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两人异口同声。
按照常理,普通人应该完全不了解怨气这种东西,或者最多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是维淳说完“怨气”这两个字的时候,哪吒脸色剧变,一看就不是只知道个皮毛的那一类。
那么问题来了,哪吒一个武神,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知道这种消息?
维淳惊诧道:“你还去过幽冥?连怨气都听说过了?”
哪吒沉着脸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去过一回。”
维淳深深地看了哪吒一眼,“你去那里做什么?”
哪吒犹疑了一瞬,维淳了然:“不能说就算……”
他话音未落便被哪吒打断:“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的视线落在一面燃烧着红色火焰的旗帜上,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半晌才低声道:“……是一千年前的仙妖之战。”
哪吒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混世魔王的。
至少仙妖大战之前,哪吒一直是乖巧可爱的童子相,实力出众,背景深厚,只要不作死招惹一些实在牛逼的大佬,他完全可以在整个天庭横着走。
但这种与生俱来的光环并没有让哪吒变成恶劣的熊孩子,反而因为其父托塔天王李靖的教导,哪吒小小年纪行事便极有分寸,性子也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刚正不阿,对天庭忠心耿耿,是个十分得用的小神仙。
因此玉帝派他下界降妖的时候,尽管明知形势并不明朗,可能自身会受到极大的损伤,哪吒还是毫不犹豫地去了,然后就是征战、厮杀、肉身尽毁、化莲重归,一切天翻地覆。
红莲业火和三昧真火在他新的身体里冲撞、交锋、谁也不让谁,哪吒大战后昏迷的几天里一直在忍受这种撕裂一般的折磨与痛楚,但如果仅仅是两种火焰的争斗,不至于让他陷入长时间的昏迷。
真正导致他昏迷不醒的,是他在识海里听到的无数冤魂恶鬼的尖叫、嚎哭,男人的女人的,婴孩的老人的,人族的妖族的,甚至……还有许多天庭秘事。
彼时哪吒虽然一不小心听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八卦,十分吃惊,但他自幼苦修,心智极坚,实际上并未受到多大影响,直到后来,纷杂的声音都渐渐消失,只剩下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桀桀怪笑:
“出去了出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被我等到这一天了!”
“这个鬼火真他娘的贼,老子出去第一个就撕了它!”
“话别说那么早,出不出得去还不一定呢,都小心点,别阴沟里翻船了!”
“……”
“小心个屁!那个老秃驴都把门给你打开了,这都出不去,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忘川河里出来的???”
“你有脸?你有脸怎么不去……”
“够了!我看你们是真的得意太久了!别忘了咱们现在还在人家识海里!那个哪吒说不定正听着呢!别没心没肺地把自己卖干净了!”
喧闹的声音寂静了一瞬,很快以倍于之前的劲儿吵了起来:
“啧。”
“嗤。”
“……就凭他?”
“老大你也太小心了!那个什么狗屁哪吒,他要是真有本事,还能被老秃驴拿来祭鬼火?不是我说,就他这小身板,顶多撑个三天就得和那鬼火同归于尽!到时候……哈哈哈哈哈……到时候就轮到我们发威了!”
“就是就是!他们还以为红莲火是什么好东西呢!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不被它烧个精光就不错了!”
“确实是老大多虑了,一个奶娃娃而已,闹不出什么乱子来,我们安心等着,坐收渔利就是。”
“哎呦这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坐收渔利’,听着可真美。”
……
哪吒满头大汗地从噩梦和混沌中清醒过来,感受到身体里流转、争斗、两败俱伤奄奄一息的两股力量,清晰地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他的幻觉。
维淳给了他两个选择,可实际上,他哪个也不能选。
灵丹妙药不说,他根本没有那个缓冲的时间;正面硬刚,那些不安好心的怨灵也说了,就等着两股力量相互斗争然后坐收渔利呢。
哪吒只能另辟蹊径寻找破局之法,所幸有维淳倾囊相授,再加上他自己天资聪颖,硬撑了下来,熬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之后,成功融合了这两股力量,才真正造出了世间独一无二的红莲真火。
这一段过往从未现于人前,维淳听得怔住了,好好消化了一下之后,又气又心疼:“……这么大的事情你这个臭小子都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吗?我真是白教你了!”
哪吒没吭声,维淳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由分说地按住哪吒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探了进去:“你身上不会也留了什么暗伤吧?别动,让我看看!”
