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毕庭还没反应,林朔秋自己先愣住了,好像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毕庭盯着他,那双总是微微弯起,含着笑意的眼里,此时好像一下流过了什么深沉的东西,使得那目光几乎有种尖锐起来。
他问:“你说什么?”
林朔秋蓦然清醒过来,拍了把自己的脸,笑了一声,说:“妈的,我真的喝多了。”
说完他低下头,闷头又喝了一口酒。
真是疯了,他在心里发恼,不知道刚刚自己抽了什么风,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低头饮酒,毕庭一时也没说话,周围的喧声仿佛也突然消失了,安静得有些刺耳。
林朔秋隐隐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头上,莫名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其实这种下流玩笑,在男生中间并不是那么少见,只是也多是些不懂事的少年,因为无所顾忌,才能说得出口的,长到他们这样的年纪,各种各样的规矩和忌讳无形之中就变得很多了,开玩笑也都有个尺度。
林朔秋将自己此刻莫名的忐忑和不自在,归结于他们的岁数,已经不适合开这样的玩笑了。
毕庭突然出口:“你喝多了?”
林朔秋低着头,盯着酒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敢抬起头,去和毕庭对视。
他模糊地嗯了一声,又用一种粗声粗气的声音,作出一种毫无所谓的语气:“喝多了我嘴巴就没个把门,开玩笑你别在意。”
毕庭:“开完笑,别在意?”
他的声音平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但林朔秋莫名心里有些发毛,总有种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的感觉。
林朔秋一个激灵,好哥俩地用肘子撞了下毕庭,说:“就是个玩笑嘛,你不会真生气吧,不至于吧?”
他嬉皮笑脸地,企图蒙混过关。
但是毕庭没有笑,他脸上微微绷紧了,神色冷冷的,眼里发着沉,看着像是一种厌烦,甚至于厌恶的神色。
他说:“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林朔秋被他那种神色一刺,心口莫名发滞,讪讪地,他哦了一声,又说:“好呗,那不开就是了。”
那种闷滞的心情堵塞胸口,让林朔秋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又有些下不来台,他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真的想让你当我老婆。我喜欢女的,你又不是女的。”
他这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说不上小,是一种刚好能让毕庭听到的程度。他想让对方清楚,自己真的就是喝多了一时嘴瓢,可没有真的不识好歹,猪油蒙了心,打自己好兄弟的主意。
毕庭也确实听到了,因为下一刻他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椅子被挪开的声音突兀且刺耳,席上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都有些被惊到。
林朔秋尤其。
他抬头看见毕庭的脸色,后者脸色发冷,神色阴沉,浑身上下都好像罩着一层黑云,写满了不快,他一语不发拉开椅子,在所有人的惊愣下,头也不回地出了包间。
林朔秋满面惊愕,又有些茫然,旁人问起他发生了什么,他摇摇头,苦笑着说:“好像把他惹毛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毕庭回来了,他的鬓角和下颌处微微有水渍,像是去洗了把脸。
坐回林朔秋旁边的时候,情绪似乎也已经恢复如常,微笑着和众人谈天说地,只是和之前基本上只喝茶不一样,他也喝了不少的酒,到最后居然比林朔秋喝得还多一些。
不过林朔秋和毕庭酒量都挺不错,而且喝了不上脸,说话也很清楚,所以一开始林朔秋也没发觉毕庭已经很醉了。
老友们年纪相当,有些已经有了老婆孩子,有些还在交往,有些也和林朔秋一样,还是单身王老五。
散局之后,有家有室的自然有人来催接回家,单身汉们也互帮互助,帮忙叫车,帮忙送回家。至于像毕庭这种还要带司机来的,就比较少数了,不过毕庭大少爷脾气,大家也都习惯了他的排场,而且这样确实也避免了摇摇晃晃地在饭店门口等车的窘境。
林朔秋就比较随意,懒得麻烦司机,也不想找代驾,直接打的车来,打算结束之后再叫车回去,现在倒是正好,直接上毕庭的车。
上车的时候,毕庭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他上前去扶了一把,后者一僵,发脾气似的还挣了一下,挣得林朔秋有点火大,说:“别闹了,再闹我把你扔车外面。”
毕庭顿了顿,居然真的没再动了,高高大大的一个人,被他毛手毛脚地塞进车厢里,委委屈屈地蜷成一团。
行,这让林朔秋意识到,这家伙的确是喝多了,都分不清这车到底是谁的了。
否则哪可能让自己的车把自己扔外面啊。
林朔秋跟着上车,也不等毕庭说话,直接让司机开去溪湾的别墅。
下车后,也搀着人没松手,直接带进了自己家。
都醉成这样了,毕庭家里又没有人,林朔秋真担心放他回去,半夜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林朔秋长这么大,还没这么细致地照顾过人——虽说把人扛上二楼卧室的时候,不小心给磕到了几次脑袋;擦脸的时候用力过度,把人的脸都搓红了;脱衣服的时候,差点把人胳膊给拧折了……最后好歹成功地把人给洗漱干净脱了扔床上,再盖上被子。
自己也挤上去,扯了半条被子过来,呼噜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
林朔秋被沉重的一声咚给惊醒了过来。
他模模糊糊地睁眼,看见毕庭脸上神色莫测又诡异,紧紧盯着自己,他则单腿跪在床下,像是不小心摔下去了。
林朔秋宿醉后头痛,还被吵醒,心情很不好,张口就是:“干嘛,你还想求婚啊?”
