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风煊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她确实是整个军营当他唯一放心的人,也正是因此他在她面前全没了戒备,几乎是想到什么便说出了口。
但她什么也不知道,空有一颗对他的痴心,他只是随口一说,她却会句句都往心里去。
着实不妥。
大局未定,真相未明,他能做的,就是在大战之前将她送往京城太医院,只希望这一世她能太太平平,安稳到老。
“走吧。”
风煊起身,神情又恢复成平日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将军,方才那一丝闲散模样荡然无存。
……人真是麻烦啊。
谢陟厘有点唏嘘地想。
她跑上去牵起追光的缰绳,心道还是马儿好,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忽喜忽怒,叫人琢磨不透。
风煊一路上没再说话,仿佛只当她是个牵马的小兵。
谢陟厘尽职地把追光系在大帐外,就准备功成身退,风煊开口道:“去把东西搬过来,后面有间小帐。”
“!!!!”
谢陟厘她想过风煊特意去找她,约摸是有事,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事。
她被震惊到只会喃喃问,“为、为什么?”
“曹大夫说你一天还看不了两页,也没有空去向他求教,照这样下去你十年也进不了太医院。”风煊已经在案后坐下,看她杵在当地发呆,“还不快去?”
谢陟厘被这个噩耗轰晕了,愣愣地转身,顶着大太阳往医护营走,走出一阵才清醒过来。
她努力鼓起勇气回到大帐:“大、大将军,我、我是医女,可以住在医护营吗?您要我做什么,我一样可以过来……”
风煊已经在处理军务,头也没抬,直接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显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阿厘,生命短暂,莫要把它浪费在旁人的闲言碎语,搬来这里你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从今以后你只须专心学医,一年之后,我送你入太医院。”
可……可我真的没想过进太医院啊……
但这趟回头已经用尽谢陟厘所有的勇气,她实在没有能耐跟大将军争执。
这回完了……她在军已经够出名的了,真要搬过来,大家的唾沫星子能把她淹死。
搬又不想搬,说又不敢说,谢陟厘的腿有千斤重,根本挪不动。
风煊忽然道:“不用担心,你我男女有别,为着你的清誉考虑,无事你不必过来。”
谢陟厘反射性地道:“我不担心。”
她是真不担心,连想都没想过这一点。
毕竟他都不行了,吃了壮阳药也没拿她怎么样,只是住得近些难道还能有什么事不成?
她答得太快,风煊抬头看了她一眼。
嗯……她确实不担心。
毕竟被人觊觎的不是她,是他。
谢陟厘再站了一会儿,终于绝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拖着脚步离开了。
她临去时脸上的低落太过显眼,让风煊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太明白了,伤了姑娘家的心。
但又一想,还是说明白些好,免得她胡思乱想,耽误学业。
“你要搬去和大将军同住?!”惠姐又惊又喜,“你当面骂他有病,他还这么疼你,好阿厘,有前途。”
谢陟厘就知道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但还是要解释一下:“小帐,小帐,哎,不是同住,真的不是!”
“知道知道,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直接住到一起当然是不大好。”惠姐笑眯眯,一脸“我是过来人我什么不懂”的表情,“大将军征召医女,本来就是想留在身边侍奉嘛,现在你搬过去和他一处,当真是名正言顺。”
谢陟厘无力:“……”
惠姐笑着打趣她,忽地“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大将军从来不用医女,今年忽然要用了。医女选来了,他只问有没有叫阿厘的。他不是在医女里头选了你,他是为了你才征医女的!”
谢陟厘:“……怎么可能?”
她知道惠姐的思路一向开阔得很,但这回实在开阔过头了,都快开出她的天灵盖了。
“你以前当真不认得大将军?”
真的不能再真。
“你可有什么家人亲戚朋友之类的,认得大将军,托大将军照顾你?”
谢陟厘:“姐,你觉得我身边的人里面,有谁托得上大将军吗?”
惠姐心想也是,真有这样的亲戚朋友,谢陟厘还用得着入伍吗?