哪吒不自在地躲了躲,老实交代:“没什么大问题,但我觉得似乎没解决干净,偶尔还能听到一点声音。”
他抿了抿唇,“后来又遇上点别的事,我就顺便去了一趟幽冥,才把这事儿摸清楚的。”
维淳不放心地亲自试了试,确实没察觉到什么明显的痕迹,这才暂时松了口气:“……难怪你能知道这些。”
不过想到哪吒身上仍然有隐患,维淳头疼按了按太阳穴,苦笑一声,没头没脑地道:“这事儿还真是注定要落在你头上。”
哪吒:“?”
“跟我来,”维淳站起身,领着哪吒走到了那面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旗帜面前,叹了口气:“我一向不喜欢待在彤华宫里,你知道的吧?”
哪吒当然知道,彤华宫就住了维淳一个人,实在是清闲的不行,维淳基本上一年到头没几天是好好待在天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满世界晃荡找各种奇奇怪怪的火种。
维淳盯着黑色的火焰,神情严肃:“你猜我是怎么知道那小家伙身体里有怨气的?就是因为它。”
“半年前我去凡间走了一圈,本来是想找另一个火种,结果误打误撞找到了这一个,我查遍古籍也没弄清楚这是什么火,后来还去了一趟兜率宫,谁知老君竟然也说不知道。”
“但是刚才替那个小家伙检查了一番,我才发现这小家伙身体里水行之力留下的暗伤和这个火种之间隐隐有种相似的阴暗气息,这才察觉到不对。”
维淳皱眉:“我原本打算自己去看看,但他的伤不能再拖了,我必须先替他稳住,水火相生相克,要想根治这个伤,就必须要找到合适的火种,更何况又牵扯上了你……”
哪吒默契地接上了他的未竟之语:“所以我去?”
维淳颔首,“你自己的伤自然是自己最有感觉,留个隐患到底不放心,既然有线索,不如去试一试。”
哪吒干脆地应下了:“好,在哪里?”
维淳取了旗帜递给他,又教了他一句口诀,然后细细交待:“我当时见到的是在一片大漠之中,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如今凡间已经已是一百八十年后,或许早已不是沙漠了,你循着这面旗帜,一路往西南边去便是了,到那条河附近,那面旗帜自然有感应。”
“……河?”
维淳知道哪吒在质疑什么,点了点头:“不错,这也是疑点之一,这枚火种正是我从那条河里找出来的。”
在水里发现火种?
哪吒心中戒备更甚,维淳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你知道轻重就好,也不必太过小心,凭你的本事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岔子,真有个万一就算了,不必强求,我们还能想别的办法。”
自从知道他的伤,维淳在他面前突然就多了几分师长的样子,交谈之间都没了□□味,变得温情脉脉的,哪吒十分不习惯,硬邦邦地道:“那我回去了?”
“去吧,”维淳把小柱抱起来,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室,“该带的东西带齐,早去早回。”
哪吒听着他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臭着脸冷哼一声,踩着风火轮,转瞬间就没了影儿。
人都走光了,偷听三人组也没了待下去的必要,未免夜长梦多,飞快地撤出了彤华宫,又征用了一个墨氏转移阵法,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御马监。
这一天出去偷听,真是成果斐然,几人默默消化了一下庞大的信息量,再次坐到了谈判桌前。
桑桑看向墨尤,率先开口打破僵局:“你怎么说?”
墨尤一愣:“……”
时间不多了,哪吒随时可能出发,桑桑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我们要去一趟火德星君说的那个地方,可以顺便替你查一查那里的线索,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我替你们瞒下来这件事,直到你们回来?”墨尤闻弦歌而知雅意,迅速接上了话。
桑桑点了点头。
墨尤果断道:“可以。”
这么痛快?
桑桑扬了扬眉。
墨尤冷静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你们动作快一点,或许今晚就能赶回来,相比于你们要做的事情,我替你们隐瞒一时根本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如果不是你们帮忙在先,或许我根本连小柱的人都找不到,”他说着轻轻勾起唇角,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来,“不是吗,盟友?”
“那就合作愉快,”桑桑顺着杆子往上爬,厚颜无耻道:“顺便再借你转移阵法一用,盟友?”
“……”
片刻之后,桑桑和悟空躲在云楼宫的花圃里,成功蹲到了一身红衣轻装上阵的哪吒三太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出了南天门。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一去,再归来时早已物是人非、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