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桑冬湛,在消息闭塞、交通不便的年代,一旦离开家门远行,便意味着恐怕再无相见的时日。
当年由于他的坚持,丽娘最终同意他去修道,但她背地里却是为思念儿子偷偷泣泪多次。
可没想到的是,母子竟然还有再见的一天,而且看桑冬湛如今的模样,似乎收获颇大。
丽娘又惊又喜,情绪激动之下,一走进屋便按住了胸口,脸色雪白摇摇欲坠。
桑冬湛本来安静又沉默,注意到母亲情况不对,却是立刻反应过来,飞快的上前搀扶住丽娘,脸上的沉稳也碎裂了,“娘亲,静心安神!”
丽娘患有先天心疾,不能大悲大喜,然而见到久别的儿子太过激动,让她意外提前病发。
桑冬湛也不耽搁时间,扶着娘亲进了房间,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后,便从自己的储物戒之中往外掏出一玉瓶。
他这次并不只是来看一眼,而是做好了准备。
离开寒星派前一天,他向师父求来了一颗能治愈母亲的丹药。
从玉瓶中倒出一粒丹丸,这丸子圆滚滚,拇指大,通体雪白,泛着莹白润泽的光,犹如一颗玉珠一般。
丹丸一落入掌心,随之一股幽香飘出,这香气格外清新淡雅,好似一朵绝世的兰花徐徐绽开,散发出不浓烈却又不可忽视的气味。
闻一闻,叫人神清气爽,好像整个身心都被洗涤。
苏苏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她感觉到,这时候最好不要打扰狗子哥哥他们。所以一直不曾开口插话,而是安静的在后面跟随。
丽娘双唇泛紫,气息奄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眼神透着哀愁与绝望。
“娘,不要担心,会没事的。”桑冬湛安抚了她一声,而后将丹丸递到母亲嘴边。
丽娘并不知晓那是什么,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张口吃下。儿子归家本是喜事,是她的身子不争气,丽娘原以为这回没希望了,但在桑冬湛坚定沉着的目光中,她心底的绝望减轻了不少。
那丹丸,是灵界较为普遍的洗髓丹。
能洗涤筋骨,排除体内杂质,祛除病痛。一般有资本的宗门,会新入门的弟子吃一颗洗髓,方便脱凡入道。
并不多是贵重的东西,市面上就能买到,桑冬湛两年前刚入门时,就吃过一颗洗髓丹。他当时吃完就问师父,能否再给他一颗,他想回家带给母亲。
洗髓丹一入口,丽娘本来苍白无血色的脸,渐渐泛出丝丝红晕。
她无神的双目变得清亮有神采,青紫的唇也恢复了红润,只是短短一盏茶时间,原本病的奄奄一息的女子,重新变成了正常人。
于此同时,她的皮肤越发晶莹白皙,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本来不过是有些清秀的妇人,这一刻看起来却像个未出嫁的十八岁少女,明眸皓齿、肤白如玉,加上那一身柔情似水的气质,叫人看的眼都移不开了。
“丽娘姨姨、不对,应该叫姐姐,姐姐真好看呀。”
颜控小奶龙双眼晶亮,毫不吝啬夸奖,她是个看碟下菜的小龙,叫人不论辈分,只看长相。年轻的叫哥哥姐姐,年纪大点的叫叔叔姨姨,再老一点叫爷爷奶奶。
丽娘的一番变化,顺利从姨姨进化为姐姐,跨越了一整个年龄层次,叫桑冬湛哭笑不得。
向来顺着小奶龙的桑冬湛,也不得不开口纠正道:“不行,苏苏,这是我娘亲,你叫我哥哥的话,就不能叫我娘姐姐了。”
苏苏歪着小脑袋,思索了片刻,无奈道:“好吧,那就还是姨姨。”
被两人谈论的丽娘亦是内心震撼,儿子去修道她是知晓的,却不知原来修道如此神奇,只是一颗药,她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躯体的沉重不翼而飞,这样轻松的充满活力的感觉,是她一生都没有体会过的。
丽娘伸出手,这双因为缫丝缝补而粗糙的手,变得滑嫩细腻,如同初生的婴儿。
还有她的心脏,那颗总是在隐隐作痛的心,正强健有力的跳动着,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和憋闷。
正惊骇莫名时,腹中咕噜一响,丽娘双颊飞上羞赧的绯红。
桑冬湛时刻关注着母亲,忙道:“娘,这是洗髓丹,能够排除体内杂质沉珂。”
说完,随即牵着小奶龙走出屋子,将空间让出来。
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决定去村子里逛一圈再回来。
桑木村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百来号人。
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慢慢走过一圈,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与从前别无二致。
路上撞见村人,几乎没有一个认出桑冬湛来的,桑冬湛也没有主动上前解释。
事实上,他已经深刻意识到,他所走的路,与这个村子里的人南辕北辙。
没有人能够陪伴他,父母也不能。
他只能一个人向前走,走的越远,与这些人的距离也越大。
当年与他一起玩的玩伴二蛋,他刚才看见他扛着一捆柴从山中回来。看到他的时候,二蛋眼里浮现的,是掩不住的艳羡与惊叹。
他们的生活是柴米油盐,而他只有剑。
即便他现在告诉他们,他是桑冬湛,是小狗子。可当十年、二十年过去,同伴皆已长大成家,三四十年后众人垂垂老矣,而他依旧一如当年,到时这些人看到他,还能没有隔阂的亲近吗?