毕庭脸色发僵,看看自己裸着的上身,又看看半副胸膛露在外面的林朔秋,脸色更加地难以言喻了。
他张了口,声音微微有些发紧:“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在这里?”
林朔秋打了个哈欠,半闭着眼又倒回枕头里,困倦地说:“你自己想想昨晚发生了什么吧。”
毕庭:“……”
等林朔秋一觉终于睡醒,爬起来时,毕庭已经不在了。
他也没管,只当对方醒了之后就回自己家了。
洗漱之后,照常去公司,开了几个会,头痛欲裂地骂了几个负责人,准备早点回家休息的时候,接到了毕庭的电话。
毕庭问:“你在哪里?”
林朔秋:“公司啊,还能在哪里?”
毕庭好似迟疑了一下,问:“你没不舒服吗?”
林朔秋有点莫名其妙,但头还是很痛,不由暗骂,昨晚的茅台不会是假酒吧操。
他按了按太阳穴,说:“哎,挺不舒服的,正想翘班回去睡觉呢。”
想了想,这家伙好像已经把自己昨晚辛苦做的一切都忘了,不由感到了不平,又说:“昨晚你可折腾死我了。”
毕庭:“……”
毕庭那边好像被梗住了,半晌,才重新发出声音:“……你等我,我来接你。”
林朔秋:“?”
发生了什么,突然待遇升级?
但有这等好事,林朔秋当然不会拒绝了,美滋滋地坐在老板椅上等着人来接他。
半个小时不到,毕庭已经到了楼下,林朔秋心情雀跃,拎起公文包,笑容满面地出了公司。
坐到毕庭的车上,发现毕庭还是自己开的车来,不由暗暗纳罕,这可真不像是毕大小姐的作风。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毕庭看到他的时候,神色居然有种紧张,又小心翼翼似的。
林朔秋觉得是自己宿醉后遗症作祟,也没太在意,按着自己太阳穴,说:“操,昨晚的酒是谁买的,从哪搞来的假酒啊这是。”
毕庭听他语气暴躁,微微抿唇,问:“很难受吗?”
林朔秋靠在座椅上,眉头微微蹙着,说:“废话。”
又扭头去看毕庭,奇怪地问:“怎么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
都是喝的同样的酒,这人喝得还比自己多,怎么半点宿醉的痕迹也没有。
哦对了,他睡都睡死了,又不像自己,跑上跑下,搬东搬西。
于是又点点头,说:“哦对,你和我不一样。”
毕庭闻言,一瞬间,脸上出现了一种夹杂着愧疚,心疼,还有羞赧的,多种混合的奇异神情。
他顿了顿,说:“我来的路上,买了些药,你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林朔秋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林朔秋接起来:“喂,妈。”
“哎,怎么又有?”
“行了行了,好,我知道了,我去,我去。”
“在哪儿啊,发个地址过来。”
挂了电话,林朔秋手机又叮的一声,收到了他妈发过来的定位信息。
林朔秋看了之后,直接搜地图导航,叹一口气,说:“哎,还得麻烦你一趟,掉个头,送我去另个地方。”
从刚才那个电话打过来起,毕庭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冷硬,他问:“你要去见谁?”
林朔秋说:“相亲嘛,没完没了的,烦。”
毕庭握着方向盘的微微用力,他沉默片刻,说:“你还要去相亲?”
林朔秋倒是毫不犹豫:“相是肯定要相的嘛。”
毕庭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莫名的压抑:“你不是不舒服吗?”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昨晚我们……”
林朔秋说:“是啊,肯定就是昨晚因为伺候你洗漱,搞得我被冷水冲到,着凉了今天才这么难受,头都痛死了。”
沉默。
突然死寂一般的沉默,连林朔秋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脑子里好像有根神经突然跳了一下,林朔秋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触到了什么模糊的,晦暗的一团东西。
但没待他摸清楚,导航里发出提示声音:“您的目的地已到。”
模糊的念头一闪而逝,再也抓不住了。
林朔秋看见车外划过的一家餐厅,忙喊住毕庭:“哎,我到了!”
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临下车前,林朔秋不知道怎么,突然回头看了毕庭一眼,后者脸上有种异样的灰暗和苍白。
他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毕庭摇了摇头,但没有说话,好像全无力气了。
林朔秋直觉不对劲,脸上都焦急起来:“你真的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啊?”
说着,就想重新上车。
毕庭拦住了他,声音有些虚弱似的发着哑:“你不是还要去约会吗?”
林朔秋烦躁地说:“哪还管这个,我先和你去医院。”
毕庭看向他,后者脸上是真心的担忧和焦急,为了自己,和别人的约会也能毫不犹豫地推掉。
这家伙啊,可真是……
我每次都想算了,没必要,反正从来就没把你当成朋友,大不了不联系就是了。
那一点点青春期的色念而已,换谁不是一样。
可是我在外面呆了那么几年,还是没法装作普通平常,主动地去联系你,你朋友圈里的女朋友每出现一次,我就要多诅咒一次。
我充满了怨恨和不屑地,赌我什么时候才能完全不在意你。
你却偏偏要在那样的时候,给我打那样的一个电话。
你想要和女人谈恋爱,想要结婚,我也想,算了,就算只是做朋友,好像也比那几年要来得好。
可是你为什么,就是要不停地招惹我,不肯让我死心呢?
我真的已经……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