
眼下事情多的紧,她可没有过多的时间浪费在李丞相身上。更何况惜珍心里有数,除了辞官这一条路,李丞相本来也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
眼下惜珍正在宋明煦的书房里,苦着脸和他一起跟秦野梳理禁军的名册。
和李妃私通的人不难找,可与裴妃私通之人到底是谁,现在还没有眉目。
按照裴妃的形容,对方虽然相貌出色,可是已经有点年纪。如果不是几位王叔,能够在后宫走动的就只剩下禁军侍卫了。
可是禁军里都是年轻人。惜珍跟宋明煦逼着秦野在自己的下属中选出了几个面相老成的,结果核对了半天,一个能和裴妃供述的时间对上的都没有,有白费功夫了。
惜珍喃喃自语道:“不是禁军侍卫,那这人到底是怎么进的宫呢?”
据宋明煦所说,他离宫之前派人紧盯裴妃寝宫,就是想找出与她私通的到底是何人。可惜他们出宫后那人只出现了一次,不仅被追丢了还打草惊蛇引起了对方的警觉,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宋明煦之所以会认定与裴妃私通之人是几位王叔中的一位,也是因为开始见那人穿过亲王形制的常服,而且对皇宫十分的熟悉。
之前秦野还亲自在裴妃宫外蹲守,想要摸清对方的底细。结果对方行走在夜色下的皇宫中熟悉的像是自家后院,穿来穿去的一会儿就将他甩掉,而且功夫也不错,他对上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不是王叔不是侍卫。对皇宫异常的了解,怎么进来的不清楚,在宫内的内应时谁也不知道。”惜珍手指轻敲着桌面。
不知从属何处的,已经渗透到皇宫内的神秘势力。是和哪位王爷或是藩王有关,亦或者是想要推翻宋家的江山的人,眼下还无法下结论。
这股出乎意料的强大的势力,让惜珍忍不住和她父王遇刺之事联系在一起。或许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杀害她父兄的凶手,就也能被找到了。
转天早朝,李丞相告了病没来上朝。宋明煦询问了几句,然后靠在龙椅上,白着一张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百官早就习惯了陛下过于虚弱的身体。按照流程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便开始进入到今天的重头戏——历数秦王罪状。
惜珍昨天遗憾没看到的热闹,今天倒是补上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场,百官表演的更加卖力。一个个慷慨激昂的,恨不得当场将秦王挫骨扬灰。
裴妃的父亲裴尚书,才从女儿那儿听到她犯下让全族陪葬的大罪还没缓过来呢,今天就看到陛下病的如此之重,自然是将他的病和女儿犯下的大错联系起来了。
本着让陛下高兴稍微减轻一下裴家罪过的念头,裴尚书是今□□堂上最积极的一个。往日谁都不爱得罪的老油条,今天活像是跟秦王有什么血海深仇,连十年前秦州守兵虚报人数多要军饷的事情都翻出来了。
秦王谋反的罪名都定下来了,再添多少罪名也打不过谋反。眼前的戏虽然热闹,可惜珍听了一会便倦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裴尚书正数着秦王多要粮饷对大夏这十年来发展造成的恶劣影响,余光看到惜珍在打哈欠,马上从第六年直接跳到了现在,仓促结尾。
做好功课还没来得及发挥的官员们也只能作罢。他们希望的听众并不怎么买账,看来还要调整下策略才是。
砚台喊出“退朝”后将宋明煦送龙椅上搀了起来,扶着回了后殿。
惜珍起身走在垂首跪地的官员们中间,似是想起什么又退了几步,站定在裴尚书身边。
“裴大人,跟本王聊两句吧。”
众人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宸王和裴尚书之间有什么渊源。倒是裴尚书,头上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抖着声音应了声是,站起来时膝盖还是打着颤的。
惜珍也没多说,就是把昨天糊弄李丞相的那通说辞又说给了裴尚书。而后叹了声气,“陛下昨夜已经派人将李妃的死讯传到了丞相府,李丞相怕是受不了孙女突然离世的打击,这才病倒的。不过眼下朝廷里正乱,陛下身体又不好不能过度操劳,就只能暂且按下两位娘娘的事情不提了。”
裴尚书跪在地上,语气歉疚:“逆女犯下如此大错,陛下和宸王宽宏饶下我裴氏一族,下官不胜感激。连累陛下因此伤神,更是下官全族的大罪过。”
惜珍撇撇嘴,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虚伪。然后她弯下腰,虚扶着裴尚书的手肘将他扶起,更加虚情假意的说道:“裴尚书是可用之才,陛下也是不愿因为私事,失去裴尚书这么一位肱股之臣。”
“至于李丞相那边……”惜珍表情为难,“裴妃的事情牵扯到后宫和裴家众女子的名声。陛下也不能和李丞相把话说明,只能说李妃时突染重疾过世的。还希望李丞相不要想歪,误解陛下才是。”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李丞相怎么能随意怀疑陛下?”裴尚书说的义正辞严。然后话锋一转,“陛下和宸王对臣的维护,臣铭记在心,定会竭尽所能的报答。”
惜珍对他的识时务颇为满意,又和他客套了几句,便转身回了书房。
裴尚书看着她挺拔的背影,心里骂着女儿的愚蠢和短时。这才是他理想中的女婿人选,偏偏女儿就为了一个虚名死活要进后宫为妃。
他当年一念之仁顺了她的意,结果让她惹出了让会让全族陪葬的大.麻烦。也是他以前对子女们太过慈爱,看来以后还是要严格教导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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