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与寿康宫早早便点了灯,哪怕天色昏暗,也依然能看得清人脸。
贺眠眠无处可藏。
她只好故作镇定地站在一旁,微微捂着小腹,垂首静立。
不远处的萧越凝视贺眠眠许久,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陈若白一眼,他淡淡道:“随朕过来。”
陈若白温润一笑,举步跟上。
萧越与贺眠眠的距离不算远,但他这一路上却想了很多。
诸如陈若白为何会与眠眠认识,诸如眠眠为何会亲昵地叫他陈公子,诸如见到他之后眠眠为何会觉得害怕。
他思绪繁杂,站在贺眠眠面前的时候神情便算不上温和。
贺眠眠紧张地抿了下唇,不由得侧了侧身子,好巧不巧离陈若白更近了一些。
萧越目光微冷,不过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伸手握住贺眠眠的手腕,带她走向一侧的小花园。
此处安静,轻易不会有人过来。
虽然生气,他的步伐还是迈的不大,顾忌着她的身子。
贺眠眠心下微乱,目光不自觉地下移,盯着手腕处,他骨节分明的手看似是松松地蜷着,实则坚定有力,她不能抵抗分毫。
热源通过轻盈的衣裳清晰地传递着,她情不自禁地想,皇上的手好热。
今日她因腹痛晕倒之后,在梦中也感受过这样的热意。
看了半晌,她猛的回神,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如何解释她与陈若白的关系。
贺眠眠顺从地跟着萧越往前走,却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歉意地望了陈若白一眼。
陈若白神色自若,朝她安抚一笑。
萧越停下脚步,贺眠眠连忙回头,她定了定心,福身道:“皇兄安好。”
萧越将她扶起来,淡声问道:“你为何认识他?”
贺眠眠咬了下唇,还未回答,陈若白抢先开口:“微臣时常出入寿康宫,与长公主殿下打过几次照面……”
“朕让你说话了吗?”萧越目光微冷,垂眸望向贺眠眠,“你来说。”
清风吹拂,贺眠眠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手臂。
如今虽是夏日,但她来了月事,又一向体寒,此刻又被萧越一吓,整个人都在哆嗦。
萧越一叹,冷厉的模样微松,往前走了几步,挡住风口。
陈若白视线一顿,低头一笑。
有意思。
“眠眠、眠眠就是这样和陈公子认识的,”贺眠眠小心翼翼道,“陈公子说的不错。”
她悄悄抬眸,只能瞧见萧越凌厉的下颌,半张侧脸隐在阴影中,发丝被风吹的微乱,身形飒然,像一位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
也不知道皇上信不信,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
“哦?”他的语气没什么温度,“既然如此,方才眠眠为何会叫他?”
贺眠眠咬了下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暂时还不知道皇上对她出身于江南的看法,所以让陈若白递话的事情是肯定不能告诉他的,可是如果编一个理由……这可是欺君之罪!
贺眠眠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幸好眼疾手快扶住了宫墙。
萧越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眉间的担忧转瞬即逝,见她站稳了,心中安定。
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软了:“眠眠,到底出了何事?”
陈若白勾起一抹笑容,俯身道:“皇上,此事殿下不好开口,不如由微臣回禀。”
贺眠眠抠了抠坚硬的宫墙,掩饰自己的紧张,难道他有法子?
萧越轻睨他一眼,示意他开口。
陈若白胸有成竹道:“微臣爱慕殿下,忍不住与殿下吐露心声,殿下心善,只说回去考虑几日,并未直接拒绝微臣。”
贺眠眠讶然抬眸,他怎么说谎?
萧越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沉声道:“继续。”
“今日殿下叫住微臣,便是为了拒绝微臣吧,”陈若白苦笑,看向贺眠眠,“殿下,是否如此?”
贺眠眠微微顿了下,轻轻颔首。
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就算皇上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毕竟感情之事轻易不会被第三个人知晓。
萧越轻咳一声,以手抵唇,掩住唇边笑意,他心情大好:“既然不喜欢,眠眠日后便不要见他了。”
他又转首,正色道:“陈爱卿近日进宫的次数有些多,宫中人多眼杂,若是传出些什么,朕也不好庇护你。”
顿了下,他淡淡道:“天色已晚,陈爱卿早些出宫吧。”
他的话说得并不客气,陈若白听了温润一笑,颔首道:“微臣遵命。”
小花园中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人衣袂翻飞,一人安静垂首,连彼此的影子也相隔甚远。
贺眠眠咬了下唇,正要行礼告退,却见他的影子缓缓向前移动,快要覆盖她的,她微微一顿,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眠眠如此招人喜欢?”萧越强装淡然,假意关心道,“还有谁与你吐露心声?朕这个做兄长的能不能知晓?”
