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村仍是一片兵荒马乱,前一天妖虎造成的混乱还残留着没有平息,一些被毁坏的房屋需要重新修建,还有受伤的人群也要医治,有些人家损失了人口,则在料理后事。
村中一片死气沉沉,从前苏苏过来时,看见的一张张笑脸全都消失了,人们的脸上阴云密布,有的人因伤口疼痛□□,有的人对着死去的亲人尸体大声嚎哭,一切都变了一番面貌。
来的途中,苏苏的心情快乐飞扬,可看着眼前的情景,她的情绪也被感染的灰败下来。
察觉到小奶龙的情绪变化,老乌龟在贝壳中说:“苏苏,不要担心,人类是脆弱又坚强的种族,他们虽然渺小,却也能将生活过的很好。等过一段时间,这个村子又会回到原样的。”
苏苏听不懂,不过她知道,龟爷爷的话总是很有道理。
龟爷爷说会好,那就一定会好的吧?
她转开眼,不再看那些凄惨的场面,看着那些人哭,她的眼睛也跟着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想流出来。
苏苏变成人的样子,沿着乡间的小路往狗子哥哥家走去,今天在谭边没有看到狗子哥哥和狗子爹爹,她有些担心,想最后去看望他们一眼。
她就要离开这里,也准备正式与他们告别了。
路上碰见一个人,他是狗子爹爹的侄子,苏苏跟着小狗子叫他大牛哥。
“苏苏,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大牛哥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见她孤身走在路上,蹲下身道,“你现在要回家吗?我送你过去吧。”
之前小狗子介绍苏苏的时候,只说是妹妹,村里人便下意识的以为苏苏是丽娘亲戚家的孩子。毕竟平白无故,没人会往山野精怪的方向想,丽娘出生在镇上,也只有镇子上的孩子才养的这般精致漂亮。
苏苏仰着小脸,奶声奶气的说:“大牛哥哥,不用啦,苏苏认得路。”
大牛哥紧促的眉心稍稍松开,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她有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倒映着明媚的天光,仿佛不知世间哀愁的小精灵。
只是这样被注视着,心底的伤口也似乎在无形中被治愈了。
“那苏苏在前面走,大牛哥在后边看着你。”大牛哥道。
一大一小两人走在铺了青石的小路上,经过一户挂了白灯笼的人家时,苏苏听见屋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饱含悲痛与绝望,苏苏一听心里就是一酸。
她在院门口停住了脚步,红着眼睛往里看,大牛哥走上前来,俯身将她抱起,轻声道:“别看了,苏苏我们走吧。”
苏苏带着哭腔问:“是花花姐姐在哭吗?”
大牛哥叹息一声,语气沉重的说道:“春花爹昨日被妖虎吃了,她家现在就剩她老娘和一个刚满三岁的弟弟,以后都靠她一个了。”
说完他才意识到苏苏这么小,三岁的小家伙懂什么呢?
揉了揉小奶龙软乎乎的小圆脸,看她眼圈红彤彤小兔子似的,大牛哥笑道:“别哭呀苏苏,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大家一起齐心协力,什么坎都能跨过去。春花家虽然没了爹,可还有村里人,我们都会帮她的。”
苏苏听得半知半解,但还是吸了吸鼻子,认真的点点头。
“大家会帮春花姐姐,大叔不哭。”她转过眼睛,望着一个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牛没有听清这句话,只当小孩子在自言自语,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小奶龙靠在大牛肩头,仍不住的往后张望。春花姐姐的家门口,站着一位中年汉子,他浑身伤痕,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飘忽不定。汉子一直凝望着小院,脸上布满了沧桑与迷茫,双眼流了一行血泪。
他久久伫立在门前,仿佛忘记了归路。
苏苏认得他,这是春花姐姐的爹,他已经死了。
死掉的人只剩魂魄,一般人的魂魄会在人间停留几天,然后就会离开人世投胎。如果长久逗留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太阳给照散了。
被蔷薇花环绕的小院子安静极了,大牛哥将她送到家门口。
他摸摸小奶龙的头:“苏苏,进去吧,婶子的病,你也别太难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婶子这身子能活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苏苏眨巴着眼睛,一时没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她满心迫不及待,只想着马上就能见到狗子哥哥,冲大牛哥挥了挥小手,便欢快的奔进小院子。
红红的辣椒,紫色的茄子,黄橙橙的黄瓜,还有散发着香味的蔷薇花。
小院子一如既往的宁静美好,苏苏跨过高高的门槛,笑容刚刚浮现在小脸上,就被更加浓郁的苦涩药味冲的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阿嚏——”
她听狗子哥哥说过,这个味道是丽娘姨姨吃的药的味道,因为吃多了药,后来她身上都染上了这样的气味。
小奶龙皱了皱小鼻子,堂屋四下无人,侧面的屋子里有人听见声响,走了出来。
是狗子哥哥!苏苏双眼一亮。
一天没见,小狗子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他的神情恍惚漠然,见到小奶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走到大门外,面对院子靠坐在廊柱下。
苏苏满眼疑惑,她跟着他出门,站在小狗子面前。
“狗子哥哥,你怎么了?”