忽地她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谢陟厘对惠姐的生活智慧颇为仰赖,立即凑近望着她,洗耳恭听。
“那定然是你一入军营他就看上了你,所以才变着法儿把你弄到身边。”惠姐笃定地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谢陟厘:“……”
相形之下,她觉得还是她有个高贵的亲戚朋友更靠谱些。
“你别不信呀,不然他为什么好端端要你学医术,还说送你进太医院?”惠姐分析,“那都是假的,归根到底是给你一个可以留在他身边的名份。嗯,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只要怀上了孩子,立马就能要上别的名份了。”
谢陟厘紧紧地闭上嘴,尽忠职守地保护住大将军不行的秘密。
如此便不好反驳惠姐,惠姐越想越真,甚至开始打算传授她一些房术以及生子偏方。
就在谢陟厘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帐篷的门帘被掀开,傅鱼丽走进来,视线落在谢陟厘身上,冷冷地道:“谢医女,好手段呐。”
风煊后面和严锋说的话,谢陟厘听了个大概,终于知道四品郎将在傅鱼丽这里要添上“区区”二字。在百姓们的闲谈里,北疆第一美人安知意那可是天仙下凡,要嫁到皇宫里当娘娘的。
谢陟厘也终于明白风煊那句“搬来这里你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指的是什么,这确实是唯一的好处了,傅鱼丽和其它几位有备而来的医女总不能去大帐那边找她麻烦。
她没有什么和人针锋相对的经验,直接置之不理好像也不大礼貌,便认真地解释了一下:“其实没有,傅医女你高估我了。”
然后拎起小包袱,抱起那撂医书,走了。
“你!”
身后传来傅鱼丽气急败坏的一声,紧跟着惠姐“哎哟”一声,“傅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谢陟厘回头就见傅鱼丽半晕在惠姐怀里,惠姐一面扶着傅鱼丽,一面给谢陟厘使眼色让她快走。
谢陟厘加快脚步,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大帐后头的小帐有两间,原本是给侍奉主帅的下人和侍卫用的,方便主帅就近使唤。
但风煊从少年时代入军营就是从普通士卒干起,到如今生活起居依然和士卒一模一样,根本没有留人在旁边侍候,所以那两座小帐篷一直没有人住过,只不过用来放些杂物。
谢陟厘过去的时候,路山成正看着几名兵士把左边那间的东西清出来。
看见谢陟厘来了,路山成喝道:“都给老子快着些,正主儿都来了你们没瞧见吗!”
谢陟厘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总觉得他看见自己就阴阳怪气不对付。
兵士们加快了动作,里面大箱小箱的还不少,又搬得比较急,两只箱子撞到一处,其一口箱子翻倒出来,书本洒了一地。
路山成顿时喝骂:“小心你们的脑袋,这都是大将军的宝贝!”
谢陟厘把自己的书搁下来,帮忙去收拾,书都翻得半旧了,空白的地方写满了批注,书页上写不下,还夹了纸张。
谢陟厘只知道风煊军功卓著,每日忙于军务,没想到还有时间读这么多书,还读得这么认真,顿时有几分汗颜——难怪他对她的进度大感不满。
老天保佑他万万不要指望她能学到他这种程度,她是打死也写不出这么多字来的。
小帐篷清理之后露出了本来面目,因是给大将军身边人准备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床有桌有椅,地上还铺着厚厚的毡毯,比医护营的帐篷要强得多。
一个人住着真是太好了,要是不用看医书,那就更……嗯?她医书呢?
谢陟厘回想了一下,大约是方才帮着收拾书箱的时候,有兵士把她搁在旁边的医书一起收拾进了隔壁帐篷。
谢陟厘有点头疼。
钥匙在路山成手里。
风煊身边不用人,但总有些杂事要人管,这人便是路山成。
此时路山成正同众将领在大帐里议事,她也不好跑进去问人要钥匙,只得守在大帐外,终于等到散会,路山成从大帐里出来。
路山成果然很是不耐烦:“什么破事都来找老子,老子难道是管家么——”
一语未了,风煊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不是么?”
路山成立即换上了笑脸:“是是是,主子说得的是。”乖乖掏出了钥匙准备带谢陟厘去开门。
风煊又道:“把钥匙给她。”
“是是是。”路山成正要听话地把钥匙递过去,忽然意识到这个命令后面的意思,忍不住道,“这次给她,还是都给她?”
风煊没有理会这弱智的提问,向谢陟厘道:“那间帐篷里的东西以后归你管了,房笔墨都在里头,你只管用吧。”
路山成的表情十分精彩,看上去很像被抢了生意的小摊主,就差没有咬牙切齿了。
谢陟厘心想自己已经很不受路山成待见了,再抢了他的差事,那还了得?正要想怎么说才能拒绝,风煊开口道:“不得违令。”
谢陟厘:“……”
他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
等到拿回医书安顿下来,天色也不早了,谢陟厘一个人躺在床上,耳边再没有旁人走动说话,心里觉得十分安稳。
只是正要吹灯睡觉的时候,忽然想到了惠姐的话。
一见钟情……
咳,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但风煊对她的关照确实是超出了常理。
难不成……他想拿她来治他的不可言说之症?
谢陟厘立刻跳下床,把门反锁上,再拿椅子顶住门。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不知道的是,旁边的大帐,风煊在做跟她一样的事,只除了没拿椅子顶门。
毕竟她是对他一见钟情舍生忘死,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须得防患于未然。