贺眠眠泪盈于睫,嗫嚅道:“没、没了……”
明明他现在的模样和往常一样,可是她却觉得很可怕,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她继续后退,直到后背挨到冰冷坚硬的宫墙,退无可退。
萧越淡淡地望着她,眼底汹涌的情意却快要将他淹没。
他闭了闭眼,诱哄道:“眠眠,日后若是有喜欢的男子,先告诉皇兄,皇兄替你把关,知道了吗?”
贺眠眠赶紧点头,她吸吸鼻子,弱弱问道:“我能、能回去了吗?”
我?
吓成这样?
不过被吓到也好,省得她再与别的男子有所纠缠。
自入宫那日起她便是他的,如今不过是给母后做几日女儿罢了。
萧越微微一笑,总算点了头。
贺眠眠慌乱地行礼,不顾抽痛的小腹,一路跑回了静姝阁。
寒星微怔,道:“殿下,您方才去哪儿了?”
贺眠眠搪塞过去,吩咐她去御膳房催催膳食,寝殿中终于安静下来。
不仅没能让陈公子帮忙递话,还差点让皇上抓到了把柄,今晚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贺眠眠狠狠地灌了口温热的茶,强压下激烈的心跳。
陈公子……贺眠眠有些愧疚,今日之事不仅牵连了他,还毁了他的清誉,也不知道他下次入宫是什么时候。
只是就算入宫,她也见不到了吧,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能说。
不过那日陈若白所求之事,她一定会做到。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贺眠眠的肚子又开始疼了起来,她匆匆吃了几块茶点,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夜间没被什么动静吵醒,只是肚子又疼了几次,她强忍着,一晚上只睡了两三个时辰,很早便醒了。
“殿下吃些东西吧,昨晚都没吃什么,”寒星心疼道,“太医开的药方很是温和,得慢慢调养,殿下先忍忍。”
几年都忍了,还差这几个月吗?贺眠眠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怪她贪玩,在江南的时候夏日总是会去凫水,久而久之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不过幸好只有第一日疼,第二日好了很多,她用过膳后还兴致高昂地弹了会儿琴。
琴音从指尖倾泻,心也静了下来。
既然不疼了,她便以不放心湖心亭为由,坚持去了一趟,见到了半个身子都淹在水中的哥哥贺骁。
贺骁自然也看见了她,他擦擦汗,眼中带着欢喜的笑意。
贺眠眠隐去眼中的担忧,隐秘地朝他挥了挥手。
在湖心亭待了片刻,吴尚仪担心她的身子,让她回去,贺眠眠疾步离去,泪珠滚落。
她是锦衣玉食的长公主,可是她的亲哥哥却为了见她一面,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
贺眠眠束手无策,别无他法,只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月事干净那日,终于迎来了第二次宴席。
地点依然选在绾棠斋,夏日炎热,贺眠眠早早便来了,用团扇挡着刺目阳光,进了绾棠斋又觉得舒爽万分。
片刻后,三位贵女应邀出席。
不过经过上次的事,她们心中跟明镜儿似的,皇上只是拿她们应付太后娘娘罢了,想必今日也不会出席,所以都有些心不在焉,看贺眠眠也更不顺眼起来。
原本她只是一个平民之女,运气好才被选为备选妃子,可谁知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居然做了长公主,她们三人现在都得毕恭毕敬地称呼她一声“殿下”。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贺眠眠有些紧张,垂眸故作镇定地说完了开场白,并未察觉她们弯弯绕绕的心思。
顿了下,她正想继续说话,林绮打断她,淡声道:“敢问长公主殿下,皇上今日会来吗?”
贺眠眠微微抿了下唇,自小花园那日一别,她一直未见过皇上,是以并不知晓。
顿了下,她歉然道:“皇上国事繁重,上次便耽搁了,今日或许……”不会过来。
席间三人神色微变,上次皇上明明提前来了,贺眠眠居然不知道?
想起皇上怀中安睡的女子,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怀疑。
没等她们将心间盘旋的猜测说出口,一声尖利的嗓音打破绾棠斋中的暗流涌动。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