小狗子沉默了很久很久,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苏苏,你昨晚去哪里了?”
苏苏诚实的道:“我回家去了呀。”
小狗子双手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呈现出不属于他年龄的成熟阴郁。
“苏苏,你不是人对不对?”
小奶龙吓了一跳,她瞪大眼,完全不懂得掩饰,还傻乎乎的问:“狗子哥哥怎么知道?”
小狗子的眼神落在虚空处,轻声道:“我昨晚听见那个大乌龟喊你的名字,原来你就是神龙。”
当时情况危急,四周又混乱,人们都被吓破了胆子,也没几个人注意到老乌龟喊了什么,小狗子躲在远处才注意到这个。
苏苏忐忑的瞅着小狗子:“狗子哥哥会怕苏苏吗?”
小狗子摇摇头,看向她道:“不怕,说起来,上次也是苏苏救了我吧?”
小奶龙点点头,承认了。
“那你能不能救我娘?”小狗子神情里的漠然如冰雪消退,他的眼眸湿润,祈求的问苏苏:“你救救我娘吧?她就要死了……”
两个小孩来到房间里,苏苏才明白小狗子话里的意思。
昨夜妖虎袭击村子,丽娘姨姨受到了惊吓,她的身子本来就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刚出生大夫就断言活不过三十,后来嫁人生子,身体越发孱弱,平日里好生养着也还好,一旦受惊便如大山倾倒,如今已病的下不来床了。
村里的赤脚大夫看过,说她最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苏苏站在床前,扒着床沿望向躺在里面的丽娘,女人陷入了昏睡中,一张温婉秀丽的面容,苍白的没有一丝色彩。
“我爹去镇上找大夫了,还没回来,可是村里的大夫都说,我娘这病治不好,就是皇宫里的大夫来也没用。”小狗子抹了把眼睛,小声道。
丽娘一只手搁在床沿,纤细的手指柔白如玉,苏苏伸手过去轻轻碰了碰,曾经那温暖的触感消失不见,在这样炎热的夏日,她的手却冷的像冬季的冰雪。
小肥手一个激灵缩了回来,小奶龙的心也好像被这冰冷传染了,一股凉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丽娘姨姨会死吗?她茫然无措的想。
贝壳里老乌龟说:“苏苏,她这是病,我们不是大夫,没法救。”
苏苏眼里冒出两朵小泪花,她垂下眼睫,愧疚的转头对小狗子说:“狗子哥哥,对不起……”
小奶龙无比失落,她没办法帮助他。她仿佛一只被水淋透了的小猫咪,毛毛全都耷拉了下来,全身上下都透着沮丧与可怜,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般。
反而是小狗子,见她这么伤心难过,还来安慰她:“没事苏苏,不怪你,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从小,身边的人就告诉小狗子,他娘的身子骨弱,当初为了生他九死一生,差点一尸两命,叫他不要惹她生气,要好好听话。
别人家的娘会中气十足的骂孩子,只有他娘会温柔的说话,哪怕他做错了事也不会斥责他。小狗子很喜欢自己的娘,他很早就开始懂事,家里的活帮着干,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从来不让娘操心,平日里和爹过得紧衣缩食只为给娘买药吃。
那么好的娘,现在就要离他而去了。
小狗子不敢想象娘走之后,家里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太慌乱了,以至于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奶龙身上,却忘了她只是个三岁的小娃娃。
“苏苏,对不起。”小狗子清醒过来,认真的向苏苏道歉。
明明不关她的事,他怎么能要求她去救娘呢?要救,也该是他自己去救才对。
两小孩面对面沉默好久,屋子里的气氛也很是凝重。即使他们年纪都不大,也懂得了忧愁的滋味。
半晌,苏苏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狗子哥哥,苏苏要走了。”
苏苏把自己要去找爸爸的事告诉了小狗子。
家里母亲不久于世,苏苏妹妹又要离去,小狗子伤心极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他拉着小奶龙的手,低着头不肯放。
两人站在院子里,依依不舍。
苏苏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的眼圈通红,眼看就要掉金豆豆,这时,一位背负长剑,身穿青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走过院门口。
男子隔着腰高的竹篱笆,看到小院里的孩子,目光在精致漂亮的小女娃身上停顿了一会儿,他止住匆匆的步伐,向内温声询问道:“孩子,我赶了许久的路,可否借碗茶水解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