桑冬湛修行的第一课,师父便说,大道独行,你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
年仅十岁的桑冬湛,尽管少年老成,此刻也为这孤独的未来感到一阵茫然与寂寥。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曾经的亲人,所以他干脆不言不语,就让他们当他已经离去,而他在背地里默默守护着这个村子便好。
小小的少年在心中暗下誓言,目光坚定。
村子很快就走完了,两人走到那条不知名的小溪边。小溪上搭了一座简陋的石桥,苏苏啪嗒啪嗒跑过去,踩在桥上望着清澈的溪水。
“狗子哥哥,我以前经常藏在这里,看村子里的人呢。”她小手指向桥底下,笑的眉眼弯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眯成小月牙。
苍茫的心好像被这灿烂的笑容给治愈了,桑冬湛似乎在回忆什么,突然笑道:“之前村里有好些人说,这小溪里有一条小蛇,不咬人,经常躲在石桥底下,有人去洗衣裳的时候,还会凑上去碰人家的手。”
苏苏大眼睛眨巴眨巴,愣愣的看着他。
少年抬起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的有些促狭:“你瞧这水,又清又浅,自然什么都看的见,你以为你藏的很好么?”
“那、那怎么不把苏苏捉走呢?”
桑冬湛道:“因为大家都很忙,田地里的活,家中的事,反正整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管一条小水蛇?而且水蛇无毒,又没有伤过人,村人就懒得花力气管它了。”
说到这里,桑冬湛又有些庆幸的说:“还好你没有被他们抓去。”
苏苏也觉得很侥幸,她不知道原来自己早被发现,虽然有点后怕,但是又有点高兴。
也不知道为什么。
转回家去的时候,桑秋原正巧回来,他见到家门口站着的两个孩子,和其他村人一样,认出小奶龙却没认出自家儿子。
还是桑冬湛主动叫了一声爹,他才恍然。
“狗子?你长这么高了!不错,真不错。”桑秋原倒没有多少离愁别绪,他怔愣过后便笑出一口白牙,拍着儿子的肩道。
这个农家汉崇尚男儿志在四方的说法,当年桑冬湛说要离家,他便第一个大力支持。
如今桑冬湛回来,他开口问他在外的收获。
父子俩一问一答,走进屋中时,见到收拾好出来的丽娘。
第一眼他还没看出那是自家娘子,只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被鲜嫩的小美人唤作相公,桑秋原大惊失色,才意识到他不在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桑冬湛挑拣着一些趣事,讲给了父母听。其中那些艰辛困苦,他一句也没提。
苏苏听出来了,她和桑冬湛时不时会联络,所以对他那边的事情知之甚详,桑冬湛也并不会隐瞒她,他们彼此都十分坦诚,经常互相吐苦水,这个说学习太难了,那个说练剑又伤到哪里。
这会听狗子哥哥隐而不报,小家伙倒也没有拆台的意思。
小奶龙的直觉很准,大部分时候她做事只凭心情和直觉,而她的直觉又很准,于是总能得到比较好的结果。
这会她就直觉自己不说话比较好,于是闭口不言,咔擦咔嚓专心啃路上三婶给的李子。
桑家一家都是偏向内敛的人,寥寥几语说过这两年间发生的事,交谈便告一段落。
时间已近黄昏,桑秋原和桑冬湛父子两去溪边抓了几条鱼回来,交给丽娘做。
两个孩子坐在院中,两个大人在厨房忙碌。
并没有多少言语,却散不去那股子脉脉温情。
厨间,桑秋原添着柴火,轻声道:“狗子这回来,歇几天?”
丽娘轻叹一声,没有答话。
火光映照着农家汉子的脸,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道:“孩子要飞,咱们在后面看着就好了,让他好好的飞。”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